宣诏官适时上前站于黄案东,面西朗声宣读诏书。
诏曰:天佑下民,作之君。太宗皇帝受天之命,统有万邦,勤民听政,旰衣宵食,凡事有益于天下者,无所不用其心。列圣相承,代增其德,累洽重熙,政教休明。厉帝嗣守大业,秉心不顺,崇信奸佞,淫佚无度。天变于上而不畏,地旱于下而不惧,灾延承天而文其过,蝗飞蔽天而不修德。以致祸机齐发,反王四起。朕为惠帝嫡长子,临危兴兵,平叛乱,讨逆贼,战胜于京师城下。厉帝崩,诸王、大臣谓朕惠帝之嫡,顺天应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而不获,乃俯徇舆情,于腊月十七日即皇帝位。诞布明年正月初一日为永熙元年,德维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大赦天下。自腊月十七日前,大辟罪以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当赦所不原者,成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以其罪罪之。恭诣太庙,追尊生母宁太妃为太后。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宣诏官立身城楼,声音自高处落下,闻之若天音。文武众卿按官位序列依次列队面北而跪,行三跪九叩大礼,以谢皇恩。
宣毕,由奉诏官将诏书卷起,恭敬放金漆木盘内,来至木雕金凤前,再将诏书取出衔于金凤喙中,以黄绒绳悬吊金凤从承天门雉堞正中徐徐落下,以示天子帝王之命由瑞凤乘云自天而降,祥撒人间。
礼部官员托云盘跪于金凤正下。金凤口中诏书恰落于云盘后,由礼部官员摆回承天门前的龙亭中,再以黄盖,仪仗、鼓乐为前导,浩浩荡荡送往礼部衙门。
礼部尚书此刻早已返回礼部衙署,率众官吏跪于衙门口恭迎诏书,置其于大堂内,恭列香案,行三跪九叩礼。随后,用黄纸誊写若干份,分送各地,颁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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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数日,一道道圣旨接二连三自太极殿颁出。裴祈恒之母弑君犯上,祸乱朝纲,赐饮鸠自尽,死后以发掩面、以糠塞口,曝尸荒野,不得葬入皇陵。裴祈恒妃嫔一众循祖制俱归于无嗣者,全部即刻殉葬。偃师宗主鲁清歌谋逆作乱,凡当日随其出手阻挠肃王称帝者均为附逆,杀无赦。偃师余者归顺新帝,既往不咎。
忙了一整日,空荡荡的甘露殿内,除了当值太监和宫女,陪伴裴隐涯的就是那摞高高码起待批的奏章。裴隐涯坐在龙书案后,右手两只按捏着眉间,闭目养神。大殿木门“唔嗡”一声乍然由外被人推开,小太监迈步进殿,跪拜禀道:“陛下,张天师求见。”
张天师自那日与偃师大战后,重伤在身一直未曾路面,裴隐涯听罢忙道:“快宣!”
小太监领命出殿,朗声道:“宣张天师觐见。”
张天师不再如往日般精神矍铄,须发又白了不少,面色悲戚,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裴隐涯赶忙上前扶住他手臂,道:“天师免礼。数日不见,朕甚是担忧。不知天师伤势如何?”
张天师道:“劳陛下挂念。这伤怕是一时半会无法痊愈。”
裴隐涯道:“天师需哪味药材尽管与朕讲,朕定会想法设法为你寻来。”
张天师微微一笑,道:“多谢陛下,只是心病难医……微臣此次觐见,就是望陛下能恩准微臣返回越州竹林观,闭关修养。”
裴隐涯道:“天师要走?闭关,闭关多久?”
张天师摇摇头,道:“微臣亦不知。少则数月,多则百年。”
裴隐涯不舍道:“朕甫登基,朝廷未稳,天师此刻欲离去,朕实在不舍啊……”
张天师道:“陛下勿扰,凭陛下英明神武,江山自当稳如泰山。微臣走后会留伺棋于京中别院,他有法子能寻到微臣的几位老友。若偃师中残存的顽固势力或其他某些人意欲挑战皇权,陛下可向他们寻求援手。”
裴隐涯挽留道:“不瞒天师,朕如今在朝政上仍是懵懵懂懂,极需天师你这良师益友辅佐在侧呐。”
张天师道:“陛下谬赞,张某愧不敢当。右相韩明哲虽多年身居相位,却因种种缘故难以施展报复,陛下只需信之用之,朝政便可无虞。”
“这么说来,天师是执意要走了?”裴隐涯有些伤感道。
张天师道:“聚散终有时,陛下何必介怀。”
裴隐涯怅然一笑,道:“也罢,若再强留,反倒是朕不尽情理了。近期国库空虚,等过些日子充盈些,朕既命人重修竹林观。”
“谢陛下隆恩!”张天师躬身行礼,道:“微臣这就告退了。”
裴隐涯不舍道:“天师一路珍重!”
望着张天师远去背影,裴隐涯暗叹:无论真是闭关疗伤也好,还是选择功臣身退也好,亦或其他因由,自辞别颢玉那日起,他便始终辅佐在旁,算无遗策,仿佛天下尽为其掌控。而如今,却被旧情所累,即便百年恩怨已了,但这般黯然离去,仍旧难免令人觉得心底阵阵伤怀。恐怕,日后朝堂之上,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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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转眼将至。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沉冻酒。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1]。除夕,京中官宦府邸、大户人家,各个已换上新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如今百官尽知韩右相因辅佐当今圣上登基有功,颇得陛下赏识,此刻正炙手可热,风头之劲一时无二。门外借着年节由头等待送礼的人排出巷子,在坊内足足盘了一圈。
日落虞渊,韩府更是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仿佛点着两条金龙那般。仆人、丫鬟、老妈子忙里忙外,端茶、布菜、摆酒络绎不绝。正堂内女眷欢愉声此起彼伏,透着股祥和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