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欢怯弱得看着他：“太后？太后老人家怎会派你来寻我？”
公公笑道：“太后菩萨心肠，当初可是亲自提拔了辛大人，一路保他，才让辛大人从当初一个小小的翰林院检讨，一路升职成了内阁大学士。说起来，太后还是你辛家的恩人呢。”
辛欢道：“如此，那便替爹爹谢过太后了。”
公公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将手中的酒盏递给她，公公继续道，“这是太后特命咱家带给您的酒，您是辛家最后的血脉，太后自是要亲自敬你一杯，算是对辛家表达谢意。”
辛欢愣怔地看着公公手中的酒盏，许久，才伸手缓缓接过。她紧紧捏住这酒盏，轻声道：“辛家何恩之有，竟劳烦太后亲自吩咐送酒来。”
公公笑道：“辛家为国为民，更为江山社稷矜矜业业几十载，这一杯酒，自然是当得的。”
见辛欢依旧愣着，公公挑眉道：“怎么，辛姑娘这是不赏太后的脸吗？”
辛欢连连摇头，笑得傻里傻气：“不不，我，我只是太过激动，不曾想太后竟还记着我辛家。”说及此又笑道，“我这就喝了。”
说罢，辛尘搓了搓手就要仰头喝，可动作又停下，皱眉道：“我的手太脏了，不行，既是太后赐的酒，自是要洁手的。”
公公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不耐烦道：“哎呦我的祖宗，咱家在宫中还有一堆杂事儿，等着咱家去处理呢。你便将这酒喝了，咱家也好回宫复命去。”
辛欢却不开心了，伤心道：“太后能想起我辛家，赐了我酒。为何公公连手都不让我洗？”说及此，辛尘突然脸色一变，颤声道，“莫非……这酒是毒酒？”
公公彻底冷下脸来：“放肆！你胆敢质疑太后！”
辛欢道：“那就烦请公公叫狱卒打盆水来，待我洗净了手，自会喝了太后赐的酒。”
公公强压下不耐烦，挥手让身侧的狱卒打了盆水，替辛欢送进了牢房内。辛欢这才慢条斯理地洗起手来，末了还用毛巾将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这才终于拿起那盏酒，缓缓张嘴要往嘴里倒。
可就在此时，身后又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辛欢停下动作顺着声音方向望去，便见来人一张俊容满是急促和阴沉，不是裕王又是何人。
“不准喝！”
一声厉喝传来，吓得辛欢手一抖，便将手中的酒盏失手摔到了地上，而酒盏内的酒尽数洒了出来，竟片刻便腐蚀了地上的茅草。
薛思远站定在这公公面前，负手而立，面容阴寒无比：“王公公假传太后懿旨，毒酒害人，草菅人命，欺君犯上，其心可诛！还不速速将王公公压入密牢，没有本王命令，谁都不准探望！”
王公公脸色狰狞无比，对薛思远怒喝道：“咱家可是太后的贴身太监，此番正是奉太后懿旨来给辛姑娘送酒！裕王，你胆敢欺上瞒下，你你就不怕太后找你秋后算账吗？”
薛思远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十分寒凉。他邪气挑唇，对着王公公道：“太后找本王秋后算的账还少吗？太后尚且不能奈我何，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宫人。”
王公公脸上遍布冷汗，声音尖戾无比：“裕王，你不能如此对咱家！咱家是太后的人，你竟敢和太后作对，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太监的独特尖锐嗓音在这狭窄的牢房走道内不断回想，显得如此诡异刺耳。让辛欢忍不住紧紧捂住耳朵，脸色惨白地闭上眼睛。
薛思远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杀气，寒笑道：“当今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可不是太后的天下。王公公说此话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可诛九族！”说及此，薛思远一挥手，立马便有人上前来，将王公公给一路拖下去了。
等王公公被压下后，薛思远这才入牢内来，将辛欢紧紧抱在怀中。一边拍打辛欢的脊背一边安慰：“别怕，有我在。”
辛欢下意识紧紧回抱住他，哑声道：“我，我是不是快死了？太后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就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吗……”
可薛思远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一遍遍抚摸辛欢的脊背，一边柔声安慰她。
直到辛欢的情绪稳定些了，这才道：“此事有蹊跷，太后若想对你下手，怕是你有危险。我会安排暗卫在暗中护你，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定能保你周全。”
辛欢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他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模样。她的双眸泛着红，闪烁着泪花，却依旧在故作镇定。
薛思远心念一动，在额头印下一吻，郑重道：“此事交给我，五日后我率兵出征，介时你混入队伍中，我定会护你回婺城。”
扔下此话，薛思远这才走了。辛欢则眼巴巴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心中滋味五味陈杂。
·
薛思远从大牢出来，第一时间去了宫内，和皇上禀明此事。
皇上闻言，更是无法理解太后为何要对辛欢痛下杀手。干脆叫大理寺调来三年前辛义贪墨案的卷宗，亲自过目。
薛思远则候在一边，等着皇上发话。
直到半晌，皇上突然抬头看向薛思远，凝眉道：“此案卷宗有疑。”
将卷宗朝薛思远的方向推了推，伸手指着某处。
薛思远眯眼细细阅读，只见上书记载：丙子年七月廿二日，内阁大学士辛义押送三十万赈灾款前往山西，于七月廿八到达山东济南县，连夜开放四大官粮粮仓，发放赈灾银两，半月内便散尽官粮足十万担。
然，赈灾粥食薄如水，棉衣含沙泥，银两物资发放愈多，灾情却非降反升，受饿灾民越来越多，终演变成暴民，砸赈灾点十处有余，甚至砸至济南官府。官府暴民相抗，人间惨状，仅踩踏而亡者数百人，伤患更不计其数，触目惊心。此事惊动皇城，圣上下旨彻查此事，派钦差大理寺卿姚斐姚大人亲自前往济南全权调查。
姚斐深入摘取，走遍受灾赈济各处乡村，却查明赈济灾户名单之中，有虚浮开列的假冒灾户若干。辛义秘寻姚斐，许诺若姚斐对虚浮户头之事瞒不上报，将分灾银若干于他。姚斐震怒，连夜回京，将此事立卷写明，禀告皇上事情真相。
姚斐亲见，山东饿殍一片，尸横遍野，暴民怒起而攻济南官府，毫无理智状态癫狂，济南县令张衡贪生怕死，连夜逃脱，却被灾民发现，将他暴打至残，终医救无效而亡；只留内阁大学士辛义留守济南官府，巧言令色安抚暴民，终暂缓暴民情绪，为赈灾救援争取时间。
姚斐回京后，派捕快捉捕辛义归案，辛义认罪伏法，贪银十万灾款，被判满门抄斩，此案结。
薛思远看回皇上：“何处有疑？”
皇上道：“暴民毫无理智甚至暴打济南县令张衡，为何辛义几句巧言便能安抚他们情绪？”
薛思远又重复看了数遍卷宗，半晌，低声道：“此案后续如何？”
皇上道：“当年，姚斐回京数日之后，不幸突染暴病，猝死于丙子年十二月中旬。”
薛思远愈惊：“姚斐死了？”
皇上道：“不错，当年声称染了肺痨，不出月余便死于府上。”
薛思远凝声道：“姚斐的死未免太及时。”
皇上皱眉，反复看着卷宗沉默不语。
薛思远道：“今日未时二刻，太后派了王公公去刑部狱中，带着毒酒给辛欢。”
皇上看向薛思远的目光带上了尖锐色：“为何？”
薛思远缓缓道：“我也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太后一定要至辛欢于死地。”
想了想，薛思远又道：“许是为了隐瞒些什么，又或者，是为了三年前的这桩贪墨案。”
皇上双唇紧抿，眉眼之中已有怒气闪现。
薛思远对着皇上跪了下去：“臣弟别无所求，只求皇兄保辛欢太平。”
皇上道：“辛欢乃罪臣之女，当初本该一齐判罪。”
薛思远道：“可当初皇兄放辛欢离京，想必皇兄您已打算放过她。”否则当初辛家大火，辛家残骸中少了幺女一事，缘何会被隐瞒至今？
皇上低叹：“不错，当初确实是朕不予追究。”
辛义乃是三朝元老，多年为国为民矜矜业业，可惜此事确实是他铸了大错，非满门抄斩无法平民愤。圣旨下，辛家抄，大火烧尽辛家上下，终究只留一片残垣。
皇上什么都知晓，却睁眼闭眼，粉饰太平。
所以这三年来，辛欢做的那么多噩梦，只是走不过自己那一关，以为自己是在苟且偷生，罪孽深重。可她却从未想过，她之所以能在三年前活着离开京城，已经是皇上对她的一种饶恕。
她没有罪，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薛思远的面容终于柔和下来：“皇兄仁慈。”
只是一想到太后今日傍晚所做之事，皇上便又凝起眉，脸色十分难看。他对着皇上挥了挥手，终究疲惫道：“你暂且退下。五日之后你带着辛欢随大军一齐离开，再派人护送她回婺城，此生都别让她进京城。”
薛思远垂首，沉声应是。
想了想，皇上又道：“战事结束后，朕命令你，务必回京来。朕要亲眼见你凯旋归来！”
薛思远又是沉沉一声应是。
皇上又和薛思远交代了战事若干，又和他讨论了战争之中的战术相关，这才让薛思远出宫去了。
·
只是薛思远刚回了裕王府，却就见管家迎面走来，对薛思远道：“王爷，今日但见侧妃的婢女丽荷行踪诡异，数次试图接近书房重地，我已派人先将那婢女拿下了。”
薛思远眯了眯眼，冷笑道：“带我去。”
老管家连忙带着薛思远朝着地牢而去，所有王府都有密道，只是有的密道便是做成甬道，有的则是如薛思远这般，布置成密牢，用来监管秘密囚犯。
薛思远从书房密门进入密牢时，便见薛思远和江宛芸二人在牢内抱头啜泣，十分可怜。
见薛思远进门来，江宛芸甚是激动地伸出手指向他，头发凌乱疯疯癫癫说道：“薛思远！我可是江南巡抚江远之女，你无权软禁我！”
薛思远讥笑道：“堂堂裕王侧妃，却和王府侍卫通奸。你的好父亲早已修书于我，让我不要和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一般见识。”
江宛芸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你说谎！我是父亲最欢喜的女儿，父亲怎会弃我不顾——”
薛思远缓缓走近她，一字一句道：“你的好父亲还附送了你妹妹的画像，想给裕王府送新人进来……”
可不等薛思远说完，江宛芸已尖叫一声，脸色痛苦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脸色惨白如纸：“不，不会的！你说谎，你说谎！！”
薛思远的目光又看向一旁的丽荷。
丽荷此时竟是浑身颤抖，冷汗潺潺，看着薛思远的目光仿若在看豺狼虎豹。
薛思远眼中闪过嗜血的光，嘴边却笑得温柔。让下人们将丽荷拖出来，薛思远居高临下看着她，宛若在打量一只蝼蚁。
丽荷不断摇头：“不，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薛思远讥笑：“是你自己主动说，还是我逼你说？你若乖乖说出，我可饶你一命；你若不说，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说及此，薛思远对着一旁的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瞬间便闪身到丽荷身边，扼住她的脖颈。
丽荷吓得浑身颤抖，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哭泣说道：“是，是我听到了王爷和迟公子的对话……”
是她听到了对话，所以才偷摸溜出府去，去刑部告了密案。而刑部一收到这个消息，便马上派人去捉辛尘归案，将她压入了刑部大牢。
薛思远对着身后人做了个‘杀’的动作，转身就走出了密道，面无表情地朝着王府门口走去。
太后究竟为何要派人杀辛尘灭口，此事必须要敢在他出兵前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