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思远说要代替给迟决然送礼物,果真就送了一件过去。
当时迟决然正在房内看书,薛思远径直就将一块砚台放到了他的书桌上。迟决然抬起头来看看砚台,又看看薛思远:“这是什么?”
薛思远说道:“这是辛老师送你的礼物。”
迟决然有瞬间的展颜。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既然是老师要送我礼物,为何由你送过来?她为何不亲自来送?”
薛思远笑道:“老师还在忙着批注学生们的新年箴言,哪里有空亲自跑一趟。”
迟决然拿起砚台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砚台十分精致,外头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且石墨如漆,叩之有声,乃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紫金石砚。
竟送了他这么贵重的礼物。迟决然眯了眯眼,突然冷笑一声,看向薛思远:“这当真是老师送给我的礼物?”
薛思远道:“难道礼物还会作假吗?”
迟决然道:“老师刚在前两日喊穷,转头却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你当真以为我没脑子,这么好忽悠吗?阿远,就算我读书不好,你也不该如此诓骗我。”说到最后,竟是有些生气了。
薛思远说道:“你这般不懂事,竟问老师讨要了这么久的礼物。老师每日繁忙,自是没有功夫帮你准备什么礼物的。这才拜托我,让我挑选件宝贝,给你送过来。”
迟决然有瞬间的愣怔。他又看向这方砚台,如此贵重,果然是皇亲贵胄才配拥有的玩意。他感觉胸腔内有些闷闷的难受,让他心生烦闷,还有些疼。
他低声道:“老师真的这么说?”
薛思远道:“不然呢,你以为老师会怎么说?”
迟决然的声音愈加失落:“我还以为,我考上了举人,她至少会真心为我高兴的。”
薛思远缓缓道:“你考上举人,她自然高兴。不只是你,只要是天骄班内的学生考上了举人,她都会高兴。”
迟决然的声音凉了下来:“对啊,只要是天骄班内的学生考上了举人,她都会高兴。我和天骄班内的其他学生,又有什么不同呢。老师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更不会觉得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薛思远道:“阿迟,你对老师心生爱慕,不过是因为她费尽心思教导你,却让你误以为她也是在爱慕你。可她对你不过是师生之情,你不该逾越。”
迟决然沉着眉头回看他,讥笑道:“阿远,你对老师,不也心存私心吗。你倒是教育起我来了,难道是怕我比你先一步抢走老师的心,所以才忙着在这里挑拨离间?”
薛思远脸色沉了下来:“阿迟!”
迟决然别开眼,分外不羁:“你贵为裕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全天下的贵女都可任君挑选。可我不同,自小到大从没有哪个女子对我如此耐心如此温柔。老师对我以德报怨,我想要和老师相依相偎,厮守一生。我此生也不会再娶别的女子,可裕王你却不能。”
薛思远一字一句道:“你只是被辛尘一时的温柔蒙蔽了双眼。你不喜欢她,更不可能娶她。”
迟决然道:“喜不喜欢,我心中自有分寸。不需裕王干涉。”又指了指门口,“阿迟要读书了,请裕王离开。”
等薛思远走后,迟决然又不由自主看向桌子上的这方砚台,发起了呆。
心底又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难受,让他忍不住伸手抚慰上自己的胸膛。他干笑道:“老师,我会让你记住我的,一定。”
*
自从辛尘抱怨自己捉襟见肘之后开始,每日的采购果然都由小五负责。莫看小五如此冷酷,整日沉着脸,可去集市上买萝卜还价时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
天气越来越冷。辛尘也开始炖些暖汤给自己那两个学生喝。眼下她正在厨房炖莲子汤,迟决然突然就闯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辛尘。
辛尘说道:“这汤还未炖好呢,我不是让你们再过半时辰再来吗,你这么早过来,也是白白干等的。”
可迟决然依旧愣怔看着她,目光复杂又落寞。
辛尘皱眉:“你这是怎么……”
迟决然抢先说道:“我已收到老师的礼物。”
辛尘道:“啊,对。老师是挑了一块砚台,让宋同学给你送过去。那砚台并非凡品,你可喜欢?”
迟决然道:“这砚台,是哪来的?”
辛尘一边搅拌着莲子一边道:“是从宋同学的小库房内拿来的。我本想送你《茂林远岫图》,可阿远说你不会喜欢字画,还不如送你些笔墨纸砚的,反而实用。”
迟决然竟脆弱地看着辛尘,委屈道:“我让老师送礼,只想让老师亲自挑礼物给我。而不是随便去阿远的库房内拿件物什给我。老师你这么做,不怕伤我的心吗?”
辛尘愣了:“那那那方砚台,也是我亲手选的。我瞧着甚是欢喜,还给了宋同学一块贴身玉佩作为交换呢。你竟不喜欢吗?”
迟决然怒道:“你把给宋思远的那块贴身玉佩拿回来,我才不要什么砚台,我要玉佩!”
辛尘不明白迟决然发什么疯,也生气了:“阿迟你这是和老师说话的态度吗?”
迟决然一步步走向她,瞪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和老师说过,我不会放弃的。等我回京考完四月的会试后,便让我爹来你家下聘。我要娶老师为妻,我迟决然说到做到!”
辛尘更怒,她厉声道:“阿迟!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现在马上,回家看书去!”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门口。
迟决然冷笑:“怎么,宋思远说得,我便说不得吗?还是老师您其实已经欢喜宋思远了,就因为他心机深沉,出身比我高贵吗?”
辛尘被这话气得失了理智,竟举手甩了一巴掌在迟决然的左颊。掌掴声清脆无比,不过瞬间,迟决然的脸上便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拇指印。
这一刻,厨房内安静得可怕。辛尘愣了,迟决然亦沉默不发,只是倔强得抿着嘴。
辛尘走近他一步,颤声道:“阿迟,老师……”
迟决然却笑了:“老师,这是第三次了。第一回,你教育我不可因我一人之私,导致全班学生都无法好好上课;第二回,我怂恿几个渣滓羞辱你,你脱身后泼了我一头的茶水。呵。老师,你一步步引导我要做个好学生,你教我是非对错,教我顾及别人感受;南山书院后山黑熊攻击之时你奋不顾身救我,救命之恩阿迟更不敢忘,我走到今天全都是你在旁边引导我。如今我忍不住被你吸引,你却如此怪我。”
辛尘说道:“阿迟,都是老师不好,你……”
她伸出手去,想要探究迟决然的脸颊,可迟决然却避开去,自嘲道:“可是怎么办呢。就算老师如此不耐烦,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您。”
辛尘喃喃道:“老师没有不耐烦,阿迟你切莫胡思乱想。”
迟决然就此转身走了出去,辛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终究沉沉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可不妙,辛尘突然就又浮现出了曾经有过的想法,现在这样的局面若是传出去,这个有违师德的名声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总归是要早日做个了断的。
身旁的莲子汤在不断冒着热气,辛尘熄了火,转身就出了房门。
她不允许有人破坏她的生活,也不想被薛思远带入朝堂纷争。之前她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可都忙着书院内的事给耽搁了,如今学生们放了寒假,倒是刚好可以将事情办了。辛尘脸色愈凝,大步朝着姻缘馆而去。
姻缘馆内的媒婆王妈妈十分热情,看到辛尘时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眯眯地说道:“公子模样清秀俊俏,这是趁着过年,想要给自己物色个美娇娘吗?”
辛尘伸手就拔了自己脑袋上的银簪,黑如瀑的长发猝不及防铺满了她的脊背。不过瞬间,原本俊俏的长相瞬间变做了温柔娇俏的模样。
辛尘说道:“有劳妈妈,我想寻个好人家。”
王妈妈最是欢欣不过,对辛尘说道:“好娇俏的姑娘,好好好,一切包在老身身上,保管寻得的对象,定能让您满意。”
辛尘在姻缘馆内留了卷宗,又详细介绍了自己的身高身份,这才离开了。
三日后,辛尘正在家中和迟决然和薛思远一齐用膳,便有人来敲门。辛尘上前开门,只见来人穿得大红碎花袄子,头上还插着一朵绒花,十分喜庆,正是王妈妈。
王妈妈一看到辛尘便双眼一亮,正要说话,辛尘则连忙将她拉过一旁,用自己身体遮挡住王妈妈,这才低声说道:“王妈妈今日怎么上门了,可是事情安排妥了?”
王妈妈笑眯眯的,看上去一脸福气:“正是正是。您是南山书院的夫子,可不是一般人。妈妈我自是第一时间给您安排。这不,这几日我将婺城内和您最般配的待婚男子,全都列在了这画册中。”说话间,将一个厚厚的画册递给辛尘,“辛老师您看看,可有欢喜的。若是看中了哪个,便尽快和妈妈说,妈妈给您安排。”
辛尘快速将这画册接过,搂在怀中,谢过王妈妈后便笑着送她离开了。
院子内,薛思远和迟决然二人对辛尘这般遮遮掩掩的感到些许好奇,等辛尘重新进屋来,看到辛尘怀中多了本书,便愈加觉得古怪。
眼看着辛尘进屋去将那书给放了,重新回到餐桌上来时,迟决然忍不住问道:“老师方才是在见谁?如此神秘。”
辛尘干咳一声,说道:“乃是甲同学的母亲,特意给我送画册来。”
迟决然道:“什么画册让老师遮遮掩掩的,如此神秘?”
辛尘道:“不过是些野史画册,上不了什么台面。好了,吃饭吃饭。吃了饭后你们还要回去看书呢。”
迟决然依旧怀疑得看着她,薛思远倒是自顾自己吃饭,连一个字都不曾说。
饭后,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两个二世祖,辛尘赶紧入房,打算好好看看王妈妈送过来的画册。可她正要打开,又觉得不安全,薛思远不知什么时候就闯进来了,又去锁紧了房门和窗户,这才安心地坐在书桌后,翻看着画册。
这画册倒是做得非常精细,不但有各个适婚男子的画像,还有姓名年龄籍贯和工作,一目了然,非常清晰。
辛尘在这本画册内反复挑来看去,终于选出了一个最是适合自己的。
此人名为张群,年纪廿十。长相周正,乃是个秀才。如今正在一户绸缎铺内做账房,至今尚未娶亲。因家世一般,所以也不曾有小妾之类的。
既然此人是秀才,又是账房,想必和辛尘应该是聊得来的。毕竟她也曾在江月阁内当账房……额,虽然只当了寥寥几月。
打定了主意,辛尘便捏着画册打开门,想要去一趟姻缘馆,和王妈妈反馈。可岂料她才刚出门,就看到前方院子里,薛思远正坐在院子内,面无表情地和她四目相对。
辛尘慌忙将画册往自己身后藏去,这才干笑道:“宋同学怎么在这?”
薛思远的目光凌厉无比,让辛尘没来由地感到心虚。他轻笑道:“我只是在想,老师这般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么。”
辛尘道:“老师没有做什么。老师只是觉得这画册有些不太对劲,所以想去问问那王妈妈罢了。”
薛思远道:“原来如此。”
辛尘让薛思远回家念书,可薛思远就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目光则变得越来越犀利,让辛尘感觉很不好。可她又转念一想,她是老师,他是学生,纵然他贵为裕王,那又如何。她完全没必要惧怕他。
既然薛思远不走,那就她走。惹不起总躲得起。想及此,辛尘便和薛思远告辞,转身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薛思远目光带着阴沉,不过摆了摆手,小五便出现在了他身后。
薛思远的声音凉凉:“去看看她究竟在干什么。”
小五奉命而去,不过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薛思远回自己家去,亲自沏了一壶茶。正是大佛龙井。青青脆脆的嫩茶尖在茶盏中沉浮,透出浓烈的茶香。
这一壶茶尚未品完,小五便回来了,重新跪在他的身下。
薛思远捏着茶盏,淡漠道:“说。”
小五道:“辛老师去了一个名为姻缘馆的地方,并和一个胖大妈相谈甚欢。”
薛思远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这才冷笑道:“竟是如此,难怪她一脸神秘,遮遮掩掩。”
小五想了想:“杀了那个胖大妈?”
薛思远讥诮更甚:“杀什么。我自有更好玩的事要做。”
小五依言退下了,薛思远也出门去。他和江宛芸约定好了今日未时在婺江桥头见面,可不能误了时辰。
*
时间又过三日,这三日内辛尘忙着和小五一齐采购年货,眼看还有两日便是除夕,终于让辛尘将年糕和鸡鸭鹅鱼全都备齐了。
这日一大早辛尘难得的穿上了女袄裙,裙上绣着腊梅图案,别提多精巧。梅红色的底,杏白色的边,长发也不再只是用发簪束着,而是绾成了近香髻,鬓发垂垂,别提多好看。
天色愈寒,凌晨开始便细细密密地飘起了雪。辛尘打着骨节伞,特意去和迟决然和薛思远一齐打了招呼,让他们今日自行解决膳食。只是迟决然和薛思远看到她今日这般模样,全都愣了半晌,迟决然竟十分诡异地红了脸,薛思远则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似笑非笑得看着辛尘。
辛尘没来由地害怕薛思远的目光,匆匆和薛思远告辞后,便急切得转身走了,十分狼狈。
今日正是和王妈妈约好了,要和张群在常乐茶馆见面的日子。第一次见面,她总不能还是束着男子装扮,这才换上了压箱底女装。
常乐茶馆二楼雅间,辛尘进门的时候,王大妈和张群已经坐在了桌边。二人看到辛尘进门时,便全都站起身来以示欢迎。
张群的模样和画像上一般无二,浓眉大眼,确实周正。看到辛尘时模样甚是腼腆,脸色都泛红了。王大妈非常上道,见二人都到齐了,便寻了个借口遁了,将空间都留给他们。
辛尘给张群倒了茶,和张群相互交流了双方的家中情况。张群说道:“我家中双亲健在,母亲平日做些绣工,父亲则会去做些木工,乃是寻常人家。”
辛尘说道:“甚好甚好,踏实过日子就已经很好。”
大抵张群没料到辛尘长得如此好看。他一直以为做了夫子的女子,又十七岁都未曾许配人家,该是模样有所欠缺的。他的声音又忍不住放柔,有些紧张地说道:“虽说目前家中没有丫鬟,但是你若是嫁入我家,我可去给你买个服侍的丫鬟,也好让丫鬟帮你分担些家中家务……”
辛尘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房间门却被人直接推开,便露出门后薛思远和迟决然二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