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光犀利又玩味，让辛尘下意识站了起来，愣怔地看着门口的二人，结巴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薛思远迟决然走进房间，二人一左一右坐在辛尘旁边，两双眼睛便脆生生得看着张群和辛尘，却一言不发。
辛尘被他们注视得头疼，她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胡闹，还不快回去看书。”
薛思远却对张群说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要去买个丫鬟，服侍老师？”
张群探究地看向他们：“这二位是……”
辛尘连忙笑道：“这二位是我的学生。”
张群恍然：“原来是你的学生。看来你的学生很关心你。”
辛尘道：“正是，他们一直关心我非常。是一群好学生。”
薛思远轻笑道：“老师乃是我们的心头宝，既然老师在相亲，我们自然要来看看。”
‘心头宝’这个词，让辛尘忍不住浑身一颤，激起一层的鸡皮疙瘩。她暗中瞪了薛思远一眼，这才又和颜悦色地看向张群：“方才我们说到哪了？”
迟决然笑眯眯：“老师记性真是不好，方才明明是说到要给老师买个丫鬟伺候你呢。”
张群说道：“对……是这样没错……”
迟决然打断他的话，抢先说道：“既然你家中没有丫鬟仆人，可见家境并不好。待我问你，难道老师嫁入你家，可是要伺候公婆，浣洗衣裳，洗手作羹汤，还有拖地洗扫吗？”
张群脸色涨得通红，结巴道：“我，我家中并不富贵……可我会努力的……”
迟决然讥笑道：“你会努力，那你是做什么的？每月俸银多少，补贴家用后还能结余多少？”
张群脸色愈红：“我在锦绣阁做账房，每月例钱八钱……”
迟决然又一次截断他的话，大笑道：“我老师每月例钱尚且有三两八钱，你竟只有我老师例钱的零头。”说及此，他满是嘲笑地看着他，“这样的婚事，当真相配吗？”
张群愣怔得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三人，哑口无言。
辛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低斥道：“阿迟够了！现在立刻，你回家看书去！”
可迟决然却不走，而是双手抱胸愈加戏谑道：“我不过是说了些真话，老师难道还不允许学生说真话吗？”
辛尘压下眉头怒道：“迟决然！”
一旁的薛思远说道：“老师别气，阿迟也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
辛尘冷冷道：“难道老师嫁给张公子，就会不幸福吗？”
迟决然哼道：“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奴仆成群，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家事，我老师白日里还要在书院教书，回到家还要等着她烧饭做菜侍奉公婆，啧啧，实在是可怜。”
张群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以复加。辛尘也脸色僵硬无比，她冷冷道：“阿迟，你出去。”
薛思远在一旁乐得看好戏，眼角余光瞥到辛尘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说道：“咦，老师，你何时买了玉佩，成色倒是极好。”
辛尘下意识伸手去触摸自己的玉佩，心道不好。今日她好不容易穿了回女装，便将珍藏的玉佩佩戴在了腰间。她赶忙看向张群，果然就见张群瞥着辛尘的这块玉佩，愣怔在场。
辛尘连忙道：“这玉佩不值钱的，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张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薛思远道：“我却觉得此玉佩通透温润，质地上等，定不便宜。”
张群脸上的神情已经十分难看，干干地说道：“对不起辛老师……我，我怕是买不起这么昂贵的玉佩。”
辛尘连忙道：“不，不用你买。我可以自己给自己买。”
张群的语气都带上了淡淡的悲伤：“我明白了。辛老师，您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子，我配不上您这么优秀的姑娘，我……我先走了。”
说及此，张群站起身来，落寞得朝着门口走去。
等张群离去之后，辛尘面无表情坐在位置上，愣怔地看着前方。
迟决然笑眯眯地说道：“老师穿上袄裙的模样真好看。不如以后老师就穿女装罢。”
辛尘面无表情地说道：“阿迟，宋同学，你们是不是觉得捉弄老师，很好玩？”
迟决然将脸凑到辛尘面前：“我们可没有捉弄老师。老师怎么这么说。”
辛尘终于将目光看向他，双眸已是微红：“为什么要赶走张公子，老师今年已经十七岁，等过了这个年，虚岁便已十八，再不寻门亲事，便是老姑娘了。”
迟决然皱眉道：“老师竟为了那个男人在哭吗？那个男人无能之极，有什么好的？还要你孝顺公婆，操持家务，老师你嫁给他，只会过苦日子。”
辛尘脸色泛红，终于爆发，怒声道：“可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是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生来就在奴仆成群，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三妻四妾，看到哪个女子喜欢，便将这女子要回去。”
迟决然委屈巴巴：“我自然知道。可我却舍不得让老师你也过这种苦日子。我的老师必须要成为人上人。”
辛尘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薛思远终于淡定开口：“鱼乐不乐，我自然不知。我只知道，鱼再乐，也没有做人好。”
辛尘瞪了眼薛思远：“不是每个人都野心勃勃，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富贵荣华。富贵荣华都是过眼云烟，又有什么好的。”
迟决然还想再说，薛思远已经站起身，拉着迟决然往外走去。薛思远说道：“无需多言。老师可不喜欢多嘴的学生。”
迟决然和薛思远二人走到门口时，薛思远又侧头，对辛尘说道：“富贵荣华确实乃过眼云烟，可贫困潦倒，确是人生磨难。老师不妨仔细思考清楚再说话。”
等二人走后，辛尘忍不住就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她难过自己全家上下七十余口人的死，她难过自己的孤独，更难过于那场总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大火，每夜每夜得出现在她的梦魇里，让她生不如死。
如今她当了夫子，总算有了两年安稳生活，可如今这份安宁却又被打破，将她现在的生活变得岌岌可危。
半晌，辛尘面无表情地擦掉眼角的泪花，软弱从来就不属于她，坚忍才是。又有什么打紧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只是孤独罢了。
辛尘很快也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雅间。
*
除夕前的两日，辛尘就将自己锁在房内不肯见人，任由迟决然和薛思远哄了好久，才终于将她哄开心了，继续给她们做膳食吃。
除夕这日，迟决然和薛思远一大早就来辛尘家中。辛尘也是穿上了天青色的棉袄裙，还系了一个狐狸毛围脖，将她衬得特别憨厚娇俏。
这日下了很大的雪，院子里都堆满了雪人，辛尘和薛思远他们一齐在院子里做了个雪人，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男子，此时倒是也露出了些孩子气。
除夕当夜，辛尘烧了足足一大桌子的饭菜，鸡鸭鱼肉和各种虾蟹，中间还摆了个大火锅，边涮边吃，旁边还有另起的一个炉子热着酒，别提多美味。院子内搭了个帐篷，帐篷旁边还支着火炉，外头是洋洋洒洒的雪花，篷子内是火锅热酒喷香，果真是美滋滋。
除了辛尘三人，还有小五和另外几个随身伺候薛思远和迟决然的书童也都上了桌，除夕夜不分尊卑，一起上桌吃饭才热闹。
薛思远和迟决然先后敬了辛尘一杯，辛尘乐呵呵得干了杯，很快的酒劲儿上来，便将辛尘的脸色烧得红扑扑的，就像个娇艳欲滴的大苹果。上了酒劲的辛尘也变得活泼了许多，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双眼弯成月牙儿状，别提多好看。也会瞎起哄地让薛思远多喝几杯，若是薛思远不喝，便鼓着嘴巴生气。
一席饭毕，薛思远看着辛尘的目光愈加亮堂，仿若眉眼都染上了星辰。虽然天色还在下大雪，可婺城内依旧有花灯猜迷会。且赶在凌晨子时得到猜迷的大花灯，则寓意新的一年都能有好福气。
迟决然正打算拉着辛尘去逛花灯会，可薛思远却已经抢先一步拉着辛尘的手飞奔在了雪地里。
漫天的雪花落在他们身边，曼妙的夜色将辛尘衬托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薛思远突然停下了脚步，只是淡淡得看着她。
辛尘好奇地看向他：“怎么不走了？”
薛思远走进她一步又一步，直到快要贴着她了才停下，他和她四目相对，淡淡说道：“我不许你再去相亲。”
辛尘目光微闪，她后退一步，干笑道：“等到了明日，老师便已虚岁十八，终归是要嫁人的。”
可薛思远却伸出手捞过辛尘的腰际，逼迫辛尘靠近自己，看向自己。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又重复道：“我说了，我不许你再去相亲。”
辛尘抿着嘴，一言不发。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浑身都透着一股清香的酒气，她的眉眼温柔好看，嘴角上翘着的是温暖的温度，嘴唇红润光泽，红得就像是诱人的寒冬腊梅花。
一股热气从薛思远的体内蒸腾出来，燃遍薛思远的四肢百骸。他眯着眼，态度强硬得伸手紧紧攥住辛尘的肩膀，便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四唇相触间，是足以化指柔的热烈和情愫。
这个吻似是很长，又似是只有一瞬，让薛思远欲罢不能，让辛尘理智尽失，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薛思远终于放开辛尘，辛尘此时已是满脸怒意，她伸手就重重甩了薛思远一巴掌。可薛思远却依旧毫无波澜，甚至依旧温柔地看着她，一边抚摸着辛尘鬓角的乱发，说道：“辛儿，我说过此生会娶你为妻，你避不开的。”
辛尘双眸含泪，她想推开她，可他却充满力量，竟是纹丝不动。辛尘喝道：“疯了，薛思远，你疯了！”
薛思远轻笑道：“或许罢。可就算我是个疯子，又如何呢。我还是会将你困在我身边，你若是想离开，除非我死。”
辛尘颤声道：“我们，我们不会有好结果。薛思远，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薛思远大笑：“是吗，我很期待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说及此，他又重重捏住辛尘的手，面无表情说道：“现在，跟我去花灯会。我会给你子夜时分的花灯，辛尘。我会将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辛尘不断想逃，可薛思远却愈加强硬地拉着辛尘朝着闹市街走去。纷纷扬扬的雪花依旧在继续，朦胧雪景中，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只是身后弄堂口，迟决然正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一直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雪花中，他方才讥笑一声，慢慢地跟了上去。
这次花灯会正是采取的进取式。一开始放出来的诗迷十分简单，答出来的人也很多，可渐渐的，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放出来的花灯也变得越来越漂亮，可相对应的，这诗迷也越来越难猜。一直等到快午夜跨年时，还在继续猜诗迷的已经寥寥无几。
眼看马上就要到达子时，官府也终于放出了最后一盏花灯，只见这花灯乃是凤凰图案，竟是金碧辉煌，十分华丽，特别是凤尾的造型，根根分明栩栩如生，竟是当真用孔雀毛所制成的。
而放出的诗句也非常有意思，正是‘十载苦读一朝成，半是毁誉半奉承’。
在场众人全都愣了，不明白这句诗句到底指的是什么，辛尘忍不住看向薛思远。薛思远也回望她，雪花里，薛思远对她展颜一笑，在她耳边说道：“若我猜出了谜底，老师可有什么奖励？”
因为方才那个吻，辛尘尚还在置气。他竟敢问自己要奖励。辛尘哼道：“没有什么奖励。”
薛思远却在辛尘耳边低声道：“若是我猜出了这个谜底，不妨老师答应我，再也不要在外人面前穿女装。”
辛尘被他气笑了：“我一年也不过笼统在过年时穿一回女装。”
薛思远笑道：“那真是好极了。看来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老师都不需再穿女装了呢。”
说及此，薛思远快速高声说道：“谜底是一个‘举’字。乡试刚过，举人上榜，意指科举之难，毁誉参半。”
此话一出，众人都朝着薛思远看了过来。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将一整晚的花灯都猜对了，他身边的女子模样俏皮可爱，和他倒是十分般配，可见二人乃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众人折服这年轻男子的睿智之下，不由纷纷为他鼓起掌来。
辛尘哪怕心中依旧生气，可这是她的学生，薛思远如此聪慧，她如何不与有荣焉。
薛思远果然说到做到，将这凤凰灯送给了辛尘。众目睽睽，辛尘想拒又不敢拒，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不想当众拂了薛思远的颜面。
人群之中，薛思远少年风光，对着辛尘自负温柔的笑。润白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眉间，却将他的双眸衬得愈加明亮，宛若朝星。几乎是无法控制的，辛尘胸腔内又爆发出剧烈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下下一声声，让她难易自抑的，沉沦在他此时的目光里。
似乎一切都是错的，可她的灵魂却告诉她，只此一次，一次就好。什么都不去顾及，什么都不去想，就在此时此刻，享受他的笑容和目光。
终于到了子时，远处天空传来隐约的钟鸣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悠远。而头顶也盛放出了绚丽烟花，将夜空映照得宛若白昼。
新年，终于来临。
*
除夕之后便是祭祀和走访亲戚。只是辛尘独自一人孑然一身，在年初几日去山上烧了些银纸后，便一个人在家中琢磨新菜品，也是乐得自在。
薛思远自从除夕那日之后，便又消失了，也不知忙什么去了。倒是迟决然一直日日都呆在自己院子里，可以陪辛尘说说话。
辛尘已经将除夕那夜薛思远送自己的花灯放在了卧室柜子里锁着，似乎是并不想再看到那花灯似的。不过此时她在院子内和迟决然一起研究菜谱时的样子，却又笑眯眯的，可见她的心情十分好。
此时已是年初四，早两日的时候雪就停了，今日更是出了大太阳，晒在人身上暖乎乎的，别提多舒服。辛尘今日一大早就去集市买了豆腐，打算配着前几日自己埋在土里发酵的酸菜一齐烧一道新菜。
只是就在辛尘将那发酵的酸菜从泥里挖出来，又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在院子里晒太阳读书的迟决然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因为一股诡异的腐烂味已经弥漫到了迟决然的口鼻之中！
迟决然下意识想跑，可辛尘却一下子将他抓了回来，笑眯眯地说道：“阿迟，留下来吃午膳呀。老师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迟决然：“……”
很快的，辛尘就在厨房内不断折腾着新菜系。她将豆腐和这腐烂了的酸菜一齐在锅里熬煮，于是很快的，一股诡异的腐烂气息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迟决然忍无可忍，只有捂着嘴鼻十分艰难地喘着气。
倒是将隔壁的小五给引来了，小五纵身飞跃到辛尘屋内，捂着嘴鼻说道：“辛老师家的马桶炸了？”
迟决然捏着鼻子指了指厨房。
小五沉默半晌，才面色诡异道：“辛老师在炖屎？”
迟决然：“……大概是！”
小五瞬间就飞了回去，来去之间，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