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良道:“这宅子空了很久,说来确实是我疏忽了,没有好好的检查过就让你们搬了进来。”
楚氏实在不甘心,硬着头皮道:“夫人,话不是这么说……”
话未说完,韩世良扭头扫了楚氏一眼,楚氏硬生生地收了声。
这叫什么事?楚氏恨不能上去把韩云瑶的嘴缝住,这丫头就要把她呕死了呀。
韩云瑶咳一声,道:“我娘已经没事了,姨娘且回去吧。”
被这么明白地下了逐客令,楚氏犹不甘心,看了看韩世良全无反应,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跟在楚氏身后走出了主院,韩云菲嗤笑出声:“我还以为姨娘有什么本事,原来连父亲的一个正眼都捞不着。”
楚氏本就羞恼沮丧不已,听见这话顿时炸了脾气,“旁人怎样我管不着,你却不能这么说我!好歹你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肉,怎么能嘲笑我?”
韩云菲哼一声,不再说话。
楚氏压抑的情绪涌出来,抽泣着道:“这么多年我容易么?就算我想拢住将军的心,也得有那个机会呀,连人都见不着,说什么都是白搭,这回倒好,人在身边,还不如远离着……”
韩云菲听得不耐烦,截断楚氏的话头道:“别说了,这时候你哭给谁看?还是警醒着点把事情办妥吧,千万别出了岔子。”
楚氏止了眼泪,狠狠道:“我当然会安排妥当,你就等着瞧好吧,今日只是一个开始,往后么……”
楚氏冷森森地笑了好几声。
韩云菲扭了头,在楚氏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却说那一头,吴氏自韩世良手中抽出手来,道:“将军,我累了,想一个人歇一歇。”
韩世良不疑有他,连忙答应:“好,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歇着就是。”
韩云瑶:“……”
她知道父亲因为行伍的关系性子粗犷,但有些方面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就比方这一次,就算是心急担心,也不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样握住吴氏的手不肯松开。
虽然这握手的效果很好,既证实了夫妻恩爱,又打击了楚氏,可是,总该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吧。
韩云瑶忍不住咳了两声。
韩世良轻手轻脚地起身,对韩云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韩云瑶出去。
父女两个走出去,韩世良犹豫了犹豫,道:“瑶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好生看着你娘,千万照顾好她。”
韩云瑶点头:“父亲放心。”
看着韩世良离去的背影,韩云瑶没有动,心中的一团阴影却渐渐扩大了开去。
吴氏这一晕好奇怪。
韩云瑶心里清楚,刚刚根本没有什么老鼠跑出来。
楚氏提了她表哥的名字,吴氏就晕倒了,万幸的是,韩世良没有起疑。
直觉告诉韩云瑶,楚氏又要搞什么花样。
而楚氏的表哥郑梧丰,一定有问题。
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韩云瑶进了吴氏的卧房。
吴氏正面朝里躺在床上,听见动静回头,似乎是吃了一惊:“你怎么又来了?”
韩云瑶顿住,看见吴氏的脸上有清晰的泪痕。
“娘?”韩云瑶急忙奔过去。
吴氏却一皱眉,喝到:“别过来!”
大概是因为晕倒了刚醒过来的原因,吴氏的嗓音有些沙哑,喝止韩云瑶的这一声更是粗嘎尖利。
立时,韩云瑶大脑空白地呆在原地,却不是因为吴氏嗓音的问题,而是吴氏的眼神。
为什么?母亲会用带着厌恶的眼神看她?
她做错了什么?
吴氏继续道:“你出去,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
“娘,”韩云瑶缓过神,慢慢道:“你是身体难受吗?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陪。”吴氏马上拒绝,眼里的厌恶更加明显。
韩云瑶只觉得冷飕飕的,进退都不是。
吴氏忽然尖叫出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什么见鬼的老鼠,哪个要你出来说话!你凭什么乱说!”
韩云瑶定定地站着,看见吴氏转过身,再次面朝里。
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韩云瑶和吴氏之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永远都跨不过去。
等了一等,韩云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默默地走了出去。
吴氏晕倒得突然,好的也快,第二日便与平常一样了,甚至连大夫开的药都不肯喝了。
两日之后,楚氏提过的表哥郑梧丰不请自来。
亲戚上门,管事当然要先请示当家的吴氏,也是巧,韩世良正在吴氏房中。
吴氏听了还未出声,韩世良立即叫管事去请楚氏。
韩世良道:“这个梧丰,我叫人寻他寻不着,他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吴氏不应声,紧紧闭着唇。
很快,楚氏来到。
“将军,妾与表哥多年未见,若不是这次妾到宣城来,想是此生也无相见的机会了。”楚氏低声说着,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十分的感慨。
姨娘的亲戚就是上门,也要悄悄的从侧门进,但楚氏是韩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韩世良便大手一挥,叫管事把郑梧丰带到主院来见一见。
从楚氏进来开始,吴氏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这时候起身道:“将军,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楚氏笑道:“有将军在呢,表哥又是亲戚,夫人不必回避的。”
吴氏冷冷看了楚氏一眼。
韩世良不以为意,倒有些后悔没有问吴氏一句就把人叫到了主院,“你身子才好,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愿意见就算了,歇着去吧。”
楚氏面色一僵,是了,她的娘家亲戚就是“不相干的人”。
谁叫她不是正室夫人呢。
待韩世良的目光看过来,楚氏收拾好心情,款款在韩世良下首做了,等着郑梧丰进门。
稍倾,郑梧丰来了。
灰衫白面,倒是个儒雅的男子。
韩世良起身,打量着郑梧丰道:“多年未见,梧丰还是风姿俊朗,不像我,满面风霜了。”
郑梧丰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将军神采,岂是我能比得。”
楚氏上前唤了一声,热泪盈眶:“表哥……”
郑梧丰回看楚氏,动容道:“多年未见,表妹可好?”
楚氏的手搭上韩世良的手腕,眼波悠悠一转,似嗔似怨地道:“将军待我极好。”
韩世良对楚氏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抽出手说道:“梧丰请坐。”
韩世良对郑梧丰这般礼遇,实在只是单纯的看韩老夫人的面子。
郑梧丰也是一副磊落模样,从容地坐下了。
略略说了一会话,郑梧丰便告辞而去。
他与楚氏虽是表兄妹,却因着楚氏的身份不便久留,见过一面已是知足了。
郑梧丰走后,楚氏叹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听见梧丰表哥的名字就晕了一次,今日更是连人都不肯见,为什么如此不待见妾的娘家人呢?”
韩世良停住往里去的脚步,斥道:“胡说些什么?夫人是病了,你都是胡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氏一脸幽怨地扯住韩世良的袖子,哀哀怯怯地道:“将军,就陪妾待一会不行么?妾这两年,也是日日思念熬过来的呀。”
韩世良顿了一顿,终是不忍心:“晚间我去你那里。”
楚氏眼睛一亮,立即追着道:“将军说话要算数,否则,妾又要一夜难眠了。”
韩世良叹了一声:“我记着了,忘不了。”
楚氏把韩世良的袖子在手指上绕了一绕,这才松了手。
韩云瑶过来时,正正好看到了楚氏扭着腰儿离去的背影。
雨秋低低地啐了一声。
韩云瑶当即喝到:“雨秋!”
背着人怎样不说,眼下她们是在主院,人多眼杂,雨秋这行为实在不妥。
雨秋吐了吐舌,低头道:“姑娘,奴婢知错了。”
见雨秋仍是不肯在意的模样,韩云瑶正了神色,肃容道:“雨秋,我只说这最后一次,你若是再这般不知轻重,我可就要把你交给张妈妈处置了。”
韩云瑶已经把自己的院子彻底交给了张妈妈管理,张妈妈手段严苛,惩治起下人来绝不手软留情。
雨秋一愣,哭意立即现出来,道:“姑娘,奴婢真的不敢了,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雨秋这副样子,韩云瑶也有些不忍心,可若是不狠狠地敲打,雨秋这不知遮掩的性子迟早要惹出祸端来。
一时的口舌之快非但无用,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像她,哪怕对楚氏母女恨之入骨,面上仍要不动声色。
陪着吴氏待了一会,韩世良去了书房。
吴氏仄仄的,对韩云瑶道:“你也回去吧,用不着在这陪着我。”
闻言,韩云瑶苦苦一笑。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吴氏的冷言冷语。
有些时候韩云瑶会扪心自问,会不会是她改变了吴氏的生死,从而也改变了吴氏的性格,才会这样冷淡地对待她?
会不会是她命中注定,不能得到母亲的关爱?
晚膳时候,楚氏来了吴氏房里,殷勤地服侍吴氏用饭。
主母给妾室立规矩是天经地义,但吴氏从未这样做过,一则是韩老夫人不会允许,二则也是吴氏不是那样借着由头折磨人的性子。
楚氏来了,吴氏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得任由楚氏站在一边布菜。
其实吴氏心里清楚,楚氏的目的不在她,而是她身边的韩世良。
暗暗的,吴氏却盼着韩世良快些随楚氏离开,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韩世良稳稳地坐着,饭后陪着吴氏饮茶,不肯就走。
闲话几句之后,楚氏仿佛是不经意地说道:“梧丰表哥一直是一个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也不知想喝茶的时候可有人端上来?”
韩世良随口道:“你操哪门子闲心,他身边小厮丫鬟总是有的吧,还能喝不上一口茶么。”
楚氏道:“下人哪能尽心尽力呢,不过是应付罢了,对了,将军,不如妾出面,为表哥说一门亲可好?”
韩世良还未回应,“啪”的一声响起,却是吴氏不知怎么搞得,将茶杯摔到了地上。
“有没有烫到?”韩世良一惊,立即起身查看吴氏的双手。
吴氏恍惚着,推开韩世良道:“我只是累了,想早些歇息。”
韩世良急忙扶住吴氏双臂,道:“我扶你进去。”
吴氏再次把韩世良推开,看了看紧紧跟着的楚氏。
楚氏眼神哀切,视线胶着在韩世良身上。
韩世良一个迟疑,吴氏已经进了内室。
楚氏立即扑上去,捧住韩世良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低低唤着:“将军,你答应了妾的,莫食言呐。”
到底,韩世良随着楚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