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觉得自己的情绪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烦。不但烦,简直烦透了!她觉得她已经被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死死缠住,就像一条被网住的鱼,能看见外面的亮光,但怎么挣扎都出不去。
事财科长这个职务,在财政局的排位中仅次于预算科长。这个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自己也曾十分艳羡的位置,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意思。钱是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地从手里花了出去,可是基本上都不由自己做主。绝大部分由预算科在上年基础上按照1+x%的公式核定,追加部分有些是局长说了算,有些由市领导亲自决定。至于是否恰当,是否合理,中间是否还有什么猫腻,天知鬼知人不知。感觉自己就像是皮影戏里的皮影,木偶戏里的木偶,看起来像是一个活物,其实一举一动都在由别人做主。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一点责任也没有。你就把自己当一个出纳看就是了,她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这样的生活真的很无趣,除了去市上开一些枯燥、冗长的会议,就是坐在办公室里例行公事,接待和打发各种各样的人。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可能还算是一尊神,来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态度都很恭敬,笑容都尽量地灿烂。菲菲不喜欢看这些虚假的像纸花一样的笑容,尤其是那些年长一些的,笑意像是从干瘪的果子里挤出来的汁水,看上去让人顿生怜悯。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些没话找话的恭维,诸如“于科长的皮肤怎么保养得这么好?”“于科长经常锻炼吧,体型保持得比模特还好!”“于科长办公室收拾得真干净!”“于科长的字写得真漂亮!”之类,听多了,菲菲连肉麻的感觉都生不出来,只剩下麻木。也有不熟悉情况和不识相的,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便讨好地问一句:“于科长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菲菲倒不是很在意,回答得很干脆。“我连男人都没有哪来的孩子?”问的人却惊出一身汗来,连连赔礼道歉。
这样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吗?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果不是,那你还需要什么?对于这样的疑问,她自己也回答不出。可是生命呢?鲜活的生命呢?难道要在这死气沉沉、百无聊赖的生活中一天天消磨掉?有时候她很想知道李彦每天都在干什么。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苦一点累一点算得了什么,起码能让生命有一点新意。
八月十五和春节前,是菲菲最害怕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家里就很难安宁,母亲的脸色就很难看。送的东西倒不是很贵重,有烟酒、营养品,也有水果鸡蛋之类,少的几百,多的上千。来的基本上都是熟面孔,菲菲真拉不下脸来赶出门外,现在才知道用冷脸对笑脸比用笑脸对冷脸还要困难。节日过后,母女二人便会看着一大堆东西发愁,消耗不了,坏了也心疼,只有送一条路。菲菲给友良、严娅妮几个关系要好的家庭送去一些,再由母亲回一趟家,给亲戚邻居送去一些。母亲不满地嘟囔。“老了老了,我这成了什么人了?”母亲更担心女儿的前途。“你就不考虑,出了事怎么办?”
这种事不好说与人听,不说出来又憋得难受。一日忍不住诉于娅妮,娅妮相交最密,又是分享过利益的人,总是能放心一些。娅妮做过手术后恢复得还算不错,但经此大劫,脸上笑容少了,多了一种沧桑感。听了后先是轻叹一声,然后露出会心的笑容。“没有办法,这就是有权有钱单位的好处。别说是你那样的部门,就连我这样不着边的也有人送。在咱们这样的单位,太清高了不行,外面人不会夸你,反而会骂你;内部人不会敬你,反而会恨你。我是这样想的,随大流,不要太出格就行了。但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能贪,一不能开口,二不要伸手。”
虽有娅妮的宽慰,菲菲心里终不能释然,都住在一栋楼里,来来往往的,不可能没有人碰见,长此以往,自己的名誉肯定会受到影响。所以以后晚上再有人敲门,菲菲便不露面,让母亲去应对。这一招果然有效,母亲对这些人全然不像对自己的客户那般客气,冷着脸说一句人不在家便使劲将门碰上。送礼的人碰了钉子,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悄悄一走了事。
菲菲没有想到,人情像水流一样,靠堵是堵不住的,中国人在送礼问题上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致。家里面冷清了,办公室却热闹起来。礼品体积变小了,价值不减或者更高。送礼者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眼睛瞄着门外,以极快的速度将礼品从包里移到抽屉或者柜子里,表情甜腻得让你拉不下脸来。送来的礼品也五花八门,有化妆品,高档衬衣、皮手套,还有床单床罩。打开一个小盒子时,菲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面躺着一条金灿灿的项链。菲菲早就想买这样一条项链,她能想象出这样的项链挂在自己洁白细腻的脖子上会有多好看。但菲菲一直没有买,以前是没有钱买,到了事财科顾及影响不敢买,当了科长以后只能更加克制。她看着项链,短暂的兴奋之后是深深的恐惧。她想这应该就是娅妮说的出格,项链便像蛇一样在盒子里动了起来,她一阵心慌,急忙合上盖子。她清楚地记得这个盒子是谁送的,打电话将那人叫了过来,表情提前调整到位,冷到令人发凛的程度。“你是不是想害我?你要是以后还想找我办事,就赶快把它拿走,要不我就把它交到局长那里去。”到了这个份上,送礼的人还能有什么话说,袖了礼盒无声而退。打了胜仗,菲菲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有一种很憋闷的感觉。
有更用心的,把人情做成了一种常态。母亲的顾客中,出现了几张菲菲熟悉的面孔,送布料来的时候,只说是慕名而来,量过尺寸,别的话也不多说。取衣服的时候,免不了在身上比试一下,不吝溢美之词地赞叹一番,由于心里过意不去,走时便扔下多于加工费几倍的钱来。每当这个时候,母亲的脸色便很难看,长时间一言不发。菲菲只能安慰母亲。“想它那么多干什么?她们愿意给你拿着花就是了。”母亲瞪菲菲一眼。“说得轻巧!这世上哪有白捡的便宜?这钱花的时候容易还的时候难。这些人真会钻空子,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会害了你。另外我也心疼我做的衣服,其他人拿回去都会穿,这些人拿回去,谁知道会扔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菲菲不好再说什么,从后面将母亲搂住,将脸贴在母亲已经花白了的头发上,心头泛起一种淡淡的无奈和哀愁,人只有到了泥淖之中,才知道出淤泥而不染有多难!
巨额的粮食和蔬菜补贴终于让国家财政不堪重负,痛下决心,一纸文件下来,停发了补贴,将两个企业完全推向了社会。延续了几十年的政策一旦终止,像突然断奶的孩子,让两个企业猝不及防。而日渐活跃的自由市场,更让两个企业雪上加霜。昔日的门庭若市般的情景已不复出现,一味地冷清了下来,很快就沦入破产企业行列。两个企业的员工也跟着倒霉,曾经的骄傲和自豪只能在梦里寻觅,脑子里想的只剩下两件事:安置费和出路。
随着个体、合资、外资等新型经济体的大量涌现,国营企业自身存在的痼疾显露无遗,开始相继倒闭,吃补贴的企业在倒,不吃补贴的企业也在倒,倒闭两个字成了街谈巷议中最多的话题,经常是哪个又倒了,哪个可能还要倒。这种现状很让菲菲感到疑惑:人活一口气,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也就死了,好端端一个企业,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为妥善解决下岗职工的安置问题,市上成立了专门机构“安置办”,由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兼任主任,下面有六个副主任,分别由有关部门的一把手兼任,崔万山和大通都名列其中。“安置办”成员有二十几个人,菲菲也成为其中之一。会议召开的频率很高,几乎每倒闭一家,都要召开一次。办法有好几个:变卖资产,兼并方出血,财政出钱。原则只有一个:不能让下岗职工到市委、市政府门前闹事,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大通就任国有资产管理局局长之后,不在一处办公,也很少回局里来,菲菲难得看见一次,这个临时机构,倒给了两个人更多见面的机会。是职务升迁以后的检点,还是年龄增长以后的成熟,菲菲发现大通改变了许多,一副心事重重、老成持重的样子,很少说话,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不疼不痒、不咸不淡的寥寥数语。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眼神偶尔碰上了,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懒洋洋地点一下头了事。
这一天开会前,大通却主动坐到旁边,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还是你脑子好使,溜得快。”看见菲菲发愣,又补充了几句。“你真不知道呀?你的前公公出事了,被双规,现在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反省。你的前任丈夫犯有窝赃罪,又有作风方面的问题,被一撸到底,勉强保留了个公职。早离开好啊,要不然现在还不把你恶心死!”
大通的语气里,有替菲菲庆幸的成分,也有幸灾乐祸的快感。讲完了,半是欣赏半是同情地看了菲菲一眼,坐到了自己的主席台位置上。
菲菲心中顿时翻腾不已,会议内容几乎完全没有听进去。这条消息本应让她高兴,至少能出一口恶气,可是没有,这条消息带给她的震惊远远多于其他。人生真的很无常,一个根基那么深的家庭原来也经受不起厄运的打击。这应该算作厄运还是自作自受的报应?那个很少谋面的公公,看起来并不像个坏人,怎么就突然成了贪官呢?那个不可一世的婆婆,现在又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心里面很乱,同时也堵得慌。她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她知道善良的母亲听了以后除了难受不会有别的。
几个月后的一天,会散得有点早,她没有要车,一个人走着回家。与坐在车里、办公室里相比,她更喜欢走在外面。沐浴着阳光和不同温度的风,感受着季节的变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才不会去理会和在乎那些男人的或惊异、或迷恋、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目光,将它们统统抛在脑后,踩在脚下。
前面走着一个女人,看身形很像自己的前婆婆。走近几步,看穿着打扮虽然有些不同,身型和走路的姿势却更为相似。忍不住紧走几步,抢到前面,回过头看了一眼。不是那个女人是谁?两年多时间不见,那女人看上去衰老了许多,当年的骄横与乖戾已荡然无存,代之以衰败和颓丧。四目相接的瞬间,那女人分明也认出了她,松弛的、低垂的眼皮忽然睁开,射出毒辣辣的光来。她心中一凛,这个不讲理的女人也许会把家庭的厄运归结到自己身上,骂出几句难听的话来。急忙转过身子,紧走几步,逃也似地离开。她确信那两道目光一直像飞刀一样跟随着自己,只是少了一点力气罢了。
到家时犹自慌乱,母亲问出了什么事,一时忍不住,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母亲。母亲沉默良久,神色怅然。“按说我和她也作过几年亲家,她们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菲菲急了。“妈你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你把人家当亲家,人家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亲家?你现在去看她,她会以为你是去看她的热闹,不把你撵出来才怪。”
母亲叹了口气,重得拾不起来。过了一会,却想起另外的事。“所以你以后更要管好自己,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菲菲一边宽慰母亲。“有你老人家把舵,你女儿能发生什么事?”心里却暗自后悔,不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
曲巧珍的儿媳妇为曲巧珍生了一个大胖孙子,让曲巧珍喜不自胜。菲菲、娅妮、玉萍、艳丽几人凑份子买了一辆童车送去,以示祝贺。满月这一天,曲巧珍在饭店订了一桌酒席,没有让老公参加,为的是和几个女同事痛快地聊聊。
“咱们不摆谱,不喝什么茅台五粮液,这一瓶西凤我老公藏了十五年,咱们今天把它消灭了就行。”曲巧珍满脸是笑,高喉咙大嗓的。
娅妮顾及身体不敢沾杯,其他几个人倒都能喝一点。先是共同举杯祝贺曲巧珍喜得大胖孙子,升入奶奶行列。曲巧珍喜得胖脸上甚至能看见皱纹,嘴里却谦逊起来。“当奶有什么好?操心多,老得快,死得早。”
几杯酒下肚,言语就随意了起来。曲巧珍先拿菲菲开刀。“菲菲你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一个人过一辈子?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弄得连婚都不敢结了。”
菲菲猝不及防,红了脸。“怎么想起来拿我说事?着急有什么用?男人不是能急出来的。”
曲巧珍的嗓音尖利起来。“那就是你眼头太高。想开一点,男人女人之间其实就那么回事,有什么毛病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这件事还是要抓紧一些,你不要以为岁月拿你没有办法,我告诉你,女人过了三十老得比什么都快。”
菲菲未及回应,艳丽抢过了话头。“有时候想一个人过未必不是好事,我现在看见我那一口子就心烦,结婚前就告诉我在调动,到现在也没调成。”艳丽结婚生子之后,腰身丰满了许多,臀也有了点模样,只是胸前依然平坦。
娅妮喜欢息事宁人。“我觉得当教师也挺好的,每年还有两个假期。”
艳丽不屑地撇一下嘴。“好什么呀,整个一个弱势群体!过去的臭老九,现在照旧臭,根本看不见前途和出路。”
娅妮也不退让。“你这种说法我不赞同,没有这个弱势群体,你到哪里去学习,凭什么考上大学?不要把前途和出路看得那么重,关键是这个人正不正,对你好不好。”
菲菲也笑着打趣。“知道是弱势群体你还给我介绍,是不是认为我是二婚标准就应该低一些?”
艳丽一时语塞,菲菲却主动解围。“和你开个玩笑,不要当真。”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萍忽然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玉萍提拔为副科长之后,又发福了许多,走路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说话的鼻音也更重了一些,嗡嗡嘤嘤的,哭声就像用什么东西连续击打着瓮沿。
巧珍不大高兴,眼睛问了几个人,又瞪着玉萍看。
娅妮半是责备半是遮掩。“你这是怎么了?大家在这里随便聊聊,又撞着了你那根神经?”
玉萍身子又抽动了几下,才抬起头来,鼻涕眼泪已把一张大脸抹得一片狼藉,娅妮递过几张餐巾纸。“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当着两个年轻人的面,也不怕人笑话?”
玉萍抓过纸,在脸上抹了抹,又捂住鼻子,狠狠地擤了两下,犹自抽抽嗒嗒的。“家有什么好?像个冰窖一样。他长那么个样子,还在外面花心。花了也就花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他回到家和我连一句话都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得碰我一下。”
巧珍不客气地数落起来。“不是我说你,这种事不能全怪男人,你自己也该注意注意。我这个体型已经很对不起人了,看看你的身子还能不能看?你要是长成菲菲这样,你看他动不动你,恐怕一个晚上也不会放过。”
菲菲心想未必,这世上多的是不识货和不想识货的男人。
玉萍一脸的无辜。“注意?我怎么注意?喝口凉水都上膘,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吃不喝地饿死。减肥药吃过几次,一点效果都没有。也想过早晨起来锻炼锻炼,可是一睁开眼就到了上班时间。”
玉萍的话把几个人惹笑了,玉萍自己也笑了,夹起一大筷子菜填进嘴里,话语更显得含混不清。“我也想开了,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只要他不提离婚的事,我就和他这么熬着。”
巧珍有点怒其不争。“熬着?你能熬到什么时候?这么下去,他迟早会提出离婚,到那时候你怎么办?既然改变不了自己,那就要想办法控制他。先把钱抓在自己手里,我不相信像你男人那样一副尊容,会有女人倒贴钱给他。”
男人的尊容问题伤及玉萍的自尊,忍不住回敬了一句。“你男人的尊容比我那个货也好不到哪里去。”
巧珍摊开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看,这又袒护上了。我那口子长得也不怎么样不假,我长得不怎么样也不假,可是他不敢在外面花心。为什么呢?因为他害怕我。人都说我厉害,我不想否认。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你不厉害还真不行,你不厉害就会有人欺负你,与其叫你怕别人还不如叫别人怕你。”
娅妮微嗔。“你就不能给几个娃们教点好的?”
巧珍不以为然。“都是当科长的人了还叫什么娃们?我这些话算不上什么至理名言,但对她们绝对有益无害。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能看上眼的人,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行;看不上眼的人,趁早给我待到一边去,半点便宜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菲菲忍不住接了一句:“简单一句话,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呗。”
大家都哄笑起来。笑过后,巧珍目光定定地看着菲菲。“这几个人只有你能出来,将来不要忘了这几个姐妹。”
菲菲不知这话从何谈起,有点发窘。“出来什么呀?我这榆木脑袋,傻不拉几的,能干成什么事?”
巧珍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能混到现在这个样子,一靠嘴,二靠眼。不信你们就等着瞧,我是不会看走眼的。”
菲菲看到艳丽表情有点不大自然,便故意把玩笑往大了开。“行啊,我什么时候当了省长,给你们每个人都弄个市长当当。”
几个人都露出当了市长以后的笑容,只有玉萍啧啧两声。“妈呀,我连这个科长都当不好,还能当什么市长?”
回到家后,母亲不满又心疼地看了菲菲一眼。“一个女孩子,到外面喝什么酒?”一边数落,一边打来热水,看着菲菲洗了,躺下,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这才不舍地离去。
酒精逐渐发挥着作用,菲菲躺在床上,脑子晕乎乎的,有一种很烦闷的感觉。闪回到脑际的,是饭桌上有关男女的话题,身体开始莫名地一阵阵燥热,尘封在脑海中的李彦的影子,忽然又鲜活起来,灵动起来,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情愫在心里涌动,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焦渴。她支起身子,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可是没有什么效果,她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开始在自己凹凸有致的胴体上游走。
王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繁忙工作之余,又学习掌握了两项技能:开车和打麻将。
开车是向司机小安学的。其实也没怎么学,平时坐在副驾位置,他就很注意看,偶尔也问两句。一日从县局回来,行至无人处,便让小安下来,自己坐到了司机位置。王凯的动作很像个老司机,车不但动了起来,而且很快提高了速度。王凯很享受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尤其是这种感觉由己而生的时候。之后遇有闲暇,又喊小安到市郊练过几次,学了学倒车和半坡起步之类稍高一点的技能,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司机,便给交警大队长打了个电话,让小安送了两张照片过去,不长时间就拿到了驾照,取得了开车的合法资格。再以后有什么私密一点的事情,王凯就从朱达或小安那里要了车钥匙,自己开车出去。朱达眼睛里全是问号,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却不敢拒绝,只能在背后说几句风凉话而已。
麻将是在岳父家里学的。任行长有此嗜好,周末或晚来无事家里人便陪着摸几圈。王凯最初只是站在后面看,慢慢就上了手。谁知王凯在麻将上面的天赋和领悟力远高于象棋,上手后竟然胜多负少,开始大家认为他只是手气好而已,后来才看出来不是那么回事。以后参加个会议什么的,闲着无事的时候,王凯便会和同僚或下属在麻将桌上消磨几个小时,居然也是胜多负少。打麻将的筹码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提高,由最初的一元两元,到后来的五元十元,到再后来的五十一百。王凯对赢钱并不是很在意,享受的是和牌时的心境,尤其是摸到一把自抠的时候,那种爽快真的无法比拟。这时候他往往会做出两种选择,一是让爽快尽情地宣泄出来,用三个指头将牌拈起,在空中划一个潇洒的、优美的弧线,然后让反过来的牌带响落在桌上。一种是尽可能地克制和含蓄,轻轻将牌翻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无可奈何的神情。这种动作一般会出现在赢得太多的时候,但一样能让心灵获得满足,甚至是更高程度的满足。
大通走了以后,王凯的触角在局里可以随意伸展,同时也很注意自己副职的身份,大小事都汇报得很及时。崔万山乐得如此,不加限制,任其所为。两个人配合得挺默契,关系日见亲密。
这一日任行长过寿,未事张扬,除家人外,只叫了崔万山和税务局成局长两个老友。酒足饭饱之后,又移到了麻将桌上,王凯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一个位子。说是打麻将,却不带筹码,王凯看出来,几个人可能只是想再多说一会话而已。
崔万山先拿刚退休的成局长开涮。“还是你们条条管理好呀!退休以后不但有专车,还有专人司机。”
成局长不屑地撇了撇嘴。“和你们块块比差远了,像我这样的工龄、资历,怎么也能弄个副厅级。”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有专车坐就行了,眼里还盯着八品官帽。”
任行长也跟着帮腔。“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
王凯很识趣,知道没有自己说话的份,该笑的时候笑笑,眼睛更多扫视着几个人的茶杯,及时给添满。
任局长很注意地看着崔万山。“你还别说,咱们这几个人中,只有你有可能和八品沾上点边。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你就没有点想法?”
崔万山轻蔑地扬了下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想它干什么,还不是给自己添堵。”
任行长不像是在开玩笑。“事在人为,市上这几个要害部门的领导我都和他们打过交道,不管是人品,能力,声望,都无法和你比。”
成局长也敲起边鼓。“咱们相貌堂堂的崔大局长往那儿一站,其他人只能抱头鼠窜。”
崔万山笑了一下。“你这个老哥,报复心挺强的,这是选举,不是选美,不对不对,选美也不行,谁会把票投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
任行长延续着自己的思路。“我觉得很有必要试一下,不管他们怎么内定,民主程序总是要走的,这就给了咱们机会。”
崔万山似乎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起身告辞,却被任行长一把拉住。“听说你的字价格见长,难得来一次,好歹留下些墨迹。将来我落魄潦倒之日,也好卖了换口饭吃。”
崔万山只能就范,嘴上却不饶人。“你还能有潦倒之日?怕是从金山银山中爬都爬不出来。”
笔墨纸张是早已备好了的,很快就摆上桌来。崔万山借着酒兴,赤膊高悬,运腕挥毫,按照要求一幅幅写来。任行长在一旁仔细端详,忍不住赞叹几句。“难怪字价看涨,这字是精进了不少!”
成局长看得眼热,也开了口。“干脆让我也顺便揩点油,真要当了市长,再去求就难了。”
崔万山瞪了成局长一眼。“给老弟留点活路行不行?我是那种势利小人吗?别说什么市长,就是在梦里当了省长,你老兄一个电话,我也会爬起来写好给你送过来。说吧,写点什么?”
成局长想了一下,在一张纸上写下两行字,一行是清醒半世糊涂一生,一行三分为人,七分为己。看到崔万山眼里含了疑问,先指上面一行。“不管是装的还是逼的,谁敢说自己一生清醒的时间比糊涂的时间长?”又指下面一行。“看着不大舒服,可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如果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成了哲学家。”任行长揶揄,神色却有点不大自然。
崔万山脸上倒多出几分敬意,把两个条幅写得格外认真。
这一天上班,王凯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走进崔万山办公室,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崔万山笑。崔万山忍不住,先开了口。“你这小子,又在瞎琢磨什么事?”
“我想当您的经纪人,帮您办一次书法展。”
“开什么玩笑?就我这两把刷子,胡涂乱抹的,连个师都没拜过,糊弄糊弄你们这些门外汉还可以,办展,那还不是丢人现眼!”
王凯这才将身后的东西亮出来,摊放在桌子上。是崔万山在任行长家里写的难得糊涂几个字,装裱得异常精美,底面是淡青色,如绸缎状,周边滚了真正的金黄色的丝绸。
“我把这幅字带到省城画廊让他们估了估价,您猜他们出到多少?”王凯故意卖关子。
“值什么钱?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崔万山故作轻松,心里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王凯伸出右手,在空中转了两下。“五千!那里面都是懂行的人,仔细看了看,认为功力和省上那些大书法家不分高下,我觉得如果办一次书法展,肯定会大获成功。”
“开画廊的人不会是你的同学吧?说什么胡话?我的字怎么能和人家书法家相比?”崔万山犹自谦逊,心里已经开始松动。练习书法的人,有几个是为了写给自己看的,谁不想看到多年修行的成果?谁不想有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禁不住王凯再三吹捧和撺掇,崔万山终于答应下来。
王凯即刻去找文化馆馆长,两个人一拍即合。定好日期之后,馆长便安排人清扫布置展馆,王凯从局里辟出一间办公室,抽调了两个年轻人,专事字稿的挑选和整理,并负责联系装裱事宜。进入议程之后,崔万山也不敢大意,又赶写出十几幅自认为比较满意的作品。
展出效果正如王凯所料,大获成功。虽然之前崔万山反复交代不要大肆宣扬,听其自然,开展这天还是人满为患,将五百多平米的展厅热闹成一个大蜂巢。崔万山听了王凯的安排,穿了一身崭新的浅灰色西装,系了一条深红色领带,尽管嘴里不停地喊着真别扭真别扭,但在参观者眼里嘴里,已经很有点书法家的气度和风范。他站在入口处,脸上蕴着成熟而又谦和的笑容,将每一个伸过来的手捂在自己厚实、温热的掌心里。
原定三天时间的展出,五天之后才收展。市电视台和市报先后报道了这件文化盛事,不乏溢美之词、赞叹之声。办公室的电话也不绝于耳,收听到的,大多是热烈地祝贺,也有善意调侃的。“老崔你是牛魔王吗?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书法家?”
这几天时间,是崔万山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他甚至担心自己以后还会不会不笑。他收获的,除了声誉,还有数额不菲的真金白银。展出期间,卖出了九件作品,其中一幅草书的毛泽东的《沁园春·雪》被一个私企老板以一万元的高价买走,引起不小的轰动。
展出结束后,崔万山不想留下遗憾和把柄之类的东西,先是绕过王凯,直接找到文化馆馆长,询问场地费用情况。馆长大为惊异。“崔局长您这叫什么话?您为市文化界干了一件大好事,也算得上一次不小的文化盛宴,我代表全市人民感谢您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场地费?您这么说话等于是在骂我。”
崔万山又将王凯喊到办公室,询问装裱费用情况,王凯摆了下头。“这件事您不要管,我来处理。”崔万山正色道:“不能这么干。豇豆一行茄子一行,凭空赚了这么一大把,不花要它干什么?”当即拍出五千元,让王凯去结账。
装裱店老板已经知道了王凯和崔万山的身份,哪里肯收。“你告诉崔局长,以后有人去求字,推荐到我这里装裱就是了。”王凯不依,争持半天,最后按半价收取。
此后崔万山的声望日隆,求字者日多,润笔费也提高到三千五千。这让崔万山彻底打开了心结,如此看来,过去那些求字者倒是占了很大便宜,心里全然松弛了下来。
五年一度的换届选举又到了法定时段,免不了兴师动众地热闹一番。在列出的三个副市长候选人名单中,崔万山赫然在目,只不过排在最末一位,经委的李主任和计委的万主任挡在前面。
王凯得知消息后,兴奋异常,走进崔万山办公室,学着崔万山的样子,双手抱拳。“恭喜局长!也许再过些日子我就该喊市长了。”
崔万山矜持中含着讥讽。“瞎起哄什么?这你都看不出来,我就是一个陪衬。每次都是这样,列上几个名字,然后根据需要,按照顺序用上一个或者两个,排在最后面的,哪一次不是像计划生育一样给你差额掉?”
王凯很不以为然。“我不这么看,事在人为。他敢把您的名字列在上面,咱们就给他来个假戏真做。既然是民主选举,那就要靠得票高低来说话,咱们把得票数给他弄上去,看他们最后怎么收场。”
“别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那选票是说弄就能弄上去的!”崔万山的语气已经不是那么坚决,一丝侥幸开始在心里萌芽。仕途中人,谁不想再往前行进一步,何况这是茫茫宦海中最艰难、最重要的一步。跨出这一步,人生将是另一种况味,另一种景致,另一种风光。
王凯信心满满的。“从现在开始,您只管坐在办公室处理日常业务就行了,这件事由我来运作,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从将信将疑的崔万山身边走开,王凯立刻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召开了局中层以上人员会议,宣布了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强调了崔万山当选副市长对于财政局以后的工作和发展的意义,成立了助选小组,自己任组长,在座的都是成员。要求从即时起紧张起来,行动起来,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分管的区域负责,全力以赴,不计成本,各个击破,不留死角。对于代表提出的要求,能解决的马上解决,解决不了的及时上报。
之后几天,王凯又不停歇地奔波于各县区之间,所到之处,必召开全体财政人员会议,并发表热情洋溢、慷慨激昂的演讲。讲话内容大体相同,目的只有一个:调动所有关系,发挥全部能量,打一场不见硝烟的民意战,确保崔万山在竞选中胜出。
对于王凯的举动,菲菲明白得像镜子似的。他这么卖力地跑动,一半是为了崔万山,另一半则是为了他自己。她没有按照王凯的要求到下面去跑,只在电话里给各行政事业单位的财务负责人打了个电话,通报了崔万山被列作副市长候选人的情况,半开玩笑地说一句:我们局长有戏没戏,就看你们这一票。她心里很清楚,就是自己不打这个电话,市级行政事业单位的选票,最少也能拉到十之七八。
找到经委和计委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过去,用的是另外的语气。“咱们两家领导都是候选人,你说他们谁最有可能?”经委的财务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话语里透着机智和圆滑。“我们真的很犯难,很想支持崔局长,但也不能出卖我们主任。据说我们主任是内定了的,这一次还是让他上吧,下一次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支持崔局长。”计委的财务负责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说话很乖巧。“听说这次只能有一个人当选。他们经委有什么好?总想压着我们计委一头。我会给我们的代表做工作,让他们投崔局长一票,我们主任上不去,他们也别想当。”菲菲对这两个单位的选票根本就没抱希望,听后只是开心一笑。
办公室和预算科对外没有联系单位,严娅妮和齐玉萍被安排做后勤保障工作,需要花的钱从办公室支,由预算科拨。两个人不下去跑,但比跑的人还要紧张,神情里流露着不安,经常窃窃私语一番,看到人立刻停住。菲菲能猜知怎么回事,也不去点破。人们对知情权的重视远远超越了其他权利,孰不知知情会成为一种负担。
将近一个月时间,王凯都处于极度亢奋之中,人瘦去不少,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也变得嘶哑。代表们素质有高有低,胃口也有大有小,大部分塞个像样的红包就能满足,也有个别刁钻和贪婪的,提出五花八门的要求,诸如住房问题、家人及亲属的工作安排问题等,甚至儿女的婚配问题,也会被荒诞地提出来。一些棘手的问题,都需要王凯亲自出面协调解决,可谓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王凯的心血结出了璀璨的成果。选举结果,崔万山的得票数远远高于前面两个。虽说市府要员事前已经基本确定了人选,但既然是民主选举,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拗民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万山坐到了副市长的位置上。这成了王凯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一件事,他用自己的努力和聪明才智改变了历史。
排名在前、自认为胜券在握的经委李主任意外落选,难免大动肝火。但气恼归气恼,也只能在人后吐吐苦水,说几句风凉话发泄发泄。成者王侯,人家既已升职,就压着自己半头,官场中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事理,只能权且咽下这口气,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
办理交接时,崔万山看眼前无人,悄声问王凯。“这一次花了不少吧?”
王凯回答得又轻松又自如。“我说过了,这件事和您没有关系。这件事能成功,主要靠的是您的威望。没花多少,县上的让他们自行处理,日后找个名目给他们补上就是了。”
崔万山点到为止,没有再问下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说得太透,两个人脸面上都不好看。
王凯为了让崔万山心里更踏实一些,又补充了一句:“那两个也没闲着。”
“那两个”三个字让崔万山稍觉不快,加上自己,岂不成了那三个?但王凯是刚立过大功的人,所以不好多说什么,脸上浮现出不易捉摸的笑容。
王凯在新开业的福星宾馆订了六桌酒席,一为崔万山送行,二为庆功,借此犒赏一下为这次大捷立下汗马功劳的局机关将士。崔万山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分享自己晋升的快乐,差人将退休的贺局长、周长健和孙有康都请了来。大通也在受邀之列,但大通推说有事没有过来。
退休人员和中层以上干部坐了一桌,其余人员随意而坐。崔万山坐了主位,让贺局长坐在上首,周长健和孙有康坐在下首,王凯隔桌坐在副陪位置。贺局长看上去又老了一些,瘦了一些,好像存有什么心事,神色很有几分冷淡。崔万山与之攀谈,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点一下头而已。
凉菜一盘盘摆上桌,贺局长的脸也一点点变得更阴沉。待五粮液和中华烟放到桌上,贺局长忽然站了起来。“我想问一句:今天这饭钱是你掏还是单位掏?”
王凯情知不好,抢在崔万山前面。“崔市长要走,这是局里的一点心意。”
贺局长轻蔑地看了王凯一眼。“你已经能代表局里了?我看你好像比谁都高兴。”
王凯受到抢白,很有点下不来台,但他知道这时候必须控制住自己。他将心中的怨恨变成了满脸的委屈。
贺局长不再理会王凯,真诚地看着崔万山。“你能当上副市长,我很高兴,这是咱们局历史上没有过的事情。你能想到我们这几个老的,我更高兴。聚一聚,喝上几杯,庆贺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这叫干什么?名烟名酒,豪华盛宴,这一桌要花多少钱?这么看来我听到的一些传闻都是真的,这样的副市长不当也罢。你也是老党员,老干部,千万不要忘了党性原则,不要忘了还有吃不饱饭的群众,还有上不起学的孩子。我还想再问一句:我们手里的钱还是人民的吗?作为一个老大哥,我不是存心来驳你的面子扫你的兴,这样的饭我实在咽不下去!”
贺局长言罢,推开椅子,昂然离去。崔万山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周长健和孙有康最为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争斗一番,又用眼神交流之后,觉得还是留下来更好一些。
邻桌一个刚毕业的男生,不认识贺局长,感到很不理解,很气愤,故意让声音大到这边都能听见。“谁啊?这么牛x!”
崔万山一肚子火气正找不到地方发泄,抢步过去,与笨拙的身躯相比,动作敏捷得让人难以置信。右手斜刺里抬起,准确地落在男孩的左脸上。“谁?你老祖宗。想干了以后就把嘴管严实点,不想干了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男孩捂着左脸,得了奖赏似的,右脸上露出愚蠢而又幸福的笑容。
谁也未曾见到崔万山发过这么大火,周长健、孙有康和王凯几个人慌忙过来,将崔万山拉回到原来的位子。周永健低声劝解。“你的胸怀和气量都到哪里去了?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动什么气?”
孙有康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老局长那个人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何必往心里去?”
崔万山神色凄然,几近落泪。“他是老大哥,我一直都很敬重他。没人的时候你骂我两声、踢我一脚我都能认,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也得给我留点面子。现在的社会风气他不可能不了解,为什么还要用过去那一套来要求我?你们都能看见,我这几年的局长是怎么当的,清廉不敢说,我这心还不算太黑,手脚总还是干净的吧?”
周长健急忙证实。“这还用说?别人不清楚,我和你搭档这么几年我还能不清楚,市上这些局领导哪一个能比?我想市领导心中也有数,要不然也不会把你列作候选人。”
崔万山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但终不能展颜。“就别提这件事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当这个副市长干什么?”
崔万山不笑,其他人就笑不出来,一次本该热热闹闹的盛宴变成了一顿冷餐,吃得悄无声息,无滋无味。王凯精心准备的热情洋溢的贺词也未能派上用场,成为生命中一个不小的遗憾。
但与收获相比,这点遗憾实在算不了什么。崔万山上任不久,王凯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成为全市最年轻的正局级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