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仵新社2025-11-26 18:1013,848

王凯在第一次全干会上的施政演讲,就显示出超常的魄力和气概。“靠领导垂爱,大家抬举,让我坐到了局长这个位子上。我资历浅,能力方面也谈不上突出,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帮助我、支持我。

“工作方面的问题,以前的领导讲得很多,我不再重复,在这里只强调两点。一是要加强与省厅的联系,加大感情方面的投资,要回更多的钱。市领导衡量咱们局工作好坏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要花钱的时候你能不能把足够的钱给他。我们市是个穷市,每年的财政收入就那么可怜的一点,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要一条路。说透一点,财政厅是我们的上级,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在这一点上,其他地市认识比我们清楚,工作也做得比我们好。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我们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人家送了,你不送;人家送的重,你送的轻,吃亏倒霉的只能是我们自己。所以一定要转变观念,不要怕花钱,要敢花钱,多花钱,花出去五万,能拿回来十万也算成功。只要你们不把钱装进自己口袋,出了什么事全部由我担着。二是要尽快改善我们的住宿和办公条件。我不想讲那些为社会为人类做贡献的大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眼里的人民就是局里的职工。工资是国家定的,我没有办法改变,但住房和其他福利方面我可以说了算。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看,财政局的住房和其他福利条件必须是市机关里面最好的。”

听了这种铿锵有力、振奋人心的承诺,只有傻子才不会鼓掌。财政局没有傻子。

然后就着手搭建班子。他选定、上报的副手是菲菲,在名单上报之前,他和菲菲有过一次恳切的、推心置腹地谈话。“你千万不要多想,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咱们开的那个玩笑。你看看局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比你更有能力?谁又能真心实意地帮我?”

菲菲的心情有点复杂,原来觉得很遥远的东西,忽然就近在眼前,要说不高兴,那明显是在骗人,但同时又有点不服气、不领情,凭什么是你王凯来提携我?要论业务能力,除了那个不识好歹的李彦,我菲菲还真没看上什么人。

心里面这样想,表面上却免不了虚与委蛇,巧妙地周旋一番。忠心没有必要去表,但谦虚几句,客套客套毕竟是人之常情。不服气归不服气,总不至于愚蠢到将这样的好事拱手让于他人。

王凯同时也开始运作资金处升格的事情,让曲巧珍感动不已。在任的几个副科长也都官升一级,又补充了几个副科长上来,一下子就士气旺盛,军容整齐,兵强马壮。

接到任命这天,菲菲还是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她竭力把这种兴奋掩藏在不以为然的笑容下面,接受着一个又一个当面或者来自于电话中的祝贺。她盼望着能早点下班,她最想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喜悦。

终于等到下班时候,她的步子走得比平常更急一些。一进家门,她就听到缝纫机的声响。母亲总是这样,从来不会让自己闲着,做好饭以后,也要坐到机子上踩踏几下。她换了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母亲身后,双手支在缝纫机上将母亲环住,脸贴在母亲头上,嘴凑近母亲耳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女儿现在是副局长。”

母亲停住动作,慢慢转过头来。她没有从母亲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欣慰,欣喜,自豪,什么都没有。她有点泄气,对母亲的冷淡感到不解,甚至有了点委屈和怨尤。

母亲的声音也平静得出奇。“你一个女孩子家,当这么大官做什么?你还嫌家里面不乱、不热闹?咱们农村有一句俗话,叫爬得高,跌得重,高翔他爸当到了副市长,还不是说倒就倒,那一家人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能感到话说得太重,母亲脸上露出些慈祥,右手抬起来,抚在菲菲脸上。“你不要嫌妈说话难听,妈就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想看到你出什么事。”

菲菲握住母亲的手,让母亲的手贴得更紧一些,心里面有一种暖暖的东西涌上来,冲淡了一切。“看你说的,你女儿这么聪明,能出什么事?我最恨贪官,还能去当贪官?妈你就放心吧,我会一直安安稳稳地陪伴在你身边。”

“我要你陪着干什么,看着都烦。”母亲将菲菲推开,脸上又掠过另一种忧虑。

菲菲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也知道母亲最想要什么,可是她给不了母亲。如果自己把那个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另一半找回家来,母亲的眉头肯定会舒展开来;如果有一个外孙在家里陪着母亲,让母亲抱,母亲肯定能天天笑出声来。看着母亲,她有一种深深的内疚,甚至有一种负罪感。可是没有办法,她不想再迁就,不想再委屈自己,重蹈一次覆辙。住在家属楼上,看着一家家靠着婚姻关系维持的没有恩爱、没有情调的生活,已经够悲凉的了,还要加入一些吵闹打骂的插曲,看得菲菲直发寒发冷。这样的婚姻要它干什么?想是想开了,可是母亲的眼神是躲不过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急迫感就会突然跳出来,让心紧那么一下两下。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当了副局长以后,在这件事情上恐怕更要让母亲失望了。这么想着,忽然就有些动气,那个该死的另一半他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菲菲又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有点干,有点凉,手纹很深,传递给她一种老的感觉。“妈你以后不要再干了,我的工资养活咱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母亲嗔怪地看了菲菲一眼。“净说傻话,我还没老到要你养活的地步,再说不干点活我整天闲在家里干什么?我本来不想说这是你逼着我说,你就不为以后想想,难道真的想一个人过一辈子?”

菲菲只能以撒娇的方式来遮掩。“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赖我,谁让你把我生得这么好,要是个歪瓜裂枣那样的,随便装进哪个男的口袋就行了。”

母亲拉下脸来。“一提到正经事你就跟我嬉皮笑脸的,我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哪一天腿一蹬就走了,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

菲菲将母亲的嘴轻轻掩住。“就会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要你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母亲叹口气。“活一百岁,那我不成了妖怪了?”

菲菲从母亲的话语和叹息中听出了母亲的落寞和寂寥,可是如何消除这些东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也许以后应该拉母亲多出去走一走,到附近的山上散散心,转一转,看一看,让心中的郁结一点点化开。

王凯找菲菲商议两个人的分工问题。说是商议,其实王凯早已经想好,只是当着两个人的面说出来而已。王凯在分工问题上倒是很大方,只给自己留了预算、办公室、资金处三个部门和基建、财政志两个单项事情,其余全部交给了菲菲。菲菲却不领情,知道王凯这么安排,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多出点力而已。当然也可以说明另外一点,那就是王凯对自己没有戒备之心,这让菲菲高兴,又有点不大舒服。没有戒备之心,有两种原因:一是关系好到不用戒备,二是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回事。这两种原因,对于自己而言,自然是后者居多。心里面这样想,嘴里却开起玩笑。“你这么安排,不怕我将来功高盖主?”

王凯矜持地笑笑。“什么主不主的?财政局现在就是咱们两个人的,还分什么你我?”

“怎么是两个人?不是还有一个李彦吗?你别忘了,人家的排名还在我的前面。”

王凯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挂一个名而已,考虑他干什么?将来能不能回得来都很难说。”好像觉察出了菲菲的用意,话锋一转。“人家现在干的是实事、大事,不像咱们在一天天混日子,说不定哪一天摇身一变,就成了副市长、市长。”

“那你还不提前巴结巴结?”

“巴结他?那也得分清什么时候,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是我的手下。”

“是不是应该让未来的领导见见现在的领导。”

王凯面露骄矜之色。“我给他打过电话,人家推说工作太忙回不来,想想也能理解,这种事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

菲菲也就不再多说。一个正职和一个副职分工,其实只是给副职划定了不能逾越的范围,对于正职而言,分工仅仅是一种形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你副职本人都属于人家管,分管范围内的事情人家还不是想过问就过问。

议定了分工,王凯立刻提出另一个议题。“我想把寿寿用起来,让他去管基建。”

菲菲一愣。“怎么会想到他?”

王凯很为难的样子。“找过我好几次,又给我当过几天师傅,面子上实在下不来。”

菲菲知道说了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个人的品行你应该清楚,当年犯的就是经济方面的错误,基建又是典型的是非之地,张局长那么正直的人,还让冯爱英泼了一盆脏水,你能保证寿寿不再出现问题,不给你招惹来麻烦?”

王凯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他原来犯的那个错误,现在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再说我们不能因为人家犯一次错误,就把人家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人家永世不得翻身。搞基建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没有点横的歪的、能踢乱咬的本事干不了。寿寿这个人我很了解,能力和魄力方面都没有必要担心。至于经济方面的问题,我想他吃过一次亏,不可能再吃第二次。我们这一次给他派一个好会计,加强监督,谅他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

正职和副职的最大区别那就是正职的话总是正确的。再说基建本身就由人家分管,告诉你是客气,也许是为了带个好头,不告诉你直接那么办了你还能说出些什么?好歹也在官场中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菲菲不可能看不透这个理,知道再说下去不但改变不了结果,并且也更不好收场,所以也就不再多说。

朱达与寿寿的宿怨一直未了,得知消息后很是生气,痛心疾首地大发感慨。“新领导真有魄力,连人渣都敢用!他们就不怕这个黑心的家伙把财政局的天捅个窟窿?”

这话自然会传到王凯耳朵,王凯听了后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冷笑:这算什么魄力,以后有让你们更吃惊的时候。

被委以重任的寿寿像解除了镇符的孙猴子,一扫十几年的晦气,立刻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起来,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也恨不得自己的短腿长长一些,或者多长出一些毛来也行,那样就有可能变成人们常说的飞毛腿。他表现出惊人的意志和体力,每天不停歇地往返于城建、热力、自来水等职能部门,办理开工前的各种报批手续。

由于基建是王凯直接管,所以在汇报问题上寿寿享受的是正科级,甚至是比正科级更高的待遇。寿寿很看重、也很享受这种待遇,因而每天要汇报一次进展情况,有时是上午下午各一次,有时还会更多。在王凯办公室,寿寿始终是一种感恩戴德的谦卑神情,并且表露出急于报效知遇之恩、建功立业的迫切和亢奋。这种态度让王凯颇为自得,不止一次在菲菲面前夸口。“看见了吧,这样才叫用人。管他是家驴野驴,拴上笼头绑上缰绳能给你跑就行。”

有寿寿的执著和热忱,又有财政局的大红印章,报批手续没有理由不顺利。这项很棘手的、别的单位需要几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寿寿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将盖满公章的批文放到王凯办公桌上的时候,寿寿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兴奋和激动,他在用自己的克制和冷静告诉王凯,相对于王凯的慧眼和知遇之恩,自己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在建筑风格和户型设计方面,王凯很慎重。不管是办公楼还是家属楼,都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他给了寿寿十天时间,让寿寿到市上、省上去跑去看,比较和寻找最美观、最合理的设计图纸。听取汇报时,王凯也将菲菲拉了进来,一起讨论,比较优劣,经过反复筛选和修改,一份长达十几页的设计要求才被寿寿送到了设计院。

在总体要求上,王凯态度很明确。“不干则已,要干就把它干成一流。办公楼的装修不求奢华,但必须典雅。办公室和住房面积起点要高,而且必须按局级、科级和普通职工分出三个等级。要充分利用政策缺陷,多打擦边球,家属楼尽可能装修到位,让职工少花钱。”

在统计局级干部人数时,将升任副市长的崔万山,下乡的李彦,退休的贺局长和周长健都纳了进来,让菲菲很生出一些意外和感动。

然后就到了工程招标阶段,王凯更为慎重,专门成立了招标小组,自己任组长,菲菲任副组长,组员有齐玉萍,还有一名设计人员和一名工程造价师。标书的制定在邻市一家宾馆内进行,几个人与外界完全隔绝,整个过程可以说完成得天衣无缝,甚至让菲菲生出一种很神秘、很神圣的感觉。

参与投标的一共有六个单位,省二建,市一建,两家县属公司,还有一家集体企业,一家私营企业。六个单位中,省二建的施工能力最强,标的也最低,招标小组几个人的意见完全一致,省二建以无可争议的优势胜出。

但在宣布招标结果时,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王凯嘴里大声喊出的中标单位,不是省二建,而是市一建和一家私营企业。

下来后王凯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奈。“这就是社会现实,市领导打来电话,口气很强硬:必须照顾市上企业,我能有什么办法?事情来得急,也没顾得上和你通气。”

王凯不说,菲菲也不好问是哪个市领导,心里面却堵得慌,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

应该是寿寿做出的安排,两个承建单位同一天进入现场,办公大楼和家属楼两个项目同时破土动工,一黄一红两座塔吊很快就矗了起来,像两只比翼齐飞的巨型蜻蜓。开业典礼这天,悬挂在两座塔臂上的长长的鞭炮同时点燃,将一片明净而又宁静的天空炸得体无完肤,让市上很多人都误以为是到了春节。

施工现场就在老家属楼前面,是上下班的必经之地。职工深知这两个项目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对工程进展情况自然分外关注,谁经过时都忍不住往里面望上一眼两眼,这样就经常可以看到寿寿急匆匆如獾样的身影,还有底气很足、很有威势的督促和呵斥声。对此朱达也有自己的看法。“这就叫会来事,领导能看得见的时候拼命表现,领导看不见的时候溜回家喝茶抽烟,搂着老婆暖蛋。”寿寿现在已经是个人物,是要干大事的人,不可能和朱达这种小人物计较,何况又没有讲在当面,所以听到后脸上青白转换一下,阴沉地笑笑,并不去理会。

寿寿沉渣泛起,让马奋看到了死灰复燃的希望。他踌躇再三,硬着头皮走进了菲菲办公室。

菲菲看着马奋,摸不清对方的来意。闲聊的可能性不大,菲菲调离企财科以后,两个人就很少来往,再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要说叙旧,似乎也无旧可叙,在一起工作的那一段日子,并没有留下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要说汇报工作,也不大可能,两个人中间已经隔了好几个层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来反映什么情况,打小报告,告另一个人的黑状。菲菲很反感这种做法,但作为领导,又不能不听。她稳定住情绪,等待马奋开口。

马奋却不说话,低了头,抓耳挠腮,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菲菲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老马找我有什么事?”

马奋仍然低着头。“俺来就是想问一下于局长,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菲菲一时想不起来。“我说过什么话?”

真难为了马奋,声音小得菲菲勉强能听得见。“你说过你要是当了局长,就提拔俺当科长。”

菲菲差一点大笑起来,用力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声音发出来,她想自己这时候的面孔肯定扭曲得很难看。人生如梦,光怪陆离,没想到当年随意开的一个玩笑竟然能够成真。他看着耷头缩肩的马奋,心头有一股悲悯漫漶上来,一个人的灵魂,原来可以卑微、可怜到这种程度。她想到了自己的恶作剧——镜子事件。这个人的命运虽说是咎由自取,但与自己也有一定关系。再说不管这个人品质如何,毕竟还有过几天师徒的名分。于是悲悯中就多出一些内疚和同情。她调整好情绪,语气尽量平静。“玩笑不能当真,但师徒关系还在,这个忙我不能不帮。不过你也知道,局里的人事不归我管,我只能帮你争取争取,能不能办成我不敢保证。”

马奋慌忙站起身来,把个硕大的头颅点得像鸡啄米似的。

菲菲不好直接说,先把马奋的造访当作一件趣事来讲。王凯大笑,菲菲知道这笑声里有不少自豪的成分。笑够了,王凯又不断摇头。“不行不行,这种人怎么能用?”

菲菲半开玩笑半认真。“寿寿都能用,马奋为什么不能用?”

“这两个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菲菲步步紧逼。“两个人都犯过错误,凭什么认为寿寿能改,为人民立新功,马奋就不能?”

王凯也急了。“我是让寿寿在干事,他这是在要官。”

“寿寿干的事比有些官还重要。我看只有一种解释:寿寿是你的师傅,马奋是我的师傅。我知道你和马奋之前有一些过节,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它干什么?好歹咱们也是一个科出来的,我看就给他一点脸面吧。这么大个人,能丢下面子去给我说这件事,需要多大的勇气,看起来也蛮可怜的。”

看菲菲很坚持,王凯便退让了一步,他不想为这点小事影响和菲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不看马奋的马面,也要看你的佛面,等有机会给他弄个一官半职就是了。不过这个人和寿寿一样,也要掌握着使用,最好给他一个不容易出事的差使,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又给咱们惹出麻烦来。”

菲菲目的已经达到,免不了半刺半恭维一句。“有你在这里罩着,他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行?”

看菲菲要离开,王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答应了你的事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的镜子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菲菲倏然色变。“这件事永远不要再提。”

王凯心里已经全然明白,满脸赔笑。“好好好,不提不提。”

也许是马奋真的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也许是他厚颜无耻的行为感动了上苍,不久以后,马奋就坐到了梦寐以求的副科长的位置上。科室是新设立的,门楣上挂的牌子是会计事务科。这个科好像就是专为马奋而设的,人数少,只有三个人的编制,也没有多少实权,主要负责收集整理会计人员信息和会计培训方面的一些事务。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和煎熬,马奋懂得了珍惜,把一项原本平淡的工作干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他业务方面不是很精通,讲不了课,但在组织安排方面不遗余力,开讲前必要站在台前讲几句话,俺俺地喊上几声。

经此一提,马奋和王凯之间也尽释前嫌。会计事务科归菲菲管,可是遇到得意的事情,也忍不住同时向王凯汇报汇报。有时请王凯喝喝酒,有时陪王凯打打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倒日渐亲近起来。此后马奋的仕途竟然一帆风顺,至退休时,已做到副处级。虽然副处级几个字括在调研员后面,但也足以让马奋兴奋几天几夜。

离开心爱的工作岗位时,马奋对别的东西都不大在意,只把没有用完的一盒半名片装得一张不剩。对于马奋来说,那是荣誉,是生命的象征。

退休后马奋想体会一下当主人的感觉,对养狗产生了浓厚兴趣,而且一养就是两条,一黄一黑,均像主人一样体格健壮,高大威猛。晚饭以后,马奋会拉着两条忠实的宠物去放松心情,有时马奋在前面牵着狗,有时狗在前面牵着马奋;有时黄在左黑在右,有时黑在左黄在右,左右护法似的,人速狗疾,带过一阵飒然之风,行人莫不侧目而视,唯恐避之不及。

碰到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马奋就会将两条狗勒住,将两条狗绳放到一只手里,空出来的手会从上衣兜里或者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呈上,然后笑眯眯地在对方脸上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两条狗的前蹄已被提离地面,但仍然向前一扑一扑的,像是在努力证明名片上的情况属实,又像是在警告接受名片的人:你最好还是识相点,尽快满足我家主人的虚荣,要不然会有你的好看!

接受名片的人或许是碍于马奋的情面,也许是慑于两条狗的威势,一般都会面露惊异之色,发出一声真诚而又夸张的感叹,或者是“干得不错呀!”或者是“行啊,都混到这种程度啦!”然后目送着心满意足的马奋和他的左右护法扬长而去,再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来,将名片扔进最近的垃圾箱里。

菲菲当了副局长之后,其新鲜和兴奋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工资高了一些,参加会议、认识人更多了一些,也领略到更多的艳羡、赞叹和逢迎,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这个副局长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得到的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想靠自己的能力干出几件像模像样的事情,可是时间一长,她悲哀地发现这根本没有可能。她很清楚地看到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需要什么能力,甚至也不需要思想,只需人云亦云,该缄默的时候缄默,该举手的时候举手就行了。一切都在按既定的方向、速度和节奏在进行,你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你也无须改变什么。从办事员、事财科长一步步走到现在,她忽然有一种无根的感觉,就像一蓬水萍,漂浮在浑浑噩噩的水面上,让人随意拨弄。这种感觉让她郁闷、厌恶,甚至愤怒。

只有真正到了现实之中,才能更清楚地看出现实和理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什么财政职能,什么调节作用,统统见鬼去吧!说透了,财政局就是市政府的出纳机构,也像一架能够吞吐人民币的机器,而按钮就掌握在市领导手里。每天看着大笔大笔的钱进进出出,却没有人去认真思考和研究它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只是在按照它固有的程序和潜规则在运行。这种现状让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道凭一己之力很难改变,所以有时免不了生生闷气。

有一天实在憋不住,找王凯去发牢骚。“你说咱们管的钱还是人民的吗?”

王凯警惕地打量着菲菲。“怎么不是人民的?”

“我看完全是市领导的,花出去那么多钱,有多少能用到人民群众身上?”

王凯笑了。“不懂了吧?我问你,市政府是不是人民的政府?那么市长就可以代表人民,市长花钱就是人民在花钱。”

菲菲不服。“按你这种说法,那些贪官污吏也能代表人民?”

“这不是咱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人家只要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代表着人民,咱们就得不折不扣地听人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财政的监督职能体现在什么地方?”

王凯呵呵笑了。“书上的东西你也信?什么叫‘刑不上大夫?’中国的法规历来对下不对上,这就是咱们国家的国情,流传了几千年、渗透到骨子里面的东西,靠你和我能把它改变过来?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适应,别无选择。”

“既然看透了这一点,那你还拼命往上爬?”

王凯稍有不快,但很快掩饰过去。“除了职务,还有什么能证明你的价值?你睁开眼看一下,也和你那些同学聊一聊,听听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看看行政机关的年轻人都在做些什么。”

“李彦就不一样。”

“他?”王凯含蓄地笑了笑。“他是一个例外,不只我一个人看不懂,很多人都看不懂。也许是他的脑子有问题,也许是我的脑子有问题。”

“你这么说话好像有点没良心,他要是不走,你能坐到这个位子上?”

“那不一定,事在人为,大通是和李彦一起提拔的,不是也没挡住我吗?我倒真希望他留在局里,那样的竞争才更有意思。”

“这话好像有点矛盾,刚才还说只有适应,现在又来个事在人为。”

“一点也不矛盾,和一个人竞争我绝对有信心,但我没有和社会抗争的勇气,我认为那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菲菲心里忽然就灰灰的。“你觉得这么干着有意思吗?”

“什么意思不意思的,想那么多干什么?有这么多人听咱们的,有那么多人在看咱们的脸色,这不就是咱们想要的吗?再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全市谁不知道财政局有一个美女局长?”

菲菲脸上滑过瞬间的得意,又像流星一样隐入忧郁的夜空。“都半老太婆了,还什么美女不美女的。”

王凯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刚分来时的菲菲。”看菲菲的眼神有瞪的意思,又转开话题。“你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爱胡思乱想。想那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解决不了也改变不了的事情有什么用?纯粹是自寻烦恼。”

菲菲知道再谈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不再说,心里面却发着恨:等着瞧,逮着机会我非把这片天给你捅几个窟窿!

转眼又是仲秋。这一年的仲秋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是副局长职务,让菲菲对这一年的仲秋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送礼的人更多了,礼品也上了一个等级,厚重了许多。来的人事前必定都做过精心准备,脸上的笑容像是复制出来的,简单寒暄几句,放下东西就溜。人情如水,漫上来的时候,单靠推让根本无法抵挡。菲菲有一种无奈和无奈的愤怒,可是怎么办?你总不能拉下脸来把每一个人骂走。她心里很清楚,这些来的人大部分并非所愿,只是在奉命行事而已,过分为难他们菲菲也于心不忍。难道就这么厚着脸黑着心接受?有前公公的前车之鉴,菲菲不敢掉以轻心,这样下去,母亲担心的事情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拖到泥坑里面去。

一天晚上,菲菲来到办公室,锁死门以后,从柜子、抽屉里把那些礼品找出来,摆了一地,其中以高档化妆品和高档服装居多。这些人能看到美却根本不懂得美,真正的美不是穿出来的也不是靠化妆品抹出来的。这么想的时候,她有一种自傲和轻蔑。有的礼品带着发票,有的没有发票;礼品上有的标着价格,有的没有价格。她粗略计算了一下,吃惊不小,总价值最少也超过三万!春节时的人情应该比现在更重,那么仅这两个节日的灰色收入就是自己工资的好几倍,这公平吗?合理吗?这些钱需要母亲在缝纫机上踩多长岁月?财政局是这样,其他有权有钱的单位应该也是这样。自己仅仅是一个副局级,正局呢?市级呢?省上呢?中央各部局呢?她越想越怕。更为可怕可气的是,这种现象已经被社会视为正常,这种灰色收入已经被看作是与职务共存的东西,还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哪一个官员因为过节收礼而受到处罚。人们都在一窝蜂地往行政事业单位里面涌,削尖脑袋、挤破头地往有权有钱的单位钻,热衷于往上爬,热衷于当官,除了虚荣心之外,更看重的也许就是这些东西。这几年国家为了净化经济发展环境,抑制腐败,可谓绞尽脑汁,单是监督机构就增加了好几个,什么纠风办、审计局、纪检委,一个比一个权势重,一个比一个规格高。可是有什么用?腐败之风依然强劲,愈刮愈烈。更要命的是这些新增的监督机构和原有的监督机构一样,能不能监督别人暂且不论,却同样监督不了自己,很容易、很不知羞惭地向世人证明自己其实也不是百毒不侵,也是喜爱铜臭的肉体凡胎。人们在报纸上看到审计、纪检机关领导贪污腐败的消息,已经不觉得新鲜。让菲菲想不通的是:既然被称作腐败,怎么会有这么神奇、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为何不拿这件事做做文章,一方面为了解脱自己,另一方面也向这个体制示一下威,证明自己的存在。即使把天捅不出一个窟窿,也要把你这一潭死水搅出点恶臭来。她脸上浮出冷笑,一个又刁钻又大胆的计划已经在心中形成。

菲菲选择了一个闲暇无事的日子,亲自给每一个送礼的人打电话通知到局里来开会。会前菲菲从办公室要来大会议室钥匙,又找了两个纸箱,将所有礼品装进纸箱,放到了会议室。

看着人已经到齐,菲菲沉着脸走到台前,声音也与季节很不合拍,带着一股冷意。她不好意思对某一个人翻脸,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今天把大家叫来,只有一件事情。你们送来的礼品都在这两个纸箱里,麻烦你们把它找出来带回去,谁要是不带,我就把它送到纪检部门去。我还想再说一句:谁以后如果再送,我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处理,会直接送到纪检部门。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们都了解我的性格,我保证说到做到。”

说完也不看下面的反应,气昂昂地走了出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脆亮的响声,让人们心里一颤一颤的。

回到办公室的菲菲其实也很紧张,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杂沓的脚步响过之后,她又回到会议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两个纸箱里也空空如也,这才长吁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她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万一这些人没被自己吓住,让东西继续留在这里,那才最尴尬、最可怕。真要把这些东西送到纪检部门去,那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这件事不胫而走,立刻在市上传得沸沸扬扬。王凯沉着脸走进来的时候,菲菲早已有心理准备,却装作不知,故意反问。“脸拉那么长干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了你家宝贝儿子?”

王凯在椅子上坐下,没好气地看着菲菲。“装什么装?你觉得这么做有意思吗?”

既然挑明了,菲菲只好接招。“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应该那么干。”

王凯身体后仰,很疲倦很无奈的样子。“我和你一样,也很烦那种事,也想和你一样,痛快地斩断一次。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么做要得罪多少人?”

“我不管它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拿着那些东西心里别扭。我为什么没有和你商量,就知道你胆小,自己不敢干,还要拦着我。”菲菲回答得很巧妙,既表明了心迹,也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越过王凯干出这样的事情,等于也打了王凯一个耳光,最起码让对方脸上无光。

“所以说你政治上还不够成熟,我担心你会为你的不成熟付出代价。”王凯忧心忡忡。

“我不怕,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这个副局长不当,难道还能为这件事开除我的公职不成?我谅他们也没有这样的胆量。”菲菲毫不示弱。

王凯的神情多少有点痛苦。“你这个人,让我说什么好?说你笨吧,你比谁都聪明;说你聪明吧,又像是一个孩子。”

几天后,市报一名男记者来访。菲菲不拒绝,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和盘托出。采访结束时,记者提出了几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菲菲虽然一一作了应答,但心里面很不痛快。

记者:对于你的做法,现在有两种议论,大部分人表示理解和支持,拍手称快,也有一部分人说你这是在借题发挥、借机炒作,利用这件事来提高你在市上的知名度。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议论你怎么看?

菲菲:我没想那么多,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我对当官没有多少兴趣,要那么高的知名度干什么?请你转告那些怀疑我有不良用心的人,我暂时还没有当市长的愿望。

记者:(笑)于局长果真是快人快语。再问你一个问题,做出这个决定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你能顶住压力、下决心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是党性原则在发挥着重要作用?

菲菲:我想你想听到的应该是一个是字,但很遗憾,我的回答不是。我前面已经讲过,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心灵获得安宁。中国现在有几千万党员,入党时的宣誓动作几乎完全相同,但每个人脑子里装的党性原则却未必相同,一些人有没有都是个疑问。党性原则如果真有这么神奇,社会上的腐败现象就不会发生,看看那些大贪巨贪,哪一个不是党员?

记者:真够尖锐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么做你们王局长知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菲菲(迟疑片刻):王局长当然知道,他要是不支持,我也不会这么做。

记者:再问你一句题外话,听说于局长现在还是单身,许多人对你的个人问题都很关心,能不能谈一下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菲菲:既然是题外话,我想我可以不回答,不过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谈一下对婚姻的看法。我认为婚姻只是生活、生存的一种形式而已,没有必要去强求。婚姻带给有些人的是温暖,带给有些人的是寒冷;有些人收获的是温馨,有些人收获的是噩梦。我做过一次噩梦,不想再做第二次。请转告那些关心我的人,我和我的母亲现在生活得很好。

采访文章很快就见诸报端,标题很醒目:清廉的标兵,反腐的勇士,副标题却有点变味,成了“市财政局领导访谈实录”。再看下去,内容早已偷梁换柱,面目全非。退还礼品不再是菲菲的个人行为,而成了财政局领导的集体行动,菲菲也不再是一个行为主体,而仅仅是优秀集体的代言人。大意是财政局的年轻干部走上领导岗位以后,狠抓思想和作风建设,全局的政治面貌焕然一新,高标准,严要求,拒腐蚀永不沾,为全市的反腐倡廉工作树起一面鲜艳的旗帜。

菲菲看了后哭笑不得,也很有几分生气。静下心来,慢慢也就释然。采访中被问到第三个问题时,自己也有过片刻的犹豫。那样回答实则是一种欺骗,可是被逼到了死角,不那么回答还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王凯不知道,是自己一个人所为,那样便有标榜之嫌,众人皆腐我独廉,难免引发出一些无谓的猜测和联想,也会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同样的道理,记者不这么写还能怎么写?能把这件事情报道出来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揭示出什么更尖锐、更深刻的东西?这个老练又狡猾的记者,应该在采访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第三条提问应该是在为这篇文章做铺垫,留出了后路。

只是这么一来,无意中又帮了王凯一个大忙。这个小野心家,可以说是名利双收,现在说不定也在办公室看着报纸,偷着乐。

再见到王凯,果然阴霾尽扫,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春节前,财政局又爆出一个震撼性的新闻。也许是受到菲菲的启发,也许是感念于王凯的提携,决定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寿寿将施工队送的五万元好处费交到了局办公室。

王凯立刻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在大会小会上反复提及,称颂有加。又让办公室人员将这一壮举整理成文字材料,分别送到市报和电视台。菲菲冷眼旁观,知道王凯不遗余力炒作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宣扬寿寿,而是借此抬高自己,炫耀自己独具的慧眼和超常的管理能力。市报和电视台也很配合,在动情地描述和大肆渲染中都多次谈到局领导的管理水平问题。报社则剖析得更为深刻,一个市直机关,能在一年内连续发生两次重大的、具有惊世和警示意义的反腐和清廉事件,不能不令人深思。追根溯源,应该是该局职工的思想观念和道德修养都在发生着变化,而这种变化,与局领导的以身作则和严格要求是绝对分不开的。

此后一段时间,财政局又一次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市领导对财政局的工作也给予充分肯定和表扬,讲话中谈及党风建设和严惩腐败、打击经济犯罪之类的话题,必会提到财政局。财政已经和廉政紧密地捆绑到了一起,成了廉政的代名词。

年度评比,寿寿理所当然地被评为局先进工作者。王凯亲自为寿寿颁奖,并且握住寿寿的手使劲摇了两下。“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给大家讲几句?谈一下你把钱交上来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又在寿寿肩上推了一把。“转过去给大家说。”

寿寿喉结蠕动,未及开口,泪水已潸然落下。“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犯过错误的人,是有罪之身。我对我这一辈子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我也不怨任何人,自己做的孽自己受。可是谁让我命好,碰上了一个好领导,给了我一个为大家办一点实事好事、悔过自新、二次做人的机会,让我重新感受到组织的关怀和温暖,树立起为党、为人民做贡献的信心和勇气。

在这里我想实话告诉大家,收到那五万块钱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五万块钱对谁都不是一个小数,可是我又在想,如果自己昧着良心把这钱贪了,那还对得起王局长的信任、还是个人吗?”

寿寿声泪俱下的肺腑之言理所当然地博得一片掌声。寿寿悲壮又悲戚地走下来,泪眼尚自模糊,不小心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又博得一片友好或不友好的笑声,菲菲也忍不住扬起眉毛。

王凯自然不会失去这样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脸上是感动和感动后的庄重。“这件事我已经在会上讲了好几次,今天我还想再重复一遍。寿寿同志用他的实际行动说明了一个问题:人是会改变的。从过去犯错误到今天主动上交好处费,这充分反映出寿寿同志思想境界方面的深刻变化。在使用寿寿同志时,我不是没有过顾虑,也听到过各种议论,说什么师徒关系、任人唯亲;还有什么我收受了寿寿同志的好处等等。在这里我想感谢寿寿同志,他用他的努力工作和脱胎换骨般的高尚风格让这些传言不攻自破,也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和做法。我的资历和威望无法和几位前任局长比,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力和胸怀。我不管你的过去,只看你的现在和将来。我想在座的马奋同志应该也有这样的体会,只要你真心想干,想干好,我就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大家能够向寿寿同志学习,杜绝一切私心杂念,一心扑在工作上面,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把财政局这个集体变成一个真正有凝聚力的、团结奋进的集体。”

王凯的笑容在掌声的海洋里浮漾开来。菲菲一边鼓掌一边想,王凯这番话估计也把他自己感动了。

偏有感动不了的人。朱达散会后就仰天长叹。“人家这才叫会来事,贪上十万,交上五万,还能弄上个先进,名和利都有了。人家也会演戏,看看刚才那一番表演,真让人恶心,恨不得跪下来给局长当孙子。我就敢说他寿寿绝对狗改不了吃屎,不信就派人去查,如果查不出问题来,就把我绑到塔吊上去荡秋千。”

寿寿听到后感到很委屈,找王凯去诉苦。王凯的脸狰狞了一下,又平静下来,好言相劝。“你不要理他,该怎么干还怎么干。那就是条疯狗,再让他乱叫几天,到时候我自然会收拾他。”

继续阅读: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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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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