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仵新社2025-11-26 18:1013,568

家属楼和办公大楼双双落成,让财政局有了一种节日般的欢庆气氛。

住房分配得异常顺利。单元楼为板式结构,一梯两户,南北通透,采光和通风条件都很好。整栋楼分作四个单元,一单元为三室两厅两卫,140平米;二单元为两室两厅一卫,98平米;三、四单元也是两室两厅一卫,但建筑面积只有68平米,每个地方都要小出许多。打分各因素中职务占比最高,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一单元是局字号的,二单元是科字号的,三、四单元是普通职工的。看是看出来了,也可能有轻重不同的不满,但没有人吵,也没有人闹,因为这只是大体上的划分,具体分配时并不是很绝对。分配方案里有一条写得很清楚:五口以上家庭可享受三室两厅住房,朱达就凭这一条堂而皇之地迈进了一单元的门槛。友良的遗孀和孩子也被特别照顾到了二单元,这就更让人挑不出什么理来。不患寡而患不均,这话只在一定范围内是真理。中国人骨子里对等级其实是完全认可的,要不然也不会不遗余力、不顾廉耻地往上爬。再说和其他单位相比,科级干部享受的已经是局级待遇,普通员工享受的已经是科级待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王凯算过,具备分新房条件的人搬离以后,老家属楼分给刚结婚的和没结婚的年轻人,做到人人有房住,完成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神圣而又美好的愿望,哪一个年轻人还不乐得屁颠屁颠的!

个别因为楼层等原因还抱有一点怨气的,领到钥匙、打开房门之后也会怨气全消。房子都是精装修过的,客厅、厨房、卫生间铺着瓷砖,卧室里铺着木地板。几个壁橱都打造得巧妙而精致,厨房一溜操作台,煤气灶摆在上面,抽油烟机挂在墙上,灯明水通,除了家具电器和餐具之类,看不出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得知分房的消息后,王萍给李彦打了个电话,让李彦火速赶回。新饮料厂正在办理交接手续,李彦已经领教过金厂长的傲慢和蛮横,担心节外生枝,再出现什么闪失,告诉王萍脱不开身,等忙过这一段再回来。气得王萍在电话里骂了一句:“那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其实王萍的担心纯属多余,房子的分配可谓公平合理。五层高的楼房,三楼是最好的层次,两套房子理所当然地归了贺局长和崔万山。周长健和大通占了四层,王凯和李彦排在二层,菲菲和杨怀忠升到五楼,曲巧珍和朱达蹲踞一楼。分房方案菲菲虽然没有参与,但似乎无可挑剔,只是担心母亲上下楼会有些不方便。王凯看出了菲菲的忧虑,提前拿走了菲菲的房门钥匙,将自己二楼的钥匙留给了菲菲。菲菲为此感动了很长时间,直到参透王凯的真实动机以后才停下来。王凯不愿住在二楼,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为了躲避王萍那双隐在门后的眼睛。

王凯不想住在二楼,菲菲也不想住在二楼。她不是担心什么,躲避什么,她是讨厌王萍那张脸和那双眼睛。那些东西让她反感、轻蔑,偶尔又会勾起她掩埋在心底的耻辱感。再三考虑之后,她以母亲为借口提出和曲巧珍交换。碰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曲巧珍自是喜之不尽,岂有不允之理。两个局长主动让房的佳话在财政局盛传了很长时间,并且扩散到市面上,进一步提高了领导的威望,增强了单位的凝聚力。

菲菲领着母亲去看了新房子,母亲把惊异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嘴里不停地嘟囔。“这么大!我们两个人要这么大房子干什么?

“空落落的,我看还没有现在的房子住着舒服。

“这打扫一遍要费多少事,你想累死妈呀!”

菲菲只是笑,双手搭在母亲肩上,额头抵着母亲的后脑勺,推着母亲到处转悠,最后很严肃地告诉母亲。“以后打扫卫生的事情不许你再干。把你累死了,以后谁给我做饭?”

在搬家的具体问题上,母女两个却发生了严重分歧。菲菲主张新家就应该有新气象,家具电器什么的都应该换成新的。母亲却不那么认为。“旧东西有什么不好?看惯了用惯了,看惯了的东西舒服,用惯了的东西顺手。再说你又是个官,多少人眼睛盯着,那么张扬干什么?”

菲菲拗不过母亲,只好依从。那台老得不能再老的缝纫机自然也一起搬了过来,菲菲没有阻拦,她知道那是母亲最好的陪伴,甚至可以说是母亲生命中的一部分。

搬过来没几天时间,晚上有人敲门。菲菲以为是那个同事来串门,打开门一瞧,却是几个陌生男子,抬着一组沙发就往进闯。菲菲挡在门口,脸沉了下来。“谁让你们送来的?”

其中一个男子用衣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惴惴的。“这我们不清楚。经理只告诉我们把新的送来,把旧的拉回去。”

看着几个民工也挺可怜,菲菲心软了下来。“我想你们经理肯定是弄错了,还得麻烦你们再拉回去。”

那个男子跑到外面看了一下门牌号,又跑进来。“财政局新家属楼一单元一楼东户,没错啊,就是你们家。”

菲菲有点哭笑不得,却丝毫不敢让步。“我说错就是错了,买没买难道我自己不清楚?你们只管拉回去,有什么不对的让你们经理自己来。”

那男的见菲菲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商量和改变的余地,与几个同伴目议了一下,垂头丧气地将沙发从楼道里抬了出去。

菲菲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沙发事件却给自己帮了大忙。回到客厅,母亲态度忽然大变。“买,明天就去买!都换成新的,看他们还送不送?”

菲菲知道母亲的转变完全是在为自己担忧,乐得顺势而为。“好好,听你的,明天就去买。”

母亲又提出另外的问题。“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买东西的钱咱们一人出一半。”

母女俩平日里很有意思,母亲挣的钱交给菲菲菲菲不收,菲菲的钱给母亲母亲不要。菲菲不想拂了母亲的好意,也不想再让事情出现什么变数,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笑得咯咯的。母亲看来真是上了点年纪,脑子不够用了,什么你的我的,到头来还不都是你女儿的?

菲菲猜想方才的一幕已被朱达通过猫眼录入人眼,虽说未收,还是担心朱达会编排出一些闲话来,索性将事情做得更光明磊落一些,第二天去买家具电器时喊上了朱达,名义上是让帮着参谋,实则为便行和掩嘴。

朱达的品质也实在值得怀疑,一方面愤世嫉俗,不遗余力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同时也不想放过任何一次能和领导接近的机会。接到菲菲的邀请,朱达的脸兴奋成猪肝色,两眼也熠熠生辉。上车时主动开门关门,进了商场又是主动介绍,又是仔细观察品评,殷勤备至,热情有加。东西送来后又大声喊人来帮忙,吆五喝六的,俨如一个管家。

菲菲心想这一次朱达应该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希望他为自己扬名,但谅他也诌不出来对自己不利的负面新闻来。谁知几日之后,口口相传的,还是听到了朱达深刻而又传神的点评。“难怪人家不收礼,人家有的是钱。母女二人争着结账,口袋里一掏一大把,我在旁边都吓傻了。”

菲菲听到后只能无奈地笑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他去吧。点评里有褒有贬,能从朱达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

第一次走进自己的新办公室,菲菲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高可及人的罗盘,下身呈方形,朱红色,应该是烤漆而成,泛着幽幽的亮光。罗盘镀成金黄的颜色,看起来又神圣又庄严。进门的位置摆放这么一尊罗盘,应该是在暗示主人的身份——不是船长起码也是一个大副。

四张大窗户让房间敞亮无比,鹅黄色的窗帘洒脱地相拥在一起,做着自己温馨的梦。北边一排摆放着几株盆栽,都是南方品种,一盆发财树,一盆巴西木,一盆似竹非竹,一盆似兰非兰,都苍苍郁郁的,蓬勃出一屋子生气。南边一排是一溜花卉,菊花、月季、蝴蝶兰,还有几盆不知名的,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妖娆出赏心悦目的风情。

房子中间,还有几盆不开花的花草。花草后面,是摆放成凹型的、可容十几个人就座的红色真皮沙发,沙发两边皆留有通道,可行至房屋主人的位置­:一把宽大的高背靠椅和一张可以在上面跳芭蕾舞的办公桌。与桌椅相比,前面的沙发简直就像是蹲伏在地上的叭儿狗。座椅后面,一排棕红色的、高及屋顶的书柜完全遮住了墙,菲菲心想就是把自己的小学课本全都拿来放到上面,估计也填不满五分之一。

菲菲歪在属于自己的椅子里,竟有些气闷和颓丧。人们喜欢大办公室,大概是想借大办公室来增加自己的气场和威势,也许还想通过办公室告诉人们,自己正在干或者能干和办公室一样大的事,殊不知事物都有其另一面,办公室越大,人就越显其小,偌大的空间会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无情的逼视。

可是怎么办?能放着这间屋子不用再去找另外一间办公室吗?当然没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规矩和规则吗?不由自主,无可奈何,这种感觉像细绳一样勒入了皮肉和灵魂,让你动弹不得,失却抗争的动机和勇气。

王凯走进来,脸上颇有几分得意,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怎么样,还满意吧?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看上去蔫啦吧唧的?”

菲菲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仍然是一脸的凝重。“要这么大干什么?没吓着别人,先把自己吓住了。”

王凯让自己的得意在大笑中挥散开来。“你的思想观念什么时候才能与时俱进?这很正常,一份努力,一份收获,一份享受。”

“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谁说?里面人说还是外面人说?里面我相信不会有人说什么,这一次的办公条件是集体改变,原来一间办公室最多要挤五六个人,现在一间没有超过三个人的,谁要是还不满意,要和咱们比,我就一脚把他踹出去。至于外面,谁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其实各部局领导的办公室面积并不比咱们现在小多少,这一次我就是想让他们眼气眼气,有本事能从省上弄来钱你也去盖。我最看不惯经委那个陈主任,仗着多几年资历,牛哄哄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上一次竞选输给咱们崔局长以后,见了咱们财政局的人就呲牙咧嘴,像要吃人似的。现在还想盖什么新办公大楼,我非耗他几年,让他眼馋眼馋再说。”

“你不怕他到市长那里去告你?”

“告我?告我什么?咱们办公室再大也不可能大过市长办公室,再说他们的办公楼市上已经立项,我也不可能傻到顶住不给,只是在积极筹措罢了。他要去告状,市领导也未必会听,这两年咱们额外为市上要回来多少钱?解决了多少问题?市领导在会上表扬最多的不是经委,而是咱们财政局。更何况咱们还有一个崔副市长,我还会怕他不成?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一件事,我想给你配一辆专车。”

菲菲很是意外。“办公楼、家属楼盖成这样,你还嫌张扬的不够?又要出什么新点子?”

王凯很神气地一笑。“怕什么?你看看其他局有几个副局长、有几辆车,与他们相比,咱们还算是好的。”

菲菲不想退让。“我除了去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会,又没有其他什么事,要专车干什么?再说你当局长的都没配专车,我一个副职摆什么谱?”

王凯的目光洞达千里。“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呐,谁没有几件自己要办的事情,你听我的没错,抓紧给自己找一个靠得住的司机。没有一个好司机,那专车就不叫专车。在这上面我不能帮你,帮了你你会以为我是在派人监督你。”王凯为自己的幽默笑了一下,掏出驾证炫耀地摆了摆。“我有这个东西,还要什么专车?局里每一辆车都可以是我的专车。车的事情不用你考虑,我已经给市上有关领导打过招呼,既然要费一次神,干脆就买它两辆,给你买一辆帕萨特,给局里再买一辆皇冠。我也不想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皇冠平时就放在库里,去省上开会或者省上来人的时候再开出来。咱们也要给自己长点志气,你看看到省上开会时其他市局开的都是什么车。”

听到司机两个字,菲菲忽然想起一个人,便不再坚持。但王凯后面的话,又让她吃惊不小。皇冠,他也真敢买!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想干的事情没有干不成的。他很会为自己找理由,找出的理由又总是那么冠冕堂皇。看来以后对这个人还要多一点提防,他的目的性、功利性极强,手腕也足够高明,他给你的甜头只是让你张不开嘴而已。

菲菲想到的这个人是粮油公司的司机。回去给母亲看病那次,这个人的质朴和善良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几年时间过去,物不是,人已非,粮油公司早已经倒闭,职工领到一点可怜的安置费后便如猢狲散,自谋出路,各自去寻找能够延续生命的方式。这些特殊行业里的曾经很骄傲、很光鲜的群类,一旦失去了原来的依凭,立刻沦为社会的最底层,练摊的,给私企打工的,蹬三轮的,到处都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这个人现在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这或许是一次不错的报答机会。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呢?这种事不好让其他人去办,八字还没半撇就弄得沸沸扬扬的,那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她隐隐约约记得粮油公司院子里有一栋家属楼,便利用闲暇之机到那里去碰运气,找到了了一桩心愿,找不到权且作散心散步。

院门是敞开的,铁门上锈迹斑斑,是很长时间没有移动过的样子。昔日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已经荡然无存,代之以死寂般的凄凉。门市房的门窗已不知被谁挖走,留下十几个黑洞,像死神的眼睛。院子中间的曾经让无数人惊艳的花坛已是残破不堪,几株名贵花卉也不知魂归何处,任凭一蓬蓬杂草在上面肆虐。

院子里静得让人心悸。还好,在一个能收尽阳光的角落里,一个老头斜倚在墙上,闭着眼睛在晒太阳,神情看上去很惬意,右手在左边肚子上一下一下摸着什么。听到菲菲问询,老头没睁眼,抽出手来胡乱指了指,嘴里的指示却很准确。“二单元一楼东。”

菲菲看到老头伸出的手指上沾着一条黑色的、虫子一样的东西,才知道老头正在搓自己身上的污垢,忙扭过头,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泛了上来。

楼道里黑洞洞的,跺了几脚也不见亮起来。摸索到门前,刚举起手,却有尖利的声音箭一样射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去死?”

菲菲受惊不小,退后一步,手也放了下来。

屋里的骂声还在继续。“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除了不说话、装死还能干什么?人家开过车的都寻情钻眼地给领导去开车,你倒好,弄个三轮去蹬。一个月就挣这么点钱,够干什么?孩子上学怎么办?儿子结婚怎么办?”

菲菲听出来骂声不是冲自己来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她确信是这一家无疑,而自己要找的人正在里面忍受凌辱。既然来的目的是为了解救,那为什么不先解救这一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这么恶毒地对自己的丈夫说话!一种愤愤不平的豪气悄然而生,她举起手,在门上用力敲了几下。

片刻静默之后,门拉开一尺多宽的缝。屋子里的光线比楼道稍好一些,菲菲先看到一头乱发,然后是一张蛮横的大脸,脸上余怒未消,浮肿的眼睛自上而下地在菲菲身上刷了一下,声音又冷又硬,直戳戳的。“你找谁?”

“我找宋师傅。”菲菲说完,也不等那女人让道,推开门走了进来。

也可能是一楼的缘故,屋子里有点阴冷,并且有一种不好闻的味道。房子是两居室,墙壁发黄,家具陈旧,摆设凌乱,充斥着一种衰败感。宋师傅窝在一张旧椅子里,像是刚经受过暴风骤雨的打击,神情萎顿,面容憔悴,看上去很苍老。

那女人跟了进来,用审视的、敌意的目光看菲菲一眼,再看自己男人一眼,大概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因而意识到自己猜忌的荒唐可笑,面容变得和善了一些。宋师傅终于认出了菲菲,站了起来。“于局长,你、你怎么来了?”

知道了菲菲的身份,明白了菲菲的来意,那女人像是见到了活菩萨,恨不得脸上全都开出花朵来。她用袖子在一把空椅上拂了两下,就将菲菲往椅子上推,菲菲有点厌恶地挡开那女人的手,自己坐了下去。一边嗔怪地看着宋师傅。“知道我当了副局长,为什么不去找我?”

宋师傅神色哀哀的。“当官的谁能记得我们这些人?再说我也没帮过你什么忙,怎么好意思去找你。”

那女人立刻抢过话头。“他这人就是这样,自己没有本事,还把脸看得比什么都重。我刚才的态度你不要在意,我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不信你问问他看我以前是不是这个样子。都是让社会、让生活给逼的。你看看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好端端的工作,说没就没了,发那一点安置费够干什么?自谋出路,说出来倒挺容易,让那些黑了心的当官的自己试试。就落了这套房子,还没有房产证,听说这块地已经被人买走,这栋楼也要拆,让我们到哪里去住?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有菲菲在面前,宋师傅的胆气壮了许多,呵斥道:“你给人家于局长讲这些干什么,破产倒闭的企业也不是粮油公司一家,失业下岗的有多少人?别人的日子就比咱们好过?”

那女人住了嘴,浮肿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泡湿,似有千般委屈万种怨愤还没有倾诉出来,方才的强悍与蛮横已难觅踪迹,只留下一塌糊涂的可怜相,倒让菲菲生出几分同情来,厌恶感也轻淡了许多。

宋师傅要去给菲菲倒水,却被那女人抢在了前面。“我去我去。我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只图心里痛快,把正事都忘了。”

菲菲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交代了几句,便告辞出来。夫妻二人千恩万谢的,一直送到楼外。

院子里的老人还在,好像稍微挪动了一下地方,手还在重复着前面的动作,不过这一次换成了左手。看他用力的程度,菲菲真担心他把自己的皮肉搓下来。忽然就回想起那个沾在手指上的黑条,不由加快了脚步。

原来自己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种想法让菲菲有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有一种轻微的豪迈。同时又有一种疑问在探头探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随意,或者说还有一点荒唐。

晚上将这件事说与母亲,母亲听了后竟大加赞赏。“你这才叫干了一件正经事。人就是要懂得报答别人,如果把你的权力用在帮助应该帮助的人身上,那你的官才叫没有白当。”

菲菲被母亲夸奖得兴奋不已,甚至有点飘飘然,躺到床上后才冷静下来。母亲对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点?那么多失业下岗的人,他们都需要帮助,你的女儿有多大能量,能帮得了几个?

宋师傅只上了五天班,就心事重重地走进菲菲办公室。“于局长你还是让我回去吧。”

菲菲一愣。“怎么啦?”

宋师傅一脸苦相。“我什么都能忍,但我不能连累你。”

菲菲已经猜出了几分。“是不是朱达又在乱说什么?”

宋师傅嗫嗫嚅嚅的,欲言又止。菲菲急了。“你就放心大胆地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做。”

宋师傅这才开口。“脸色难看一点也就罢了,什么难听话都有。说现在的局领导胆子真大,什么样的人都敢往进弄;又说你是假清高,实际上都是一路货色;还编了个顺口溜:赶上了好时代,都比着搞腐败,办公室像操场,豪华车开进来。还说他谁都不怕,哪一天实在看不下去,就到市上去告去闹。”

菲菲的柳眉竖了起来。“你别理他,就让他再叫唤几天,只当没有听见。你放心,他伤害不到我,污水也泼不到我头上。”

目送宋师傅离去,菲菲陷入沉思之中。也知道配备专职司机会让当司机班班长的朱达有一些意见,闹一些情绪,却没想到如此刻毒。给一点教训是必须的,但这个教训是自己亲自完成还是让王凯去完成,思之再三,还是觉得让王凯去完成更稳妥一些。和朱达住对门,万一处理不当,对立起来,抬头见,低头也得见,彼此都会很别扭。再说还有母亲,那家伙要是不管不顾地在门口喊几声,说上几句难听的话,肯定会让母亲受到惊吓。

到王凯办公室,菲菲没有说别的,只把那几句顺口溜复述了一遍。王凯的脸果真沉了下来。“这个老乌鸦,照顾了他一套大房子还堵不住他的嘴!”

菲菲认为火候还不够,继续添加着柴火。“这个人的品质真不怎么样。在局里倚老卖老,得了多少便宜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在外面又仗着财政局的势去吓人欺人。他那个宝贝儿子在广播事业局当会计,业务上一塌糊涂,还经常喝酒打麻将,迟到早退,人家碍于咱们局的面子,不好严肃处理,扣一点工资和奖金,已经够轻的了吧,朱达还跑到人家局里去大吵大闹。人家邢局长见我一次诉一次苦,我感觉就像是让人揭脸皮似的。”

王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脸上有了点狰狞的笑意。“那就想办法让他彻底闭嘴。”

菲菲明知故问:“你有什么办法?”

王凯自信满满的。“这你先别管,要没有这一点能耐,这个局长就白当了。”

看见王凯,广电局邢局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眼睛没看错吧?什么风把你这尊神吹到我们这座破庙里来?”

两个人级别相同,按年龄王凯要小出好几岁,但尊卑已经分得很清楚。王凯很享受这种玩笑,大大方方坐下,四下里打量一番。“你这还叫破庙?难道还想住上金殿不成?”

邢局长奉上烟茶,知道王凯的新办公室远超过自己这里,担心王凯多想,笑意更浓了一些。“哪敢哪敢,有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就行,我说的破庙是相对于你的金身而言。”

王凯自嘲地一笑。“什么金身,有没有身子都不知道,整天忙得找不到北,头拱地帮市领导找钱,就这还经常挨尅。”

邢局长半讽半奉。“你也未免太谦虚了吧,我亲耳听市长在大会上讲过,他离了谁都可以,唯独离不开财政局的王局长。我要是没搞错的话,财政局姓王的局长只有一个。”

王凯勉强掩住自己的得意,反作愁苦状。“他这哪里是夸我?是在往我脖子上拴绳子。等我拿不出他要花的钱的时候,你再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脸色。”

两个人闲聊一会,邢局长谨慎地问道:“你是个大忙人,今天来不会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王凯也不遮掩,直奔主题。“听说朱达的儿子在你们局当会计,干得怎么样?”

邢局长的眉头皱成蒜瓣状。“别提了,这简直是我一块心病。业务上是个半瓶子,工作上是个半吊子,实际上就是个二流子,就这么个人,你还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换,处罚了两次,你们那个朱达还不依,跑到这里来吵闹半天。有老子在后面撑腰,这小子更加有恃无恐,前两天又给我捅出点篓子,有两个人外出采购设备,说好早上领钱,可是却找不见他的影子,没办法只好去东借西凑。你知道他在干什么?打了通宵麻将,早上还在接着打。丢人丢大发了!我正在为这件事情犯难,你说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王凯带了点调笑意味。“你就这么怕我们那个朱达?”

邢局长的眉毛挑了起来。“我怕他干什么?我怕的是你、是你们财政局,换成是另外一个单位的子女,我早把他踢出去了!哎,你今天来是不是发了善心,想帮我把这尊神请走?”

王凯微哂。“今天怎么这么多神?”

邢局长自知失言,带了歉意。“神和神不一样,有真神,也有鬼假作的神。你只要能帮我把这个鬼怪弄走,我给你歌功颂德一百天。”

王凯笑道:“你想折我的寿是不是?弄走他倒不是很难,但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在这里害你,又会到其他地方害别人。你只要不怕朱达就行,咱们商量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把这小子的毛病彻底给他治了。”

邢局长一脸失望。“哪有那么容易?这几年我把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就差没有跪下给他磕头。”

“你应该想办法让他跪下来给你磕头。”王凯很有些愤愤然。“事在人为,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肯用不肯用?”

邢局长显得很急迫。“你就别卖什么关子了,快讲出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先让他停职反省,然后找个虚职把他提起来。”

邢局长很有些犹疑。“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把这么个货色提起来,别人会怎么看?”

“什么看不看的,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不牵涉到个人利益,谁会去认真计较?不就是增加一个副科级岗位,多一点行政经费,我给他们打个招呼,给你增加上就是了。如果真有什么反响,你就往朱达身上推,大不了给我们财政局身上抹点黑。麻烦是暂时的,只要他离开这个岗位,你以后要省多少心。”

邢局长喟然长叹。“真够丢人的,动这么一个痞子,还要用调虎离山之计!”

王凯调侃道:“什么调虎离山,就是牵狗出洞。”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邢局长忽然意识到点什么。“既然要提他,又何必去惹他,还要演停职检查一出,那岂不是在自找麻烦?”

王凯诡秘地一笑。“你以为只你一个人头疼,我就没有头疼事。儿子是这个德性,老子能好到哪里去?我们那个朱达你也领教过几次,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给他来个一石二鸟,把老子、儿子一同拿下,也去了咱们一块心病。”

邢局长击掌叫好。“高明高明!表面上是在帮我,实际上也在帮你,白赚我半天感激。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你这叫小奸巨滑,把我也算计在里面。”

王凯自得地笑笑。“咱们两个还存在谁算计谁的问题?既然要演这一出戏,就要把它演得像那么回事。我的目的能不能达到,主要看你前面的苦戏演得怎么样。我估计你这边闹出动静以后,朱达肯定会过来闹,你千万不能被他吓住,越冷、越严厉越好,要让他感觉到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我给公安那边也打个招呼,如果他闹得太出格,你就打电话报警。我就不相信他不害怕。总之一句话,这一次一定要把他身上所有的刺都拔下来。”

邢局长放松下来,开起玩笑。“那中午是我请你还是你请我?”

王凯也一脸幽默。“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请和我请有什么不同?又何必让你赚个空头人情?”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笑声又轻松又奔放。

此后几天,王凯一边询问广电局那边的进展情况,一边注意观察朱达这边的反应。

事情的发展过程和王凯预料的几乎完全一致。儿子被停职以后,朱达果然故伎重演,气势汹汹地跑去大吵大闹,碰了一鼻子灰后,索性装疯撒泼,大骂不止。但朱达并非真正的英雄好汉,在听到面如冷铁的邢局长要报警的威胁时,还是很识相地退了出来,紧接着朱达家里面就有了动静,王凯上楼的脚步很自然地放轻放慢了一些。儿媳妇哭闹,朱达呵斥、詈骂。自知理亏的儿子倒是一言不发,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和忍耐。老婆跟着骂儿子几句,然后又劝朱达几句,中间还夹杂着孙子几声哭喊。王凯想象着房间里的情景,脸上浮出冷笑。

然后王凯就在自己办公室里看到了朱达。几天没见,朱达像是变了个人,皮肉松弛,两眼无神,胡子拉碴的,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进来后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王凯装作很关心的样子。“老朱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生气伤神,保护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你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那个孙子考虑,那一天嫂子抱在外面我看到了,挺可爱的。”

朱达很受感动,目光直直地看着王凯。“我就想问你一句:职工的事情你们当领导的管不管?”

“那要看什么事情,该我们管的我们肯定会管。就拿这一次分房来说,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为让你住进现在这套房子,我承受了多大压力!你年龄比我大,又在市政府大院待过,可以说见多识广。你给我说说,哪一个单位的司机和局领导住的是一样大小的房子?”

朱达多少有点难为情。“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只能在心里念你们的好。不过现在我有一件比房子还重要的事情,你们当领导的无论如何要再帮我一把。”

“你先说说什么事情,能帮的我们自然会帮。”

朱达只好觍着脸,把儿子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事还真的不好办。”王凯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又来回踱了几步。“这是人家单位内部的事情,咱们怎么能随便插手?”

朱达急了。“他们这么做,不但把我没当回事,把咱们财政局、把你王局长都没当回事。”

王凯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财政局有什么了不起?我有什么了不起?不能说手里管着几个钱就高人一等,就可以随意插手干涉其他单位的事情。你儿子的情况我多少也听到一些,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说和你没有关系。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你儿子犯了错,人家进行批评教育、处罚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为了你儿子好,你去和人家闹什么?同样道理,咱们单位谁犯了错误,我要是批评几句,家长都跑来闹,那我这个局长还怎么当?”

王凯一番话义正词严,不容辩驳。朱达知道自己理亏,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委曲求全,神情变成纯粹的可怜相,眼睛使劲挤了两下,虽然没挤出眼泪来,却让声音里带了哭腔。“过去是我不对。你不看别的,看在我给你当了几年车夫的份上,这一次怎么也得帮我一把。儿媳妇这一次闹得很凶,坚决要离婚。你说我怎么办?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婚?你知道我这个儿子不成器,这门亲事让我费了多少心、脱了几层皮?真要是离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王凯的神情更加凝重,绕着大办公桌转了好几圈,朱达的眼睛就像电量不足的探照灯似的跟着王凯转。

王凯终于停下来,一脸难色。“这件事真的不好办。我和他们局长也不是很熟,如果说得不好,他给你反映到市上去,麻烦就大了。可是你是一个老同志,你的事我又不能不管。这样吧,我找一个和他关系好的帮着说一说,但能不能说成我不敢保证。你告诉你儿子,我帮这种忙也是最后一次。假如这一次运气好,真能挽回来,就让他给人家好好干,不要再惹是生非,像他以前那种样子,放在咱们单位我照样会往外撵。另外你的嘴以后是不是也该把把门,不要有的没有的乱说一通。做人总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不能得了便宜又卖乖,像这一次分房,你享受的是局级待遇,还要编排出那么多闲话来,你让我怎么想?让我这脸往哪儿放?”

朱达不好分辨,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局长你放心,今后我要再乱说一句,你就派人把我的舌头割了。”

王凯不由一笑。“我怎么能派人去割你的舌头?那明摆着是犯法的事情。”

“那我就咒我自己,以后如果再胡说乱道,就让我变成吃屎的牲畜。”

王凯不好意思再笑,憋得有点难受。

事情的处理结果让朱达喜出望外,儿子不但没有被开除,一个多月后反而官升一级,成了器材管理科的副科长。有了官位的儿子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很有了点当官的样子。夫妻隔阂消除,家庭和睦,其乐融融。

朱达也很信守自己的承诺,言语开始谨慎起来。忍不住想乱说几句的时候,嘴唇痉挛般地颤动几下,最终还是能凭借坚强的意志忍住。朱达的精气神都在嘴上,住嘴以后,原来的朱达就不复存在,在局里的影响力也日见式微,和退休了、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如此精彩亮丽的一笔,王凯自然不能让它烂在肚子里。可惜能够分享的人并不多,万一传回到朱达耳朵,不仅会前功尽弃,还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在局里范围内,菲菲是毫无疑问的不二人选。菲菲笑够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王凯,给出了两个字的褒奖:缺德!觉得力度还不够,又加上了一个字:真缺德!

在朱达家里开始吵闹之际,母亲就说过菲菲。“对面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过去劝一劝。”菲菲一边示意母亲不要说话,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仄起耳朵,仔细分辨传进来的各种声音。确定王凯已经有所行动之后,才将母亲拉回到沙发上。“人家家里的事情咱们乱掺和什么?不是有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吗?何况你女儿还不是清官,是你说的糊涂蛋,弄不好会把自己掺和到里面去。”

看着王凯又得意又灿烂的笑容,菲菲一方面用笑声满足着王凯的虚荣,同时也用暗笑满足着自己的虚荣。你王凯高兴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好演员或一个二流导演,真正的大导演她应该姓于。这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景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只螳螂并无生命之忧,身后这只黄雀比较善良,并无“举起颈而食之”的不良居心。

螳螂固然可叹,可是黄雀却真的可喜吗?自己的生命和才智,难道只能用于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上面吗?这么想的时候,她又有点难过和悲哀。

新办公大楼比新家属楼多了一层,为六层建筑,一到五层办公,六层则完全是职工休养和文化娱乐之地。沿着中间楼梯上来,西首留有十几间单身宿舍和一间可容三十人就座的电视室;东首只分开两个大间,外面一间摆着两张乒乓球台,两张台球桌,里面一间是舞厅,青幽幽的大理石地面,四围是转角和不转角的沙发,长着多只眼睛的旋转灯像是从楼顶上钻进来的魔兽的头,不怀好意地看着下面。

第一场舞会特别隆重,王凯让办公室下发通知,要求职工必须参加,家属能来的也要尽量邀请到。王凯喜欢人多,尤其是在讲话的时候。为什么要众星捧月?当只剩下一颗星星的时候,星星就会和月亮一样神奇,就会平白地分走许多青睐和膜拜。

音乐响起前,王凯发表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演讲。大意是这样的:条件来之不易,每一个人都要珍惜和把握,以后要多锻炼身体,多参加舞会,陶冶情操,身体好、心情好才能工作好,才能营造和谐的工作环境,圆满、顺利地完成上级交办的各项任务等。听起来全是没有什么新意的废话,又好像每一句都是能顶一万句的真理,要不然无法解释紧随其后的震耳欲聋的掌声。

菲菲静静地坐在一隅。她喜欢跳舞,但她现在没有跳舞的心情。是下了通知的集体活动,不来又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她的心情是被迫的,消极的。菲菲不大喜欢在会上讲话,王凯开始还谦让过几次,后来就习惯了,讲完话后不再往菲菲这边看。

音乐响起,长着多只眼的灯旋转出斑斓的、虚幻的色彩。相貌堂堂、风流倜傥的王凯自然成了少女少妇们争邀的舞伴,一曲始终,一曲又起。菲菲这边倒有几分冷落,局里几个年龄大一点的都不会跳,几个年轻的朝这边看看,又都不敢过来。菲菲只作不知,落得个清静,冷眼旁观。王凯的舞姿真的不错,可惜几个舞伴中除了艳丽尚能看得过眼,其余都平平甚或不堪,未免生出些感叹:这么好的舞池让这些人给糟践了!同时也涌出一舞的冲动。

也可能是对几个舞伴不满意,也可能是看出了菲菲的落寞,王凯终于突出重围,向菲菲这边走来,弯下腰,做出一个很优雅的请姿。菲菲不好拒绝,似乎也不想拒绝,便站了起来。

正、副局长的联舞立刻吸引了所有眼球,两个人的身姿和舞姿都非常匹配,步履轻盈、和谐,时而悠然若水中游鱼,时而迅疾如空中惊鸿。菲菲进入状态很快,抖落掉所有的郁闷和不快,感到身体和心都漂浮了起来。片刻的静寂之后,是惊雷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此后掌声就伴随着脚步,起起伏伏,不绝于耳。

一曲终了,王凯还想再跳一曲,被菲菲轻轻推开。“那么多人等着你,别让她们骂我。”

菲菲坐回原处,身上的兴奋感犹未消散,她有点口渴,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子呷了一口,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逐着王凯的身影。这是一个难得的好舞伴,也许还是一个很完美的丈夫。他的舞姿舒展、洒脱,也很规矩,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他的眼睛亮得出奇,那是自负、得意?还是隐含着其他东西。她尽量不去正视,但她知道,根本就无法躲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当初要是答应了王凯,现在会怎么样?她觉得这个念头很可笑,并且立即给出了确定的答复。这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当初让自己断然拒绝的,不只是王凯的学历和学识,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灯光依旧闪烁迷离,在一张张痴醉的面孔上晃来荡去,音乐声仍然一惊一乍地催攒着舞步,并夹带出一阵阵含义暧昧的掌声。菲菲的心境慢慢冷却下来,脑子里莫名地出现了粮油公司院内的情景。距离并不很远的两个地方,却有着天地般的不同。此时此刻,多少人还在为明天的工作发愁,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那么,这一隅的奢靡和极乐是正常的、应该的吗?

这一腔心绪该向谁去诉说?孤寂和清冷又围裹而来,她感到厌倦,也可以说是一种隐隐的厌恶。这个地方以后不能再来了,还是在家好好陪陪母亲。她想起李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诗句,感到古今之人的心态完全一致,人们都想在放纵中忘却,殊不知放纵之后的清醒和清冷更为可怕!好在还有母亲——知疼知热、呵护有加、相依为命的母亲,否则自己该是多么的孤独无助!

年度终了,市上对各部局委的领导班子搞了一次民意调查,王凯的支持率为100%,高居榜首,让同僚们刮目相看,铁的事实不用雄辩也证明了王凯的组织领导能力。

继续阅读: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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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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