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仵新社2025-11-26 18:1013,782

三月份,是自然恢复元气和生机的季节,也是财政局可以松一口气的日子。该到省上去争的利益大都争到了手,市上的分配也已经尘埃落定,像一块大蛋糕一样切割完毕。不管满意与否,人来人往的闹哄哄的场面算是告一段落,财政局暂时归于宁静。

这一天闲着无事,菲菲突然萌生出一个很强烈的愿望,想到李彦下乡的地方去看一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厌倦自己的工作。这种厌倦情绪使她对李彦下乡的动机有了更多、更新的感悟和了解,她想亲眼去看看那个地方,验证一下自己的感觉和判断是否准确。

一个人去不大合适,没有足够的合适的理由,往往会招致非议。人们在闲着无事的时候,巴不得多一点负面新闻来打发时日。她找到王凯。“咱们去看看李彦吧。”她估计王凯会推诿或拒绝,已经想好了后面要说的话。

谁知这些准备完全多余,王凯竟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李彦这小子好像对我有点意见,回来也不到局里找咱们,是不是副书记当得过瘾,已经把副局长身份忘了?哈哈,咱们就去提醒提醒他,看看这家伙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王凯给办公室打过招呼,只说要和于局长出去开个会。走到楼下,菲菲的白色帕萨特已等在门口。王凯照例坐在副驾位置,车开动后即扭转头来。“怎么样,专车还是有点用吧?现在局里没有人知道咱们要去什么地方。”

毕竟遂了意,菲菲也不想扫王凯的兴,报以会心的一笑。

有宋师傅在,两个人不好谈论局里和李彦的事情。王凯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宋师傅攀谈起来。问粮食局长和粮油公司经理现在的下落,问公司解散时所发放的安置费的数额,问蹬三轮时每天的收入,问到局里以后的感受等。宋师傅很谨言,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问几句还是答一句,但他很知道王凯需要什么,眼睛虽然紧盯着前方,脸上却流露出毕恭毕敬的神情。

菲菲坐在宋师傅后面,可以很容易、很清楚地看见王凯左脸。右脸的表情应该和左脸是一样的。王凯的身子挺得很直,似乎也有一种兴奋感,头不停地摆动,眼睛亮亮地捕捉、欣赏着外面的风景。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吧?菲菲想,忽然明白了王凯能够痛快答应的原因:他想在李彦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是这样。

李彦看见王凯和菲菲,很是意外。“两位领导怎么来了?”

王凯别有意味地看了菲菲一眼,完全放下了局长架子,很随意,很亲热。“这话听起来怎么酸不拉几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领导不领导的。”

菲菲也跟着附和。“就是,按名次我还排在你的后面,怎么敢给你当领导?”

李彦一边让座,一边笑着解释。“你们不要在意,在下面待久了,习惯了,只要是上面来的人都喊领导。”

王凯择了把椅子坐下,笑着对菲菲说:“我说得怎么样?这家伙连娘家人都不认,已经把我们忘了。”

菲菲却没有坐,好奇地打量着李彦的办公室。与自己和王凯现在的气派、豪华的办公室相比,李彦的办公室就显得小而寒酸。一块天蓝色的布帘,隔开了两个空间。布帘没有拉满,留出的缝隙中,能看见单人床的一角和黄色的木质床腿。外面一张办公桌,看起来不及自己那一张的三分之一。两张单体沙发,几把靠墙站立的椅子,就构成了屋子里的全部。一个人需要什么样的意志品质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这么长时间?绝不仅仅是自己想的那样,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李彦已经窥知王凯此行的目的,泡好茶,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干脆把窗户纸捅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及时去汇报工作,是认为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大事,这里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去向你汇报。”

一经李彦点破,王凯倒有几分尴尬。“你看你看,又来了!今天就是到你这里讨个清静,大家聚一聚,聊聊天,不要再提什么领导不领导。”

思安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目光先在菲菲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转向王凯。李彦无奈,将各人作了介绍。菲菲态度很冷淡,点了下头,却没有伸手。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注视,已经让她很不舒服。绝对是个浅薄的好色之徒,她在心里已经对思安下了定义。王凯倒很客气,伸出手让思安握住,说了两声辛苦。

思安很识趣,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大合适,动了动茶壶,见水已经泡上,便将杯子洗了洗,给每个人把茶倒上,又给壶里面添满水,这才挂着盈盈欲滴的笑意,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你们这个牟书记,怎么看起来像个小太监似的?”菲菲看着思安的背影,吐出一口浊气似的刻薄了一句。

王凯大笑,李彦也禁不住乐了一下。王凯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将笑刹住。“不能这么说话,这些基层干部还是很辛苦的。再说咱们李彦培养、选拔的接班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太监?”说完觉得有趣,又笑了起来。

李彦故作严肃地为自己辩解。“我要声明三点。第一点,这个牟书记不是我选拔的人才,也不是我一手提起来的。中国的官场你们也清楚,基本上是水涨船高,人家完全是靠自己的耐心熬出来的。第二点,看起来像太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太监这一特殊的社会阶层和社会群体现在虽然已经消亡,但太监文化和太监心理仍然源远流长,且有方兴未艾之势。第三点,太监,太监文化和太监心理为人们所不耻,但这些东西在中国社会发展中的影响和作用是无法抹杀和否认的。”

王凯微皱眉头。“烦!一个小太监就带出来这么多,我看你可以给太监当辩护律师了。”

李彦很认真。“不是辩护,我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王凯有意刁难。“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巴结逢迎,媚上欺下,利欲熏心,专权弄权,弃大义于不顾,视国法如儿戏,这些都是典型的太监文化和太监心理。”

王凯自嘲。“这么说我也能和太监沾上点边?”

李彦有点答非所问。“怎么可能呢?你是公认的美男子。”

菲菲也跟着敲起边鼓。“我也可以证明你绝对不是太监,你儿子和你长得多像!”

几个人皆大笑。王凯站起来,推开椅子。“闷在这里干什么?难得出来一趟,还不带我们好好看看、转转。到了你的地盘,你就应该主动一些,热情一些。”

李彦不失时机地反诘。“你看你看,刚才还说是一家人,这一会又分开了你我。”

几个人又笑起来。

彩凤对王凯没有太留意,倒是很惊异地看了菲菲一眼。得知是李彦的客人,又是李彦单位的人,彩凤显得非常热情,将几个人带到会客室,叫人泡茶,却被王凯挡住。“到这里喝什么茶,不想让品尝品尝你们的产品?”

彩凤笑着解释。“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市面上到处都可以买到。”

“买是买的,我就想尝尝不花钱的果汁饮料是什么味道。”王凯不知是喜欢风趣,还是更喜欢享受风趣的效果。

彩凤跟着笑了笑,就叫人放下茶叶,取几瓶果汁原浆来。王凯拧开瓶盖,啜下一口,夸张地咂咂嘴,耸耸眉。“舒服!不花钱的东西味道就是不一样。”又转向菲菲。“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

菲菲的目光一直很隐蔽地在李彦和彩凤之间游移,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断定这两个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事,但又能感觉出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似乎有一种心心相印、水乳交融般的亲近。接着又不由自主地将彩凤和自己作起比较,也许是占了年龄上的便宜,彩凤总体上无疑要逊色一些。但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自己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呢?一时也想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明晰的,确定的,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亲近与自己的亲近感是否相同。

彩凤开始介绍和汇报厂里的情况。王凯听得很认真,眼神亲切地、温和地笼在彩凤身上。虽然年龄稍微大了点,但毕竟还是一个很养眼的女人,为什么不多看几眼?他已经练就了这样的眼神,可以尽情地观看自己想看的东西,但绝对让别人看不出什么,说不出什么。

要做到这一点看似容易,其实很难,你要把自己不想让别人看到的心思和想法巧妙地隐藏在高深莫测的眼神后面,映在别人眼睛里的,是一片晴朗而又纯净的天。

听过介绍汇报,菲菲生出好奇,想到车间去看一看。彩凤看了李彦一眼,先将几个人领到一个小房间,又是换衣服又是换鞋。王凯半是夸奖半是埋怨。“这么麻烦!要求真够严格的”

彩凤的回答很得体。“我们这个企业生产规模不大,但工艺流程和质量控制都在严格按规定执行。”

显然是流水线作业,被捣碎的苹果从一个口进去,经过几道工序,再出来时,已变成黄澄澄、甜滋滋的瓶装饮料。车间里秩序井然,呈现着安静和从容。工人们都是一色的蓝色工服,头戴白色圆帽,远看很难分清男女。彩凤在职工中应该有很高的威信,看到的人无不微笑着点头致意。亲近之余,菲菲不由对彩凤生出几分敬意。一个女人,能把一个二百多人的企业管成这个样子,实在太不容易,需要付出多少艰辛和努力!何况她还兼着另外一个厂的厂长。和自己每天所从事的繁琐而无聊的工作相比,这里的一切似乎更真实、更有意义。

出了车间,彩凤紧走几步,赶上菲菲,眼睛直盯着菲菲看,眼神里全是艳羡。

菲菲感觉到了,故意问:“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彩凤有点不好意思。“看见你,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不过你比我那时候要漂亮得多。”

菲菲也只好跟着谦虚。“我还年轻?都半老太婆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年轻时肯定比我更好看。”

王凯对两个人的谈话很感兴趣,插言道:“你们两个女强人,又是两个美女,惺惺相惜,何不结为姊妹?”

李彦不说话,只是笑。欣喜在彩凤脸上驻留了片刻,又倏然而逝,现出些失望来。“我哪有这个福分!”

菲菲拉住彩凤的手。“你这叫什么话?我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你要是同意,这个姐我是认定了。”

王凯抚掌大笑。“没想到今天来还作成一桩美事,看来中午饭肯定有人请了。”

彩凤显得很激动。“没问题,包在我这个当姐的身上。不过我们这穷山沟里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要你们不嫌弃就行。”

王凯拍拍自己已经有点发福的肚子。“什么东西到这里面都是一个样,填饱就行,填饱就行。”

旁边,一个工人正在把几箱饮料往帕萨特后备箱里面放。王凯看着李彦,“又是喝又是拿的,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李彦戏谑道:“几箱饮料,应该算不上什么行贿吧。出了问题,记在我头上。”

王凯的笑声爽朗得让树上的麻雀也往这边看了几眼。“那我就放心了,只要是你李彦送的,金山我都敢要。”

王凯又翻腕看了下表。“还有点时间,咱们再到附近的山上去转转吧。”

彩凤歉意地看着菲菲。“我就不陪你们去了,难得招待你们一次,总要像个样子,不能让你们见笑。”

菲菲未及答言,王凯抢在前面。“也好也好,回来就有饭吃。”

四月的太阳,有一种病态的苍白。风似暖又似冷,想吹又不想吹的。绿色试图重新夺回自己的统治地位,绽出一条条、一团团、一片片尚有几分怯意的青芽来。几只懵懵懂懂的小飞虫在身前飞来绕去,也不知是炫耀还是示好。

王凯看上去心情不错,一开始就走在了前面,步子迈得很急。李彦爬山早已有了经验,一步一步迈得不疾不缓。菲菲也兴奋异常,修长的腿弹性十足,蹦蹦跳跳的,一会前一会后,一会又离开道路,拢一根枝条看看闻闻,一会又拔下一颗野草给两个人看,辨识野草的名字。她看出来李彦一直在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但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睛里,更有了表现的冲动和愿望。

行至一半,王凯喘着粗气,停下来擦汗,抬头看看山顶,很不服气似的,又带了些埋怨。“看着没有多高,爬起来还这么费劲!”

菲菲故意挤兑。“别怨山,只能怨你的肚子,以后少装点民脂民膏就好了。”

王凯并不计较,宽容地在自己肚子上拍了两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故意和我作对似的,喝口凉水都长,它也不怕破坏了我的美男子形象。”

菲菲伸伸舌头,作恶心状。

行至山顶,王凯双脚立定,将衣襟撸在身后,双手叉腰,就觉得一腔豪迈之情无法遏止,扬起脖子大吼一声。他的底气很足,声音如波浪状荡开去,传得很远,并有了远远近近的回音。

李彦的神情一点不像开玩笑。“这里的山上没有野兽,你别把村民们养的家畜家禽给人家吓死。”

菲菲在一旁笑着打趣。“爬山不怎么样,声音倒是挺洪亮的。”

“接着应该来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或者‘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只是千万别‘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让我们跟着流眼泪。”李彦仍不放过。

我们两个字让菲菲心头一热,眼睛却在王凯身上。

王凯并不理会两个人的讽刺挖苦,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还记不记得刚分到局里时我说过的话?‘财政局迟早是咱们几个人的’,现在怎么样?应验了吧。那几个土豹子,也敢和咱们较劲,真是自不量力!”

看着有点忘乎所以的王凯,李彦心中暗生感慨:这是典型的小人得志,不张狂已由不得他。王凯现在的感觉应该不是站在山顶上,而是站在他局长的位置上。这是社会制度的悲哀,也是中华民族的悲哀!多少人处心积虑、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就为了这种站在某个台阶上回头一望的感觉。人生的意义,所有的成就感,都在这回头一望的感觉里。

菲菲也自惊讶,这个权欲倾心的家伙,这一腔豪气估计已憋了很长时间,他能痛快地答应来这里,也许就是为了这酣畅淋漓的一吐。

没有听到响应,王凯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转身将手搭在李彦肩膀上。“在这里怎么样?要是不顺心就回去,咱们三个搭帮一起干,你给咱掌舵,我和菲菲给你当副手。”

菲菲的表情如同看见奇珍异兽。“哇,这么大方!为什么不让给我?”

王凯断然否定。“你不行,毕竟是一介女流,当个副职就应该满足了。局长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人家李彦的,我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虽说是开玩笑,菲菲心里还是有不服气、不舒服泛上来。她白了王凯一眼,先行发难。“我看的书不多,却记得一句古语,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把床直接让出去。”

有了铺垫,李彦正好接话。“就是,我倒是想在那上面躺躺,只是没钱雇保镖。”

王凯大笑不止,说话时身子还在抖。“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的心胸岂是你们想象得那么狭隘。一个局长位子有什么了不起?什么东西能比咱们之间的感情更重要?”

李彦对这种虚假表白没有兴趣,有意岔开话题,同时也是在回答王凯前面的问题。“我还想再坚持几年时间。这个县目前已经成了全省最大的苹果生产基地,苹果的口感和质量也有一定口碑,但销路还不是很畅通。”

菲菲忍不住插了一句:“饮料厂用的难道不是你们的苹果?”

李彦摇摇头。“远远不够,饮料厂只能消化很少一部分。去年我们吃过一次亏,有了足够的经验教训,在保证果农收入稳定增长方面达成了共识,打算在加大销售力度、拓宽销售渠道的同时,再建几座冷库,分散和延长苹果销售时间,确定了一个工作目标:不能让一斤苹果烂在果农手里。”

王凯像听取汇报一样,神情很专注,然后大加赞赏。“不错不错,建厂建库的主意应该都是你出的吧,花花肠子还真不少!别忘了身后还有我们这个大本营,资金方面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

李彦也不客气。“我就想听你说这一句话。建冷库的资金我们自筹了一些,但缺口还不小。”

王凯指着李彦,看着菲菲,朗声大笑。“这家伙快变成奸商了,对我们还来虚的,看来我们今天是自投罗网。”

李彦也有了说笑的心情。“那当然,我们是个穷县,雁过都想拔根毛,更别说你这个手里攥着大把钱的局长。”

王凯很享受这样的玩笑。“看来今天不出点血是回不去了。你的事就是我王凯的事,说吧,需要多少?”

李彦稍微迟疑了一下。“我们想把几个弃置不用的防空洞利用起来,增加一些制冷和通风设备就行了,初步算了一下,大概还有四十万的缺口。”

王凯稍显紧张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嘴角多出点嘲弄。“我以为有多少,原来只是四十万,那还不是毛毛雨?你干的是正事,不要那么扣扣索索的,我给你六十万,你让县局尽快打一个报告上来。”

李彦脸上的笑容和感动都很真实。“我回去就给他们打电话。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来个狮子大张口。”

王凯也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贪的人。怎么,还有其他什么宏图大略?”

李彦动情地看着远处。“谈不上什么宏图大略,只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这些年村民的收入增加了,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但吃水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现在住在山腰和山顶的村民,基本上还是以窖水为生。每家院子里都有一个水窖,下雨的时候存进水去,供人和牲口家禽饮用。这种取水方式应该是几千年前老祖宗的发明,到现在还有人在用,想起来我都觉得脸红。那种水估计你们没喝过,又苦又涩,而且很不卫生。我有一个心愿,也可能是我在这里最后的一个心愿:选择合适的地方,修建几座小型水库,彻底解决村民的饮用水问题。到那时有山有水,山青水秀,我会请你们再来参观,然后跟着你们一块回去。”

王凯大受感动。“没看出来,我们李彦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这种造福于民、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也算上我一份,你就放心大胆地干,资金方面我会给你提供保障。”

菲菲觉得眼睛里的李彦已经很透明。这是一个多么单纯而又执著的男人!还需要寻找什么原因?他的言行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开口问道:“贺局长讲的那个地方离这儿有多远?”

李彦仍然避开菲菲的目光。“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大约二十里地。还想到那里去看看?”

菲菲看着王凯,跃跃欲试。“老局长战斗过的地方,来一次不容易,就去看看吧。”

王凯抬头看看太阳,低头看看手表,脸上多少有些为难。“这一次就算了吧,李彦不是还要请咱们再来吗?到那时候心情会更好一些。再说你今天刚认的干姐,咱不能让你干姐着急对不对?”看到菲菲还在犹豫,索性先行一步,选择了下山的路。

菲菲无奈,只好怏怏地跟在后面。

远处看着饮料厂门前有几个人朝这边指指画画的,走近一点,方看出是黄书记、张副县长、彩凤和思安。李彦知道是思安通报的信息,心中有些不快,却也无可奈何。正想给双方介绍,黄书记却抢前几步,握住王凯的手使劲摇了两下。“不用介绍,我们见过面。现在全市可能没有几个人不认识王局长,最年轻的正局级干部,有能力,有魄力,又是个美男子。只是王局长太不够意思,到了我们这小县城绕着走,不声不响的,是不是对我这个当书记的有什么意见?”

这些话从心高气傲的黄书记嘴里出来,李彦觉得怪怪的,看来真是物竞天择,人们对环境和处境都有超常的适应能力。

王凯也显得很谦和,毫无骄矜之色。“黄书记说哪里话,我们今天来没有什么正经事,就是来看看李彦。我们是住过一个宿舍的哥们,一段时间不见心里就想得不行。黄书记日理万机,是大忙之人,我们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黄书记也分外谦虚。“什么日理万机?就是个没头苍蝇,东一撞西一撞的,还撞不出个结果来。”手终于松开,转向菲菲。“这位是于局长吧?早就听说了,可惜一直没见过面。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美、纯、真,中国女性的优点全叫你一个人占了。”

菲菲脸上并无多少笑意,伸出手让黄书记轻握了一下,看到张副书记也点头哈腰地过来,不好缩回,用指尖在对方手上碰了一下。

王凯看着彩凤。“你这么夸这一个美女,就不怕另一个美女吃醋?”

彩凤笑道:“夸我妹子,我高兴都来不及,还会吃醋?”

“妹子?”黄书记很是惊异,看菲菲一眼,又看彩凤一眼。

王凯就把两个人口头结拜的事情讲了出来,黄书记疑义顿消,满脸是笑。“那好啊,攀上这么一个有钱的妹子,全县人民都能跟着沾点光。”

王凯往厂子里面走,“今天中午你们先跟着我沾点光。这件事是我撮合成的,我们已经说好,先让当干姐的表示表示。”

黄书记一把拉住。“那怎么行?今天说什么也得我请。”

彩凤看着黄书记,很犯难的样子。“这里已经准备好了。”

黄书记不满地看了彩凤一眼。“这样的客人怎么能在这里吃?虽说认了干姊妹,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犯糊涂。走吧走吧,县上也已经准备好了。”一边说,一边和张副书记把王凯往回推。

王凯也就半推半就,回过头和彩凤开着玩笑。“今天只好先放过你一次,记着欠我一顿饭。”

菲菲邀彩凤同行,彩凤说下午还有几件事情要处理。由于是县上请客,菲菲不知道人家怎样安排,也就不再坚持。两个人依依不舍,互相交换了联系电话,菲菲才上了车。

李彦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上了黄书记的车。思安也想随行,被张副县长用眼神止住,只能一脸失望地对着远去的车辆挥手。

黄书记没说假话,饭应是提前定好了的。饭店前有人在张望,看到车,人就不见了踪影。

黄书记陪着王凯往里面走,菲菲停下来等宋师傅,张副县长凑到近前,讨好地解释了一句。“我们给司机专门安排有工作餐。”

菲菲很讨厌这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做法,未免有几分动气,似笑非笑。“那好,我也不能喝酒,就陪司机去随便吃点。”

黄书记回转身来,看着张副书记厉声呵斥。“你怎么那么多话?市上来的领导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菲菲分明在不动声色的李彦脸上看到了笑意。

八盘凉菜已经上桌,两瓶茅台也摆在上面,一瓶已经开封,一瓶还是处女模样。黄书记坐了主陪位置,上首王凯,下首菲菲;李彦与张副县长推让一番,最后还是坐了副陪位置,左边是张副县长,右边是宋师傅。

王凯扫了一眼茅台酒,似有不满。“这规格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黄书记早有准备,回答得很从容。“这酒是我自己买的,你只管放心喝。虽说见过几次面,却连话也没说过一次,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总得让我表示表示。我比较反感借接待之名大吃大喝的做法,今天没有喊其他人,就咱们几个乐呵乐呵。宋师傅担着两位领导安全的重任,不能喝酒,咱们五个人把这两瓶消灭了就行。”

菲菲立刻声明。“我喝不了酒,不要把我算在里面。”

黄书记看着王凯,对不起似的。“那没有办法,本来是三比二,现在只能是三比一了。”

王凯的脸上布满困惑。“我有点听不懂,哪来的三比一?李书记的工作关系还在我们局里,怎么就成了你们的人?”

黄书记抓住了把柄。“你也承认是李书记,难道你们局也有一个李书记?”

王凯一时语塞,李彦替王凯解了围。“你们别这么争来争去的,好像在争一个酒桶。我保持中立行不行?”

黄书记退让一步。“那好,就算是2.5比1.5。”

李彦故作生气。“你们两个都是领导,总不至于让我身首异处吧。”

几个人笑过,服务员已将每个人的酒杯斟满。黄书记端起杯子,转向王凯。“早就听说王局长气度非凡,能力超群,今日一见,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王凯对全市县团级干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黄书记是有根基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所以也不敢轻慢,虚怀以应。“惭愧惭愧,财政局只是一个政府的职能部门,说透了就是一个出纳机构,管点要钱花钱的小事,业务单纯,事情少,哪能和黄书记你比?早就听说黄书记学识渊博,才思敏捷。虽然暂时委屈在我们这个小县,但麻雀小,五脏全,掌握着十几万人的命运,方方面面的问题都会遇到,更能看出能力和魄力。”

黄书记遇到知己一般,与王凯碰杯后一饮而尽。“难呐!以前把问题想得简单了一些,没想到县上的事情会这么复杂,心没少操,力没少出,却总是看不到成效。”

张副县长很动情地加以补充。“黄书记到这里后瘦了不少,睡眠也不是很好……”后面还想说什么,瞥了一眼黄书记的眼神,硬是咽了回去。

王凯的神情里多出了一些感动,看着服务员给空杯子里斟满酒,端了起来。“黄书记太谦虚了!一年就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你还要什么样的成就?”

有李彦在场,黄书记不好敷衍,只能实话实说。“那是人家前任的功劳,只不过让我捡了个便宜。”

王凯很会打圆场。“便宜也不是好捡的,我能想象得到,摘掉那顶帽子要承受多大压力,需要多大勇气。”

黄书记神色愀然。“不说这些了,以后还希望王局长能对我们大力支持,让我做几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也算是对这里的人民群众有一个交待。”

王凯慷慨激昂,一诺千金。“那还有什么说的,钱花到哪里不是花?小弟以后用到老哥的时候希望也能施以援手。”

黄书记放下杯子,抓住王凯的手。“一定一定。”

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酒过几巡之后,便转入二人世界,吹吹拍拍的,相交甚欢。张副县长的眼睛,只在两个人之间流转,认为该笑的时候跟着笑两声。李彦和菲菲受到冷遇,李彦倒无所谓。躲在并不属于自己的没有温度的笑容后面,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没事人一个。菲菲却咽不下这口气,脸色开始变冷。

宋师傅很识趣,草草吃过几口饭菜便起身离去。菲菲见时机已到,自己给杯子里斟满酒,举起来看着李彦。“来,我敬我们财政局的大英雄一杯。”

李彦很是意外,四目相接的刹那,又慌乱地退缩了回来。“这叫什么话?我算什么英雄?”

菲菲仍然直视着李彦。“抛家舍口的,像苦行僧一样在这偏僻落后的地方待了近十年,这样的人不叫英雄还有什么英雄?我先干为敬,你看着办。”说完一饮而尽。

李彦不能不喝,流不出的泪和酒搅在一起,胃里更热辣了一些。

黄书记很敏感,立刻转过头来。“李书记绝对受之无愧,这些年脚踏实地,孜孜以求,为全县的经济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改变了全县十几万农民的命运。”

王凯既动情又动容。“该敬该敬,这也是我们财政局的光荣和骄傲。”

李彦只好一一喝过,但已全然没有了菲菲那一杯酒的感动。

一番热闹过后,黄书记又转向菲菲。“看来我又上当受骗了一次,于局长是真人不露相,说是不能喝,却藏了这么一手。”

菲菲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我确实不能喝,但到了该喝的时候还能喝一点。”

黄书记听出菲菲话里有话,不敢怠慢。“是我有眼不识女中豪杰,先自罚一杯。”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干了,让服务员添满,端至菲菲近前。“再敬咱们的女豪杰一杯。”

两声豪杰真就唤出了菲菲的豪气。“我这人有个毛病,与人喝酒不喝一杯,最少三杯。”

王凯难得有个喘息之机,嘿嘿直乐。黄书记不好退缩,只好与菲菲连碰三杯,然后又给张副县长递了个眼神。张副县长会其意,立刻将酒杯端了起来。“我也敬于局长一杯。”说着话,却不敢直面菲菲,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几杯酒下肚,菲菲脸上已潮起红晕,更是灿若桃花。她瞥着张副县长。“人家黄书记是领导,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两个是平级,有些话就可以说清楚,有一句话叫男不和女斗,酒可以喝,但你得让着我,我喝一杯,你喝三杯怎么样?”

张副县长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于局长发了话,别说一比三,一比十都行。”

黄书记气得直瞪眼,王凯却跟着趁火打劫。“张县长一看就是个痛快人,那就一比十得了。”

菲菲一本正经地摇头。“那怎么行?咱不能不讲理,就一比三。”然后真就连喝三杯。

张副县长也不含糊,连着把九杯酒倒进嘴里,人已有了几分醉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菲菲。“于局长这样的,我一生也没见过几个,风流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喝、喝死也值。”

王凯看不下去,有意转移视线。“这样干喝着没劲,咱们划两个怎么样?”

黄书记岂有不允之理,于是两个人就开始划拳,果然将张副县长目光吸引了过来。两个人都盯着对方的手,迅速变化着自己的手势,低一声高一声地喊得很热闹。到底还是王凯更高一些,胜多负少,张副县长又主动替黄书记喝了两杯。

轮到张副县长,水平更差一些,出拳慢,变化少,口齿也不清楚,一下一下被王凯抓个正着,三杯酒全让自己喝了。不服气,再来三杯,还是如此。王凯赢了拳,嘴上还不饶人。“张县长做生意肯定是一把好手,实惠全让你得去了。”

黄书记看着李彦,有求助之意。李彦不好再置身事外,站了起来。“我不会划拳,但酒不能不喝,王局长是第一次来,我敬你三杯。”

王凯不依。“立场站错了吧,让你保持中立就行了,怎么能冲着我来?”

“我是想公正一些,大老远来了,怎么也要让你得点实惠。”

王凯大笑。“好好好,但咱们弟兄不能说敬,就碰它三杯。”

与王凯碰过,李彦将酒杯举向菲菲,却想不出该说什么。菲菲倒很爽快。“咱们什么都不用说,你提拔得比我早,过去是我的领导,现在还是我的领导,我先干为敬。”

在菲菲仰起脖子喝酒的刹那,李彦贪婪地、迅速地瞥了菲菲一眼,心里莫名地泛上一种很酸楚的感觉,然后是隐隐地疼痛。

第二瓶酒还剩一半,黄书记只好重新披挂上阵,结果还是输多胜少。张副县长的眼神已经看不到这边,头一垂一抬的,嘴里不断嘟囔着“没意思没意思”。黄书记知道再指望不上,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喝。瓶中酒见底的时候,也开始摇晃起来。

王凯大获全胜,很豪气地喊一声撤,留下李彦收拾残局。

菲菲把彩凤的事情当作笑话说给母亲,不想母亲却当了真,三番五次催着菲菲给彩凤打电话,让彩凤到家里来一趟,她想亲眼见见菲菲这个干姐。菲菲看躲不过去,硬着头皮给彩凤打了个电话。觉得有些唐突,反复说如果忙就算了,谁知彩凤非常高兴,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彩凤选择了一个周末,一家三口赶了过来。进门后母亲就抓住彩凤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又回头望望菲菲。“你别说,还真有几分像。”放了彩凤,又将盼盼拢在怀里,亲个没完。盼盼已上初中,出落得又苗条又俊俏,嘴也甜,一口一个奶奶的叫,菲菲真担心母亲高兴得回不过神来。

铁民倒有几分拘谨,放下几包土特产,便问菲菲家里有没有要干的活。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一个人坐着喝茶看电视。盼盼坐不住,好奇地到处转悠,然后拉着菲菲的手。“阿姨,你们家房子真大、真漂亮!怎么不见叔叔和弟弟妹妹他们呢?”

彩凤一惊,来之前担心说错话,已向李彦问明了菲菲家里的情况,却忘了给孩子交代。看菲菲母亲的脸上,倒没有什么变化。菲菲也很会掩饰,剥了一块糖递给盼盼。“告诉阿姨,你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

盼盼回答得很干脆。“都喜欢。”

菲菲朝彩凤挤挤眼。“你这是给阿姨出难题。这样行不行?阿姨给你生一个,让你妈再给你生一个。”

虽然心事不同,但都笑了起来。母亲让彩凤坐在自己近前,询问家里和个人以前的情况,感受着过去岁月的艰难和疾苦,让悲喜在苍老的面容上交替。

看看已近午时,母亲要下厨房,被彩凤很坚决地拦住。“不行不行,两个女儿在这里,哪有让母亲下厨房的道理。您要是真想认我这个干女儿,就听我的话,好好坐着歇一会。”

母亲也就不再坚持,让盼盼坐到自己近前,眼神里全是疼爱。又怕铁民冷落,时而问上一句两句。铁民已经放松了许多,但言语还是很谨慎,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

菲菲和彩凤在厨房里面忙活,菲菲本不想让彩凤动手,但是刚干了几下,就被彩凤推到一边。“去去去!一看就不是干这个的料,肯定是让老人给惯坏了。”

彩凤一上手,菲菲就知道自己不能再争,心甘情愿地打起下手,一边贴心贴肺地闲聊。

不知道盼盼说了什么,竟然听见了母亲的笑声。菲菲心里面更甜甜的,绵绵的,低声告诉彩凤。“你看我妈今天多高兴,多少年没听见她这样笑过了。”

彩凤嗔怪地瞅了菲菲一眼。“那还不是因为你,难道你看不出来老人家需要什么?”

菲菲神色黯然,将自己短暂而不幸的婚姻讲述了一遍。彩凤跟着感叹、唏嘘一番之后,却突发奇想。“我看我们李书记人就很不错,你当初为什么不和他谈?”

没有听到回音,正在切菜的彩凤回过头来,看到泪水在菲菲眼睛里面打转,猜想两个人之间也许发生过什么,不好再问下去,转移了话题。

饭菜上桌以后,母亲先挨个品尝了一遍,露出很满意的神情。“是你姐做的吧?”又用筷子点着菲菲的脑门。“比你强一百倍。”

菲菲看彩凤一眼,伸伸舌头。盼盼也学着菲菲的样子,做鬼脸,伸舌头,惹得一桌笑声。

开始吃饭以后,母亲却很少动筷子,眼睛只在那三口之间顾盼。是欣羡,是期盼,是不舍,让菲菲一阵阵不安,又一阵阵心酸,还不能流露出来,全都掩在灿烂的笑容后面。

临分别时,母亲犹自不舍,一再叮嘱以后要常来。又取出软尺,前前后后地量了盼盼的身体。“今天没给孩子准备什么礼物,我亲手做一身衣服以后给孙女送过去。”

母亲要往出送,被彩凤拦在门里。上车前,彩凤将菲菲拉到一边,很难为情的样子。“王局长答应的给我们建冷库的资金,不知道批了没有?”

这件事不在菲菲分管范围之内,对进展情况也不了解。见彩凤问,知是李彦所托,想进一步探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故意问道:“盖冷库的事情和你们厂还有关系?”

彩凤没有多想,回答得很肯定。“关系非常大。我们厂有一个小冷库,存量有限,厂子每年都要停产几个月。冷库建成以后,我们厂的产量最少能增加三分之一。”

菲菲想了想,笑了。“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你的事我不能不管。你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妹子身上。”

菲菲回来,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脸上的喜色犹未褪尽,很难得地夸奖了一句:“你还有点眼光,总算干了一件让妈高兴的事情。”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有了这个干姐,妈以后就放心了。”

菲菲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愣,母亲的话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她没有再去多想,不管怎么样,今天总算让母亲高兴了一天。

星期一上班以后,菲菲就去找王凯,蕴了点笑意,半开玩笑地质问。“你给人家大嘴大梆子答应的事情为什么不兑现?”

王凯已经猜知是什么事情,却明知故问:“我给谁答应了什么事情?”

菲菲只好挑明了说。“靖康县建冷库的六十万为什么还没有拨下去?”

王凯也是似笑非笑,似乎还有点惊异。“你怎么会关心这件事?”

菲菲敛容。“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权力过问?我知道哪些事该管哪些事不该管,可你的话是当着我的面说出去的,说话不算数,别让我跟着你丢人。”

王凯不恼,倒笑了起来。“你说话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女人味?就是对下级说话,也不应该这么尖酸刻薄。我答应了的事情怎么能不兑现,六十万在咱们这里算个什么事?我只是对李彦有点生气,你说他是不是应该亲自回来一趟?咱们能放下面子下去,他就不能放下面子上来?”

菲菲看出来王凯是想通过这件事让李彦在形式上和心理上都能够臣服,心里很不痛快。一方面对王凯生厌,后来居上,占了人家位子,还要让人家心悦诚服。一方面为李彦抱屈,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败在一个杂牌大专生手里,还要听凭人家摆弄。知道多说无益,便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菲菲给靖康县财政局打了个电话,让将那份申请改报给农财科。申请报告到了以后,也没和王凯商量,直接让农财科长将钱划了出去。

这件事自然瞒不过王凯。几天后,菲菲就在自己办公室里看见了王凯。王凯阴沉着脸,眼神里隐忍着愤怒。“这么干不大好吧,这不明摆着是在拆我的台?”

菲菲早有准备,咯咯咯地笑得很开心。“你让我怎么办?谁让你叫我认下这个干姐,三天两头打电话询问,我总得给自己留点脸面。”

王凯的眼神变得阴鸷。“是为了干姐还是为了干哥?”

菲菲脸一红。“别这么无聊好不好?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你想想看,不管钱从哪个部门出去,下面的人知道什么?还不是在感激你?多一点威望有什么不好?崔局长能当上副市长,你难道就当不上?到时候是不是也要得到县局的支持?”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为这件事情闹僵关系很不值得。王凯调整了一下情绪,阴云散去,露出淡淡的讥讽。“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

“那当然啦。”菲菲继续发挥。“我早就看出来你是能干大事的人,盼着你早日当上副市长、市长,也让我到你的位子上坐一坐。”

王凯终于露出笑容。“我还想当省长,也得人家让当才行。我今天是有点生气,不是说这笔钱不该给,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个策略,我不知道你这么心急干什么?”

菲菲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下不为例,刚才脸色那么难看,吓坏我了。”

“你还有什么害怕的?看你笑得那个开心样子,像是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那当然,你在山上不是说了吗,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都要支持。”

王凯无奈地叹口气。“真有你的,就那么一笑,谁的火还能发出来?”

菲菲夸张地耸耸眉。“是吗?那我以后就给你多笑几声,只要你不做噩梦就行。我也要说一句:以后不许拉个局长的脸子给我看,否则我和你没完。”

继续阅读: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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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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