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新社2025-11-27 09:2014,515

参加省财政工作会议的队伍照例很庞大,崔万山带队,四个科长殿后,还有曲巧珍、齐玉萍、李彦、王凯和于菲菲几个大小兵。车队由朱达的小车和曲巧珍要来的一辆丰田面包组成。崔万山和周长健、丁永发坐在前面的小车里,孙有康本来也可以享受这种待遇,可是他嫌后排坐三个人太挤,便屈就和袁思平一起坐在了面包车里。

袁思平不甘寂寞,直接向孙有康发难。“老孙你放着豪华轿车不坐,和我们这些二等公民挤在一起干什么?”

孙有康也不客气。“老袁你不要拿我开涮,有本事你就坐到前面去。”

曲巧珍也给孙有康帮腔。“老袁你是什么二等公民?别以为你在这里就受欢迎,我们也不想让一个老鼠坏一锅汤。”

一车人都笑了。袁思平也跟着笑,笑过了,又挑起另一个话题。“老孙能不能把你新出的荤菜给大家端上来一盘?”

孙有康嘴动了动,见有几个年轻人在场,不敢造次,巧妙地应付了一句。“荤菜都在晚上的桌子上,你想吃几盘吃几盘。”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每个人心情都很好。财政工作会议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东西,它是一次聚会,更是一场盛宴,伙食标准比其他会议要高出许多。会议结束的时候,还会有一件像模像样的纪念品提在手里。

已是隆冬季节,车内开着空调,车外天色阴沉,飘着零散的雪花。菲菲和齐玉萍坐在最后一排,时间不长,齐玉萍头就歪在一边打起了呼噜,这样便留给菲菲更多的观察和思考时间。

李彦和王凯坐在一排,两个人站着分不出高低,坐着却显出差异,王凯看上去要高出李彦一些,这应该是李彦的腿更长一些的缘故。这个李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聪明自不必说,他的心灵是热烈还是冷漠?他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深沉、让人看不透呢?还有王凯,这个小野心家,现在心里面又在想什么?她回想起近日科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

利改税报表的成绩摆在那里,让马奋强行抑制住到省上饕餮几天的欲望,主动提出让王凯参与报表汇总上报工作,这样也算是给王凯鞍前马后、忠心不二地追随自己的一次回报。冯爱英也表现出一个领导者的胸怀和风范。“就让我们菲菲干吧,这孩子不但聪明,也虚心好学,这一阵子进步很快。”

两个股长的态度让袁思平心中暗喜,原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甚或起一场波澜,不意却风平浪静地度过。运气兮,能力兮,一时也想不清楚,但得意却在所难免。

王凯私下里信心满满地告诉菲菲。“这一次咱们再好好给它露一手。”

菲菲没有什么好气。“露什么一手?上次露了一手从科员贬为股员,这一次再露一手还不从财政局赶出去?”

话是这么说,可哪敢掉以轻心。知道王凯指望不上,自己将省上的编报说明反复看了好几遍,对企业的报表逐项逐笔审查,又将汇总数字在小算盘上一遍遍复查。

审查的时候王凯还能跟着看一看,汇总过程基本插不上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主动请缨编写《财务情况说明书》。认识半年时间,只见王凯乱描乱画的,也没见写出过什么东西,尚不知其文字功夫的底细,不敢掉以轻心,自己也偷偷写了一份。待到王凯的《财务情况说明书》拿出来,不禁哑然失笑,表面上却声色不动,还假意夸了两句,心里在想,也不知道这家伙上几年学都干了些什么,看来只能找个时机给他悄悄换掉。

迷迷糊糊的,她也让齐玉萍的呼噜声拽走了。

报到以后,菲菲和齐玉萍住在了一个屋。虽然在车上已经领教了齐玉萍呼噜的厉害,菲菲还是暗自庆幸,满心高兴,不管怎么样,总比和曲巧珍住在一个屋要好一些。那一次吵架的场面,在菲菲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虽说曲巧珍的对手是自己非常厌恶的冯爱英,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对这个强势的、母狮子一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除了敬而远之,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

菲菲前面的努力和付出得到了回报,报表审查竟然一遍通过。在上交正式报表前,她将王凯的《财务情况说明书》偷偷换了下来。报表评比,《财务情况说明书》占到三十分,她可不想在这上面出什么岔子,让自己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闲着无事,她便去找其他地市的同学闲聊,可是同学都忙如热锅上的蚂蚁,哪有这个闲心?悻悻地回到房间,见齐玉萍还在又着急又紧张地忙活,就想着能给帮一点小忙。谁知帮着帮着,竟然帮成了主角。闲在一边的齐玉萍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你咋就这么聪明?我脑子咋就这么笨?”瓮声瓮气的,显示出足够的真诚。菲菲听着高兴,心里却很纳闷:这么笨一个人怎么能放到那么重要的一个岗位上!可想归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流露出来。这个人笨是笨一点,但品质不坏,两个人的私交又很不错,怎么帮都不为过。至于工作安排,那是领导的事情,也许还有点运气成分,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

菲菲觉得这次会议的高潮是总结会上的一个小插曲。厅长在主席台上讲话,提到李彦写的那份材料,高度赞扬以后,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移开讲稿,向着听众大声问道:“李彦来了没有?站起来让大家看看,也让我认识认识。”

在如雷的掌声中,李彦有点拘束地站了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神色又慌乱又不安,听到厅长一声坐下,立刻滑溜在椅子上。

菲菲仔细观察着李彦的举动和神情,觉得好笑,同时心里面又有一种情愫在涌动,待想明白那情愫是什么,腮边不由飞出两片红晕。

又侧转头去看另一边的王凯,美男子的脸扭曲得很难看,她知道,这是强烈的嫉妒在起作用,心里又多了一些幸灾乐祸的快感。

崔万山心情大好,这一次财政工作会议可谓大获全胜,满载而归。企财和农财的报表评比先进单位,预算的报表评比优胜单位,李彦的省财政工作先进个人,分量最重的,是局机关的财政工作先进单位奖,不管是奖项之多,还是奖项之重,在市局的历史上都是第一次。

预算的优胜奖虽然有点鼓励和安慰性质,也让周长健喜不自禁,看着齐玉萍不停地夸奖:出息了!出息了!菲菲不能说破,齐玉萍当然更不愿意说破,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向菲菲投以感激的一瞥。

袁思平难得再有一次露脸的机会,风头却全然被孙有康盖住,心里多少有点气。孙有康还嫌不够,故意在袁思平面前晃着脑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下一个双黄蛋!”

袁思平气不打一处来。“别摇了,小心把你那蛋黄摇乱,别忘了这个人是我给你送去的。”

“这我就有点想不明白。”孙有康一本正经。“为什么在你们那里没有下出双黄蛋到我们这里却下出了双黄蛋?这是不是和领导的知人善任有点关系?”

袁思平语塞,气得骂了一句:“这就叫王八兴了鳖运气。”

孙有康目的已经达到,一点也不恼,反而嘿嘿直乐。

几个科室中,只有事财颗粒无收,丁永发的脸色便很难看,浮肿的脸上罩着一层青黑,在曲巧珍不注意的时候,会迅速而凶狠地瞪上一眼,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曲巧珍却像没事人一样,心情和胃口都很好。返回途中,她的话最多,笑声最高,还不忘将领的纪念品打开,对床罩的花色和质量品评一番。

其他奖项都是奖状和奖品,只有李彦领到500元现金。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菲菲便撺掇王凯让李彦请客,王凯可能从中找到一点报复的快感,喊得挺欢。李彦却不接招,只是笑笑,更多时候是在沉思。给自己的科室和局里都挣得了荣誉,他的情绪却好像很低落。这是为什么呢?菲菲感到很难理解。

开会回来,李彦内心有一种强烈的负疚感,先进工作者的称号怎么看都有窃名盗誉之嫌。他甚至不敢正视友良的眼睛,觉得那里面应该有愤懑,至少也会有不满。

可是没有,那些东西都没有看到,友良的脸色,还是那样的慈祥与平和。他拿起报表评比先进单位的奖状看了看,又拿起李彦的先进个人奖状看了看,说“真不错真不错”,没想到能从省上把这些东西拿回来。李彦能听得出来,友良的话语里没有任何的虚情假意,有的只是真诚的赞赏和衷心的喜悦。

友良越是这样,李彦越觉得过意不去。他找到大通,诉说自己的苦闷。“你说这算怎么回事?最初的想法和大量调查工作都是薛老师做的,听说你和赵老师也帮过忙,现在却成了我一个人的功劳,这不公平。”

大通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赵俊才没看错,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说实在话,这件事我心里也有点疙瘩。不过客观地讲,没有你这一改,这份材料就出不来。”

“材料是以单位名义报的,省厅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还不简单,一个电话打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那你想怎么样?”大通眯起眼睛,神情里多了些调笑。

“奖状上的名字没法改了,奖金应该归薛老师。”

“你傻啊!给他钱他能要?”大通的面容完全舒展开来。“你要是真有这个心,走吧,我帮你想想办法。”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出来,走到大门口,大通又站住。“不行,这件事还需要马股长帮忙。”

一个人又跑进去,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笑意。

骑至粮油公司,大通让李彦等在门外,自己进去找公司经理批条子,李彦这才知道大通回去找马奋的用意。

买了一袋大米,一袋精粉,一桶油,李彦还嫌不够。大通说:“行了吧,有这些东西他们就能过个好年,我敢说他们家还没见过精粉。你们家的家境我也不是不知道,赶紧把那些账还完了,后面谈恋爱结婚都得花钱。”

将粮油推到办公楼下面,大通叫来一个卖枣的汉子,如此这般地附耳说了几句。两人帮汉子看着摊子,让汉子将粮油推了进去。

等汉子出来,大通问明过程,道了谢,将两元钱塞到汉子手里,汉子过意不去,又抓了两把枣塞到两个人兜里。

下午上班以后,一贯老成持重的友良忽然变得浮躁起来,神不守舍,坐立不安,不停地跑进跑出。

李彦知是粮油在作祟,将情绪调整好,故作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怪事。民政部门今年怎么会大发慈悲,又送米面又送油?他们怎么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

“这还不简单,打听一下就是了。”

“你看,人穷也能穷出名。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他们这么做,总得先给局里打个招呼。”

“也许还没来得及,也许今年他们改变了做法。”

友良脸上的纳闷和猜疑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许多,时不时在李彦脸上瞄一眼。李彦深怕控制不住,露出什么破绽,只好将头埋在书里,抬起头的时候,已将情绪调整得无懈可击。

大通担心李彦这里有什么纰漏,过来掩护。他看着友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老薛你心就不能大一点,这么一点小事乱嚷嚷什么?管他是谁送的,留着吃就是了。你又没得罪过什么人,难道还担心有人给里面放毒不成?”

友良的神色由疑虑变为悲哀。“话不是这么说,你是没尝过让人同情、让人可怜的滋味!”

听到叫喊,菲菲很不情愿地走进袁思平办公室。

半年时间的接触,她已经完全看透了这个人。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虚伪、庸俗而又猥琐的小人,他有一大爱好,喜欢找人谈心,摆出一副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姿态,谈的却全是隔靴搔痒、云遮雾罩的套话、空话、废话,谈起来就没完没了,不到一个小时很难从那个门里面走出来。最让菲菲厌恶的,是他掩藏在正人君子后面的另外一张面孔,从那个办公室离开时,菲菲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追在身后,一次临出门时,她猛然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双赤裸的、灼热的、淫邪的目光。袁思平被抓个现行,想装无法再装,想笑又笑不出来,面容看上去丑陋无比。

菲菲目光定定地看着袁思平,有了那一次侦破,再面对这个人时,她已经有了一种心理上的优势。

袁思平愁肠百转似的,面露难色。“这件事情真不好处理,作为一科之长,一碗水应该端平,可是有时候这水真不好端,手心手背都是肉,落下谁心里都不好受。”

菲菲看着袁思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要说什么。

袁思平只好点破。“年终要评先进工作者,你和王凯表现都不错,我不知道应该报谁。难呐!真难!”

菲菲故作认真的样子。“既然两个都好,那就两个都报呗。”

袁思平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可是局里给咱们科只有一个名额。其实评比先进只是一种形式,没评上并不能说明工作得不好,你到科里这一段工作有目共睹……”

菲菲担心谈话再无休止地继续下去,急忙做出让步。“既然只有一个名额,那就评王凯吧,他是党员,理应走在前面。”

袁思平的脸立刻舒展开来。“我早就看出来你这个同志思想觉悟比较高,这样吧,今年报王凯,明年一定报你。”

菲菲没有说话,匆匆走了出来,她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下去。

袁思平越级谈话,让冯爱英心里很不痛快。见菲菲回来,脸色不大好看,便问怎么回事。

菲菲本无多少好气,见其他人也都看着,乐得如实相告,也是说给王凯听。

冯爱英立刻火冒三丈。“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情怎么能让?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关系到咱们股的荣誉。不能这么欺负人,不行,我得去找他。”

隔壁房间里,立刻传来袁思平和冯爱英激烈的争吵声。

局办公会在二楼会议室召开,会议主要有两个议题:确定先进个人名单;研究困难补助发放问题。先进个人的确定充分体现了民主集中制原则,先由各科室评选推荐,再上局办公会复议决定;困难补助采取自报公议的办法,先由个人根据困难情况自行申请,再交由局办公会审核定夺。

袁思平一反常态,抢先发言,他目视二位局长,显出一副可怜相。“我们科里有点情况,王凯和于菲菲这两个新分来的学生表现都不错,马奋和冯爱英也为他们争得不亦乐乎,我这个当科长的真的很为难。局领导能不能看在我们科人多的份上,再给我们增加一个名额。”

贺局长不动声色,崔万山莫测高深地笑笑。

“我们这里也有点情况。”孙有康脸上浮现着得意。“李彦选友良,友良让报李彦,我这个当科长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完有意瞟了袁思平一眼。

“有点意思,一个科相争,一个科相让。”崔万山随口一说,却让袁思平惊出冷汗,掏出手绢揩拭。

“我们有自知之明,我们科今年不报。”丁永发这句话好像憋了很久,说出来有点恶狠狠的。

“我们齐玉萍今年无论如何要算上一个,虽然只拿回一个纪念奖,但进步很明显。”周长健的口气总是与其他科长有所不同。

“我们办公室评的是王小惠,大通和严雅妮说他们都当过了,死活不肯接受。朱达这一次也没有争。”杨怀忠赔着小心说。

“胡闹!这又不是打麻将,还要轮流坐庄。”贺局长的话把大家都惹笑了。

研究决定过程很自然地采取了先易后难法则。齐玉萍没有争议地通过。对王小惠大家有一些看法,但认为工作上还过得去,且办公室五个人怎么样也得占用一个名额,所以也有惊无险地通过。折回到农财,崔万山看了孙有康一眼。“你总该有点倾向性意见。”

“我的意见是评友良。为这事小李找了我四五次,态度很诚恳。”

“诚实敦厚,真是难得!我们就满足一下这个小伙子的愿望。”贺局长拍板。

“可是这样的话传出去是不是有点问题,省厅的先进却不是市局的先进。”崔万山不无忧虑。

“没事,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说不定还会让那些争名夺利的人受到一点教育。”贺局长颇有几分豪迈。

看到崔万山的大眼圈定了自己,袁思平嗫嗫嚅嚅地说道:“这两个年轻人各有特点。王凯积极肯干,于菲菲能写会算……”

崔万山忍不住抢白了一句:“让你表明个态度,就像婆娘坐月子一样艰难。”

袁思平在笑声中尴尬地绞着手,孙有康还跟着起哄。“听起来还挺押韵,像说快板一样。”

“算了吧。”贺局长替袁思平解了围。“今年就给他们两个名额,年轻人都有个上进心,拉下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袁思平松了一口气,纠结多日的心事终于可以放下。

进入第二个议题,杨怀忠掏出两张纸。“今年申请困难补助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企财科的王寿寿,一个是事财科丁科长。”

丁永发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贺局长抬起头,一脸惊异。“怎么回事,最困难的人反而没有写?”

丁永发的气色看起来更病态了一些。

孙有康急忙站起来表白。“我给友良说了几次,可他就是不写。说年年吃困难补助,把心都吃虚了,今年就让给别人吧。”

“你这个老油条手下倒有两个好兵。”贺局长为之动容。“可是我认为困难补助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崔局长你说是不是?”

崔万山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既然是困难补助,就应该发给最困难的同志,不能搞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一套。”

丁永发的脸比哭还要难看。

贺局长还保留着干脆果断的军人作风。“我看这样吧,也没几个钱,没有必要讨论来讨论去。友良的家庭情况有目共睹,丁科长的病大家也都能看得见,王寿寿刚搬完家,可能也有点紧,就分个一、二、三等发下去怎么样?”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话方式,怎么样后面的问号实际上是句号。

年终总结会,气氛总是会轻松欢快一些。

桌子上摆放着瓜子糖之类,让会议室有了节日的喜庆。总结会上的最实质性内容是宣布先进工作者名单。这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不服也罢,心里憋气也罢,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会表现得宽容一些,大度一些。

总结报告由崔万山宣读。他很注重语势和节奏,念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但内容还是老一套,所做的工作,取得的成绩和经验,存在的问题和不足,今后的努力方向等。讲到存在问题时,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严厉,可是从听众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效果。

接着是宣布获奖人员名单,接着是由衷和不由衷的掌声。

在崔万山的总结报告和贺局长的总结性发言之间,安排了一段自由发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王凯竟然第一个站了起来。“我没有想到自己能获得这样的荣誉,心情万分激动!这项荣誉同我上大学时取得的各项荣誉相比,分量不知道重了多少倍。在这里我要感谢局领导的关心爱护,感谢科领导和股领导的英明领导,还要感谢老同志的言传身教。在以后的工作中,我更要以一个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把组织交给自己的工作完成得更好。”

菲菲惊讶的同时,心中暗笑,这家伙脸皮厚,口才也不错,为了这个发言不知道准备了多长时间。

几个获得困难补助的人员相继对领导和组织表示了感谢。王寿寿感激之余,对自己大闹办公室的不冷静行为进行了检讨,情之所动,声泪俱下。

其他的发言都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花言巧语、感恩戴德的恭维,浮光掠影、不着边际的自责,信誓旦旦、言不由衷的自勉。

就在大家都认为会有一个完美结局的时候,巧珍忽然站了起来。“局长我能不能说两句?”

周长健喝道:“巧珍!”

崔万山摆摆手。“坐下说,坐下说。”

“我肚子憋得慌,坐不下。”

“巧珍!”周长健又喝了一声。

“不行,今天这个话我非说不可。我不在乎一个什么先进工作者,当了那么多年,我早就当腻了!可是我不能容忍这种小人的报复行为,嫌我没拿上奖没给你脸上争光是不是?也不看你那张脸配不配?”

丁永发可怜巴巴地、求救似的看着两个局长。“你们看,你们看……”

“看什么看,别装出一副让人同情的可怜相。我对老薛和老王领取困难补助没有任何意见,可是我对这个人有意见。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他打困难补助申请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掩饰。”

丁永发气急败坏地指着巧珍。“你造谣污蔑,信口雌黄!”

会场活跃起来,一些人脸上现出兴奋和幸灾乐祸的神情。

“我造谣污蔑?”巧珍冷笑一声。“我希望你们领导下去打听打听,咱们财政局是不是有一个叫丁扒皮的。”

丁永发面如死灰,眼睛像濒死的鱼眼,用手捂了胸口。“你!你……”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马奋的笑声最为响亮。大通故作迷惘地四下里看看。“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今天开的是年终总结会还是揭发批评会?”

想笑的和不想笑的都笑了出来,崔万山也不由咧了咧嘴。

巧珍似乎受到鼓舞,声音更大了一些。“我什么我?别动不动像一个正人君子似的教育别人,最好也找一面镜子照照自己……”

贺局长站了起来,神色冷峻。“巧珍我问你一句:今天的总结发言是你来做还是我来做?”

巧珍这才噤声,气呼呼地、很不情愿地坐了下去。

“我今天不打算多讲,只想在这里表扬一个人。不是要照镜子吗?我就放一面镜子让你们照照。”

贺局长停顿了一下,会议室忽然安静了下来,等着那个人出现。

“我要表扬的是薛友良同志。他的身体情况我们都知道,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该干的在干,不该干的也在干,对于荣誉,却和科里同志互相推让。他的家搬来了,家里的情况想必大家都能看见,可是他任凭科长几次劝说,硬是不肯写那一份困难补助申请,这是什么?这是一个人的骨气啊同志们!对着这面镜子,如果你们还在以权谋私,争名夺利,难道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贺局长的手用力拍在桌子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刀刻斧凿在李彦脑海里的,是老局长讲的最后几句。

“省财政工作先进单位,这是一个很高很大的荣誉,可是我们心里应该清楚这个荣誉是怎么来的。如果不能把那份材料里面的措施落到实处,做出成效来,那就是对上级组织的欺骗!”

李彦感到老局长的话像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分量很重。

领到奖状和一百元奖金,菲菲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先进工作者,应该是对个人工作成绩的肯定和认同。但手里这份奖状却不是,它是冯爱英和袁思平为自己争取来的,相当于一份恩赐,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冯爱英表示一下,对方肯定不会接受,但起码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她将五十元钱悄悄塞进冯爱英手里,冯爱英翻手看了一眼,顺手装进自己衣兜,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菲菲。“听说省上发的床罩挺好看的,就留着给你结婚时用吧。”

菲菲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白白送出五十元钱,还要搭上欠一块床罩的人情。菲菲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脑子不够用是因为对无耻两个字的理解还不够深刻,真所谓千般计顶不住一个厚脸皮。

王凯晚上请客,邀全科同仁参加。菲菲故意问冯爱英去不去,冯爱英回答得很干脆。“去,为什么不去?咱们内勤股给他们外勤股帮了多少忙!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没有你那个报表评比先进单位奖能拿回来?没有你他王凯能当上先进?”

菲菲不知道冯爱英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还是五十元钱在起作用,但毕竟道出了部分实情,心里面竟然有了些许暖意。

用餐安排在一个刚开业的中档餐馆,房间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袁思平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没有人安排,马奋和冯爱英很自然地坐到袁思平两侧。王凯的下首位置是确定了的,王寿寿和菲菲已没有选择余地,便分别挨着马奋和冯爱英坐下。

等待上菜时间,不知是没话找话,还是有心挤兑,马奋瞥着菲菲。“菲菲是不是也应该请一次?”

菲菲未及答言,冯爱英却抢在了前面。“我们菲菲家在农村,多可怜!哪能和王凯这个公子哥相比。”

王凯并没有因公子哥几个字而不快,热情洋溢,春风满面。“应该的,应该的。只要大家吃得满意,春节后咱们再聚一次。”

几杯酒下肚,话题自然转到了上午的会议上,冯爱英显得异常兴奋。“看到了吧,能把自己的科长往绝路上逼,这个人的心能有多狠!”

王寿寿随声附和。“是啊,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今天我才看出来我们冯股长是多么善良。”

冯爱英不理会王寿寿的调侃,犹自夸夸其谈。“我就看不惯她那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就喜欢和这种人对着干。”

袁思平脸上蕴着笑,是一种杂糅着幸灾乐祸的很享受、很满足的笑容。“这么看来,咱们科还是一个很团结的集体。”

马奋一晃脑袋。“那当然,俺们是什么素质,能和那个娘们比?不过科长你也不给俺们两个争争,有先进员工,有模范科级,为什么就不能评一个优秀股级?”

冯爱英极力赞同,声音比马奋还要大。“就是,既然增加了这个级别,就是想发挥这个级别的作用,不能干活时想着我们,有好事就忘了我们。”

袁思平满脸堆笑地安抚。“今年成立的时间比较晚,明年我一定给你们争取。”

寿寿不大说话,除了跟着举杯之外,只管拣可口的菜往嘴里送。王凯也不大参与议论,只是频频倒酒、敬酒、劝酒。

又是敬又是碰的,袁思平已有点不胜酒力,话也多了起来。“有些事情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不是我想不到你们,不帮你们说话,关键是说了不起作用。人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这个外来户却像个倒插门女婿,除了出力就是受气。你们说咱们科今年又是利改税又是大检查的,做了多少工作,局领导却一点也看不见,倒把一篇胡编乱造的材料捧到了天上。你们说那个孙有康有什么能力?今年都干了些什么工作?凭那么一份材料就捞到一个模范科长。”

王凯接过话头,神情很激愤。“就是,想到这件事我就来气。原以为今年的模范科级非咱们科长莫属,人数最多,干的工作也最多,于情于理都应该把这个模范科长收在囊中,可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我和李彦的关系不错,不能说他那份材料写得不好,可是不是应该先经过实践检验,行不通的东西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马奋冲王凯竖起拇指。“讲得好,要是写材料有用俺们明年都坐在家里写材料,不用再下去跑了。”

菲菲看不下去,听不下去,更吃不下去,托口身体不适,离席退出。

走出店门,寒风立即肆虐而来,她将羽绒服上的帽子套在头顶,双手插入衣兜,将羽绒服拥得更紧了一些。

时间不是很晚,路上却已看不到几个行人,昏黄的路灯像正在想着什么心事的猫眼。她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孤独和孤独的感伤。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难道真的要同这些人为伍,在这种又庸俗又污浊的泥潭里挣扎和竞争?这一刻她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为了一个久远的怨愤把自己放逐回这个地方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一个人,一个相知相爱的人,听她诉说,给她支持。

春节快要到了,单位里已经没有多少事,人们跑进跑出的,大都在忙着节前采购的事情。

杨怀忠将友良和寿寿叫到自己办公室,拿出两套房门钥匙。“局领导交办的工作我总算完成了,这两套房子一套在二层,一套在三层,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看看谁住三楼,谁住二楼。这栋楼总共五层,二楼三楼都是好位置。”

友良知道杨怀忠又在耍滑头,转嫁矛盾,心想这个办公室主任也真不好当,办了天大的好事还要陪着十分小心。他不想再让主任为难,便提出让寿寿先挑。

王寿寿也不好直接挑,假意推让一番。杨怀忠有点着急。“看来觉悟太高和觉悟太低都不好,这两套钥匙你们总得拿走啊。”

寿寿犹豫片刻,好像做出重大让步似的。“这样吧,老薛身体不好,就让他住二楼吧,我就多上一层。”

这人总是这样,得了便宜还要卖点乖。谁不知道三层是最好的楼层?友良心中好笑,脸上却流露出更多的感激,他心里清楚,这感激是让杨怀忠看的,他,和他代表的局领导,理应得到这样的回报。

攥着钥匙,友良兴冲冲地邀大通和李彦前去看房。

小区不大,这栋楼应该是刚交工,楼下的地面还没有做硬化处理,坑坑洼洼的。友良走在前面,兴奋异常,李彦看见他开门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面积约六七十个平米,房间里混杂着灰味和油漆味,窗户玻璃上灰迹斑斑,地面上一片狼藉。

大通皱了皱眉。“要不先收拾收拾,简单装修一下,春节后再搬。钱要是不够我给你拿。”

友良脸上的兴奋一点未减。“装什么装?比现在住的房子要好多少,和家里的房子更没法比。下午我让他娘们几个过来收拾一下,明天你们就帮我搬过来。”

第二天大通在街上叫了辆三轮车,家里就那么点东西,搬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倒是那袋已经打开的面粉和那袋还没有打开的大米稍微增加了点难度。

将东西搬上楼,李彦看到房间里的景象已远非昨天所能比,也不知娘们几个昨天下午干了多长时间,地面干干净净的,窗户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饭厅里摆放着一张棕红色饭桌,四张同样颜色的椅子众星捧月似的占据了四个方位。厨房里的锅灶已经盘好,案板也支了起来,这个家已经很像个家了。

友良一生可能很少有这么高兴,笑容可掬地指着桌椅和厨房里的东西。“今年的扶贫款和奖金来得可真是时候,全都派上了用场。”

大通伸长脖子在厨房里面转了一圈,说好像还少个什么东西吧,到底少什么却不说破,待李彦将两个人合买的排气扇提上来,友良才明白怎么回事,眼睛就有点湿润。“你们的心也太细了吧。”

将东西摆放妥当,友良挡在了门口。“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走,我叫你嫂子早上买了点菜,今天咱们在这里喝点。”

大通笑着在椅子上坐下。“谁说我们要走,今天你赶也赶不走。”

李彦也在一旁坐下,友良倒上茶水,几个人坐着说一会闲话。

友良媳妇人长得瘦小,手脚却很麻利,一会工夫就端了四盘凉菜上来。大通让孩子一块坐,友良努了努嘴。“里面有他们自己的桌子。”果然见友良媳妇端了两盘菜进去。

“今天简单,四凉四热,就这条件,这手艺,你们不要嫌弃。”友良打开酒,给每个人倒上,待要举杯,却被大通轻轻按住。“再等一会,还有个人来。”

友良有点着急。“你搞的什么名堂,这样的菜咱们几个胡乱吃吃还说得过去,你别把科长主任的弄来让我丢人现眼。”

大通诡秘地笑笑。“问那么多干吗?你只管添个杯子倒上酒就是了。”却始终不肯说破。友良紧张,李彦心中也自惴惴。

过了一会,果然有人敲门。大通过去拉开门,竟是俊才站在门口。友良喜出望外,心里已清楚是怎么回事,嘴上还是喊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俊才将一包东西放在地上,又将一套餐具放进厨房,与友良媳妇打了招呼,这才回过头看着友良。“我怎么就不能来?想你们了还不能回来看看?”

李彦也很激动,站起来动情地看着俊才。几个月不见,人看上去瘦去不少,但显得更有精神。

俊才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关切地、热烈地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大通已将酒杯端在手中。“来,让我们为老薛乔迁新居、为‘四人帮’重新相聚干杯。”

友良放下杯子,顾不上添酒,盯着俊才。“到那里怎么样啊?这么长时间电话也不打一个。”

俊才自负地笑笑。“还行吧,人家花费了那么大代价总要对得起人家,再说我是从财政局出去的,也要对得起财政局和哥们几个。这几个月我只干了一件事情:单车核算,产量,合格率,原料消耗全部与工资挂钩,效果还比较显著,今年减亏应该没有问题,明年很有可能扭亏为盈。”

李彦已替友良将每个人杯中的酒斟满,大通又一次举起杯子。“来,为我们赵科长的成就干一杯。有这么好的成就为什么不早日告诉我们?让我们也一起高兴高兴。”

俊才笑对大通。“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饶人?我不是不想给你们打电话,不是不想你们。尽管我对财政局没有多少感情,但梦里却总在往回跑。老局长看我时留了一句话: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可是我知道,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有时也很想和你们聊几句,拨号拨一半又扣下,我想不出该对你们说些什么,更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

饭桌上的气氛骤然降温,友良的眼神里多了些心疼。“工作压力还挺大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为什么人们都不愿意干实事,就是因为实事难干。你们想想看,已经习惯了原来的闲散,舒适,无责任无压力,现在突然要让他们紧张起来,用心,用神,用力,自然很难适应。管理办法实施以后,有些人工资比以前翻了一番,有些人的工资还不及以前一半多,这些人心里自然有气,他们知道改革的主谋是我,就结伙到办公室来闹,这时候我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解释,硬着头皮顶。闹不起作用,就到处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我老婆也在厂里,不可能听不到,你说我这心里面能好受?”

俊才也不和别人碰,自己喝下一杯,神色更为忧戚。“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到厂里后我翻看了一些纺织行业的资料,又到咸阳纺织一厂参观了一次,你们知道我的感受是什么?是绝望!人家的生产规模是咱们的十几倍,不说设备工艺的先进程度,单是每一米布应分摊的固定费用要省下多少。这让我看清了我所做的工作,只能在短期内让财务状况有所改观,却不能改变最终被淘汰的命运。就像一个医生,给一个患了癌症的病人治病,只能减少他的痛苦,却不能挽救他的生命。我不知道医生的心情和我的心情是不是一样?”

大通又一次举起杯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得不顺心再回来就是了,老局长一般不会表态,表过态的话都会算数。”

俊才神情却很决绝。“人活脸,树活皮,走出这一步,我就没想着再回来。就现在的情况看,每年能增收节支几百万,也对得起厂长,对得起社会了。再说我刚才谈的问题具有共性,市上所有的工业企业几乎都面临同样的问题,要么整合转型,要么一步步等死,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不过在这里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以后不要再走我的老路,从局里到厂里,明着看是有了一个职务,实际上却降了辈分。在企业待这几个月,我才真正体会到企业的社会地位有多低,办事有多难,轻工局、经委、计委、税务局,谁都能插上一手,伸上一脚,里面都有咱们马奋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却善于装腔作势,放个屁也是金口玉言,你还得赔着笑脸听,这种罪真的不好受。”

看到气氛有点沉闷,俊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惬意地笑了笑。“今天来是为了高兴,我却净拣不高兴的说。”他看一眼友良,又看一眼大通。“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情况?”

友良一扬脸。“我这里能有什么情况?身体这个样子,人家不会提,提了我也不会当,我早就想开了,能多活一年就是他娘们几个的福气。”

大通却有几分郁闷。“谁知道局领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不提我,我在办公室是大爷,提了我反而会变成二爷。”

俊才在笑声中指着大通。“你这嘴一天肯定要磨好几回。”又转头看着李彦。“小李现在有没有什么情况?”

李彦想不明白情况二字的含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俊才又补充了一句。“对象谈了没有?”

李彦心里一阵慌乱,脸立刻红了。由于所受的教育和内向的性格,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和一个女性真正接触过。中外小说里,电影里的爱情故事看过不少,可是总觉得那些东西和自己距离很遥远,反而加重了对性、爱和婚姻的神秘感。他甚至不敢直视俊才的眼睛,腼腆地摇了摇头。

大通故意做出瞧不起的样子。“多大年龄了还害羞?我看那个菲菲就不错,娶了算了。”

李彦心里更慌乱,脸也变得更红。

俊才有点好奇。“菲菲不是在和王凯谈吗?”

“热了一阵,现在好像冷下来了,估计没什么戏。”大通知道得还真不少。

“那不行,我们李彦不能去吃别人的残羹剩饭。”俊才看上去很认真。

大通有点不耐烦。“要不就在你们厂子里帮忙找一个算了。”

“你别说,我们厂子有的是漂亮女孩,可是距离这么远,再说又是三班倒,将来生活肯定是个问题。”

“看来这个任务历史性地落在了我的肩上。”大通打量着李彦。“不过以后你要听我的,首先要把你这一身行头换了,看你这一身衣服,要质量没质量,要型没型。还有这一双黄胶鞋,你打算穿到什么时候?”

友良一直不说话,跟着嘿嘿直乐,这时候却突然接了一句。“把自己勒那么紧,给我花钱倒是挺大方的!”

这话来得突兀,不知其所指,大通和李彦互相看着对方。

友良叹一口气。“你们别装了。我当时就觉得怪怪的,后来药店的小何问我:你们局里的大通是怎么回事?买了米面自己不往家里拿,让一个卖枣的往回送。”

事情已经败露,只好说开。俊才笑过了,正色看着友良。“这是你的不对,你家底薄,又是一个人拉扯四口,他们帮一帮也是应该的,别让人家做好事还弄得像做贼似的。我们厂子虽然还是个亏损企业,我的工资收入却比原来高出不少,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尽管打电话。”

友良想说什么,大通却猛地一拍脑门。“你看只顾了高兴,倒把这事给忘了。局里已经开会研究过,将嫂子和寿寿媳妇招为临时工,春节后就可以上班。岗位有两个,一个是看大门,一个是打扫卫生。我认为两个岗位各有利弊,看大门轻松、干净,时间上却比较死,必须八个小时死守在那儿;打扫卫生脏一些,累一些,可是最多只干几个小时,留给自己的时间比较多。你和嫂子商量一下,可以先挑,兄弟我还有这点权力。”

友良媳妇听见了,从厨房走出来,兴奋地搓着双手。“就让我打扫卫生吧,脏和累我都不怕。”

友良瞪了媳妇一眼,但脸色不是愠怒而是怜爱。“做你的饭去,这里有你什么事?”又将头转向大通。“你就卖个人情,让他们先挑吧,我想肯定还是这个结果。”

俊才也满心高兴。“你这个大通,这么好的事现在才说。今天是双喜临门,让我们连干两杯。”

热菜一盘盘端上来,酒一杯杯喝下去,瓶子里眼见得空了。友良又要去买,被俊才拉住。几个人谈兴正浓,都有点不舍,又将酒换成茶,聊一些局里厂里的趣闻乐事,话题不断,兴头不减。俊才更喜欢听局里发生的事情。大通一会男声,一会女声,把曲巧珍在总结大会上的闹剧描绘得有声有色,让俊才捧腹。又谈到企财科设立股级以后的情况,俊才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冷。“这个小人,就会玩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伎俩,他也不看看,马奋、冯爱英、王寿寿,包括王凯和于菲菲,哪一个是吃素的?你们等着瞧,最终结果肯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直聊到日头西斜,俊才才不舍地站起来,将放在地上的包打开,里面又是一大两小三个包。俊才将两个小包推送到大通和李彦面前。“里面是些布头,不值钱的东西,拿回去替我们做做宣传。”

大通倒是大方,将包夹在腋下。“丑话说在前面,好了宣传,不好照骂不误。”

友良替俊才挡过一剑。“不好你也别骂,拿给我就是了,以后我就像俊才说的,让脸皮变厚一些。只是想报答你们,恐怕要到来世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都酸酸的,大通啐了一口。“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丧气话干什么?”

友良也知不妥,重聚笑容,将几个人送到楼下,犹自不舍,神情中尽是留恋。

一声爆响,一团礼花腾起在空中,虽然不如夜色中那般绚烂,却也星星点点的,缀出一片亮丽。

大通将友良身体旋转过去。“回去吧,快过年了,人家俊才媳妇不知道等得多着急。”

俊才在大通背上击了一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几个人在笑声中离开,李彦能听出那笑声中的眷恋和伤感。

继续阅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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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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