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行吗?一点业务也不懂。”杨怀忠脸上的惊讶多于惊喜,尽量将小眼睁大。
“有什么不行的?”崔万山将大眼瞪得更大。“谁天生也不是当官的料。我也不懂业务,局长不是照样当了这么多年?”
“我哪能和局长您比,您是什么学问,我是什么学问。”
崔万山的脸上浮出笑意。“我有什么学问?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
“并不是有大学文凭的人才有学问。这几年我算是看出来了,您肚子里的东西我学几辈子也学不完。”
崔万山收起笑。“行了,你就别拣好听的给我说了。陪了几任局长,看也该看会了。办理一下交接,放心大胆地去上你的任吧。新主任明天到,这个人本应该从咱们内部物色,可是想来想去,要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容易。”
杨怀忠大受感动,泪眼婆娑。“老天有眼,让我碰上了一个好领导。我家几代都是农民,我当个科级干部已经为祖宗争了光,没想到还能混成个副县级。”
崔万山流露出不屑。“别那么没出息。这不是什么施舍,是你应该得到的,你这么多年的工作谁都能看得到。”
杨怀忠拭了一下眼角。“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您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能把我扔出去不管。”
崔万山故意挤兑。“中财组是财政厅外派机构,我想管也要能管得上。”
杨怀忠急了。“您什么时候都是我的领导,我会按时来请示汇报工作。”
崔万山的目光更温和了一些。“那倒没有必要,从大的方面讲,咱们还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局长还有什么指示,我想请您多讲几句。”杨怀忠很诚恳,像求医的病人。
崔万山的眼睛从杨怀忠身上移开,思索了片刻。“中财组虽是副县级单位,但编制只有五个人,业务估计也不是很复杂,管理起来不会有太大难度。当务之急是要找几个品质好、业务能力强的人。遗憾的是我现在给你派不出这样的人,只能在企事业单位里面找。其实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我帮你,中财组的牌子一挂出来,估计很多人都会削尖脑袋往进钻,在里面认真挑几个就是了。我最担心的是你的性格,角色变了,性格和面孔也要改变,以后该严厉的时候一定要严厉一些。很多人都是属狗的,你笑着喊他一声,他不一定理你;你冷着脸踹他一脚,他会乖乖跟着你走。一定要记住,当你的下属在你面前什么话都敢说的时候,你这个领导就别当了。”
崔万山每说一句,杨怀忠就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一下头。
王小蕙奋斗了两年时间,终于拿到了中华会计函授学校颁发的毕业文凭,虽然只是中专学历,看上去有点轻飘飘的,但在突然很重视文凭的年代,这一张薄薄的纸页也能带来一层薄薄的青睐。
王小蕙将文凭摊放在王凯桌子上,热情洋溢,眼睛看着王凯,半是献媚半是邀功。“我的任务完成了,下面就看你的啦。”
王凯故意让目光停留在桌面的文件上,心里面没有多少好气。你他妈的算是什么玩意,凭什么以这种口气对一个副局长说话?可是他对小惠那天晚上说的“破坏军婚”几个字印象很深刻,说是在开玩笑,不开玩笑的时候会怎么样?看来古人说得没错,最难偿还的是风流债。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有了一些笑意。但他的笑容有点冷硬,像开在寒风中的花朵。“挺厉害的嘛,说拿到就拿到了。你放在这儿,我找人想想办法。”
“不是想想办法,是必须办到。”小蕙撒娇似地近前一步,飞出一个很俗艳的媚眼,吓得王凯直往后仰。他在心里面发着恶誓:如果再和这个女人苟且一次,就把自己的命根子剁掉!
以王凯现在的能力,将一个人的工人身份转变为干部身份已经不算什么难事,但他并没有马上去办,而是有意拖延了好几天。
批文下发之后,小蕙又一次来到王凯办公室。她进门的方式很特别,不敲门,用左边屁股抵住房门,身子稍微旋转一下,人就悄无声息地到了门里面。她穿一件宽松的红色圆领衫,上面印着一只企鹅,人看上去也很像一只企鹅。
王凯很是反感,冷了脸。“你这种样子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小蕙根本不理会王凯的态度,笑容灿烂得像开裂的石榴。她展开双臂,撑在桌子上,身体俯向王凯,脸上颇多亲昵。“没事,我听过了,知道里面没有人。”
王凯看小蕙,却首先看到了小蕙圆领衫里面的双乳,没有胸罩的约束,很蓬勃地垂在胸前,乳沟深得能开进一辆小汽车。但如此优美的天物却未能唤起王凯半点柔情,他觉得那两个白晃晃的乳房像两只不怀好意的小老虎,随时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事情已经办成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小蕙显得很惊讶。“我不找你找谁?既然已经是干部身份,就不能再让我打字。你帮我想想,看到哪个部门更合适。”
王凯脸上多了些讽刺。“帮你转了干,还要帮你安排工作,是不是还要提拔你当科长?”
小蕙不知道是没有觉察,还是不想觉察。“科长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你知道我不懂什么业务,学了两年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所以专业性不能太强。”
“那你有没有自己看好的工作?”王凯故意反问。
小蕙稍微迟疑了一下。“我觉得企财科冯爱英原来干的那份工作还可以,关键是那个地方属你管,有什么事情也好关照。”
王凯这一惊非同小可,分管范围里有这么个人,肯定后患无穷。看来不管还真不行,要想个万全之策,将这个尤物支得远远的。他脑子快速转动,转到了中财组。“我认为你到中财组最合适。”
小蕙立刻否定。“中财组?我们老杨是不是要到那里当组长?不去不去,跟着他能干出什么名堂?还是待在你手下心里面更踏实。”
王凯有点着急。“你傻啊!中财组属省财政厅直接管理,福利待遇肯定比市局要好;只有那么几个人,管理上肯定不会要求太严;新组建的单位,你现在去将来就是元老,那个地方,稍微动一动就是正科级。”
小蕙心有点动。“可是老杨他会不会要我?”
王凯心中暗笑,看来这人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人家不要你,人家为什么会不要你?脸上却很郑重其事。“你本来就是他的兵,他怎么可能不要你?只要你同意,老杨的工作我来做。”
听明白王凯的意思,杨怀忠的白脸变得赤红。他不好断然拒绝,就连耳朵上也透出愁苦来。“好我的王局长哩,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我本来就不懂业务,你再给我弄来一个半瓶子醋,让我以后怎么开展工作?”
这样的回应完全在王凯意料之中,他并不着急,微微一笑。“你们这四五个人的单位有两三个懂业务的就足够了,多了互相谁不服谁,反而不好。再说你这毕竟是一级机构,又是副县级编制,总得有一个跑腿打杂的,帮你收发文件,整理内务,她又会打字,我觉得还是挺合适的。”
既合情又入理,杨怀忠一时找不到话说,脸皱得像晒蔫了的茄子。
王凯抓住时机,鸭子既然已经放到了锅里,最好直接将它煮熟。“人家就希望跟着你干,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你说,非要让我来搭这个桥。”
“想跟着我干?”杨怀忠将信将疑,神情很有几分滑稽。
“人家说你是一个大好人,在你手底下干了几年都没挨过批评,工作闲忙不说,心情特别好。”
“她心情好怎么就不问一问我心情好不好?”杨怀忠忽然有些动气,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抓住了什么。“不行不行,这个人品质不好,爱扯闲话。”
王凯一惊,眼看着锅里的鸭子要掀翻锅盖。但他没有让惊慌出现在脸上,反而哈哈大笑。“哪个人没有一点小毛病。扯闲话也需要市场对不对,你们那里编制满员才五个人,除了她只有四个人,有闲话给谁扯去。我再给她提个醒,如果去了以后还改不了,你把人给我退回来就是了。”
看到杨怀忠还在犹豫,王凯站起来将大手放在杨怀忠的瘦肩膀上。“你就给老弟我一个面子。都待在这么一个破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都能用得着。以后省厅布置个检查什么的,你那里人手如果不够,尽管给我说。”
这几句套近乎的话却一下子击中了杨怀忠的要害。财政厅的文件很明确,中财组的工资等小福利在省上,住房等大福利在市上,这就注定了中财组和市财政局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处理不好,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再说王凯现在虽然还是个副局长,但上升势头很猛,谁知道几年后会是什么角色。这个人真的得罪不起,这份人情不想卖也得卖。他感到王凯搭在肩上的手就像是豺狼的爪子,除了就范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总算是摆脱了!走出来的王凯长出一口气,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这种愚蠢的错误以后绝不能再犯。
家里的活菲菲基本插不上手,母亲什么都不让干。“把你的工作给人家干好就行了。”
这是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除了做饭,收拾家务,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缝纫机上,她喜欢让生命在咔哒咔哒的有节奏的声音中度过。
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母亲的心灵应该是松弛的,可是菲菲能看出来,母亲其实并不快乐。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另一种习惯,喜欢在窗户前静静地站一会。菲菲知道母亲不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因为母亲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落寞。母亲不说,但菲菲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急什么。菲菲心里其实也很着急,一个大而未嫁的女人容易惹出闲话,一个嫁了又离的女人更容易招来非议,而消除非议的最好办法就是赶紧再把自己嫁了。可是这种事急有什么用,一个优秀的、合心意的男人不是急就能急出来的。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有了现在的物质基础,菲菲不想再委屈自己。何况还有对二次离婚的恐惧,离第一次,人们也许还会宽容地、公正地给你来个五五开,离第二次试试,那就会变成二八开或者干脆百分之百。为什么会离第二次,只能说明你这个人有毛病,要么在心理上,要么在生理上,这是明摆的事实,根本就不需要去核实、去诊断。菲菲不害怕这些,但不能不顾忌这些。人言可畏,人不言亦可畏,眼神也是可以杀人的。
所以菲菲很谨慎。离婚以后,经别人介绍,菲菲先后见过两个。第一个是丧偶的轻工局局长,年龄大菲菲八岁,可能是不花钱的饭吃得太多,健壮得像一头水牛。菲菲刚见面就倒吸一口冷气,躺在这个家伙身子底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局长同志看见菲菲就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搂在怀里,只是碍于菲菲的表情和眼神才没有那么做。于是局长同志就攻心为上,开始宣扬和推销自己。果然是当局长的人,口才很好,从少年壮志谈起,到小试牛刀、初露锋芒,再到临危受命,一举成名,然后是官场机智,争强斗狠,直到现在功成名就,听起来宛如波澜壮阔、触目惊心的革命史。菲菲认为自己应该被打动,没有打动的原因是由于局长同志的器官出了点问题。他的两片厚嘴唇没有担当好闸门的责任,上下碰撞的时候,竟然有清晰可见的飞瀑奔涌而下。为了加强语势,讲话中间他会吭吭两声,吭的时候,鼻翼便张得很大,看起来更像水牛。菲菲没动筷子,借口上卫生间,然后逃之夭夭。局长同志很痴情,也很生气,对介绍人大光其火。“不想谈也罢,凭什么让我在那里傻等她两个小时?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科长不想当了?”
第二个是学校的化学老师,和艳丽丈夫是同事。年龄倒也合适,大菲菲一岁,竟然还是金贵的童身。但这金贵的童身让菲菲很是疑惑,好歹也是一个本科生,菲菲看过照片,长得也不是像陈尘那样说不过去,为什么三十岁了,连一个对象都找不到?艳丽丈夫给出的解释是挑花了眼,刚毕业时奇货可居,像选妃子一样标准定得很高。随着大学生的增多和年龄的增长,优势不再,便如过时的蔬菜一样受到冷落。这种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但这种解释也好像可以用于每一个大龄青年。在艳丽的反复劝说之下,菲菲决定见上一面。
吸取了上一次见面的教训,菲菲没有选择餐馆。那样距离太近,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对方的俗气、酸臭气让你躲无可躲。她选择了公园,天空是广阔的,任你有再多的酸臭也能吸纳殆尽。刚见到对方菲菲就很想笑,教化学的老师身子长长的,脖子长长的,但一点精神气也没有,身上散发着一种灰败气息,看起来像一只阉了的、没有性格没有脾气的公山羊。他不喜欢并排走,总是要拉开半步。菲菲不情愿让人在后面窥视,便停下来等一下,可是再走几步,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让菲菲心里很不舒服。谈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几乎全是应付性的问答式。难得的几句干巴巴的蹩脚的赞美让菲菲直起鸡皮疙瘩,别说消化,咽下去都很难。化学老师管菲菲叫于科长,说于科长一看就是个女强人,比我晚工作两年竟然能当上正科级;说还是你们财政局单位好,现在就有了房子住。说是称赞,话里面多少有点酸溜溜的味道。菲菲已经不想说话,可觉得毕竟也算是一次约会,出于礼貌也应该说上几句。就说你们教师的工作也不错啊,每年还有两个假期。菲菲说的是真心话,她对教师这个职业并没有什么偏见。谁知菲菲这一句话却启开了化学老师苦水的闸门,“臭老九的身份永远不会变,教师永远是社会上最低贱的行业,工作单调,工作量大,福利待遇最差,而且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现在学校里别说是人,就连狗也想往外面调。于科长如果能帮我调出来,这一辈子甘愿给于科长当牛做马。”这时候菲菲只想一件事:赶紧离开。她从化学老师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声音推断,这个人肯定有病,而且很可能是阳痿的毛病。对一个女人来说,难道还有比找一个患有阳痿的男人更痛苦的事情?
这一次的约会过程,让菲菲和艳丽一起大笑了五天。
对方倒很有自知之明,艳丽丈夫去传递菲菲的意见,对方先开了口。“你不说我也知道结果,妈的简直是个人精,逼得你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站。”
这样的回应又让菲菲和艳丽大笑了两天。
严娅妮的左乳早有不舒,且疼痛感越来越强,担心是什么不好的病,到医院检查之后果然是乳腺癌。割掉乳房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很残忍很痛苦的事情,可是和命相比,残忍和痛苦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在反复权衡之后,在众人的百般劝说之下,严娅妮最终还是流着泪躺进了手术室。
病房是菲菲出面联系的。医院是差额补助单位,开支一方面靠收入,一方面靠财政拨款,而拨款部分都要从菲菲手下经过。菲菲开始还有点犹豫,开春时节,乍暖还寒时候,各种疾病都聚集在一起,医院里人满为患。菲菲一方面不想给院长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拿不准院长会不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大通在一旁着急。“这你还担心什么?县官不如现管,我现在说话也没你有用。”菲菲无奈之下拨通了院长的电话,院长听出菲菲的声音后立刻激动起来。“没问题没问题,哪怕有一张床也要给你于科长留着,就是没有床也要想办法找到一张床。”
大通在旁边笑了。“我没骗你吧,权力就这一点可爱,不过要注意不能滥用。”菲菲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却高兴不起来。利用权力办事实际上是对他人权益的侵犯,不公平也不公正,这一点菲菲看得很清楚。菲菲不愿意干这样的事情,可是她真的没有选择,谁让生病的是大姐一样的严娅妮而不是其他人呢。
院长还要安排特护,被菲菲坚决拒绝,她和齐玉萍轮流当起了陪护。手术后的严娅妮不知是伤痛还是心痛,情绪很低落,不停地抹眼泪。菲菲完全理解娅妮的心情,想不出消除伤痛的金玉良言,只能就家庭、孩子等方面做一些宽泛的劝解和安慰。她和娅妮出去洗过几次澡,知道娅妮的乳房长得并不好看,像两团面饼一样贴在胸脯上。可是再不好看那也是乳房啊,现在不仅要取掉还要挖下一个坑,这样会不会把心也挖烂了?菲菲始终认为乳房才是女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她这么认为也许与她拥有一双匀称的、雪白的、富有弹性的、盈盈一握的乳房有关。第一次当着娅妮的面脱掉上衣,娅妮的眼神立刻直成一条棍,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那是迷醉般的艳羡,艳羡里又含着深深的自卑和绝望。
千万不要让自己患这种病,如果让自己的引以为豪的乳房忽然只剩下一个,如果让丰满的胸部忽然凹陷下去,那将会是多么丑陋啊!那样的话真的生不如死。她想着,忽然悲从中来,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住这么好的病房,还那么愁眉苦脸干什么?”大通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身子就势歪在病床上,看着严娅妮,脸上带着坏笑。“不就是一只乳房吗,割了就割了,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东西结婚前是给男人看的,结了婚是给孩子用的,你孩子都那么大了,现在又不让生二胎,你说你要它还有什么用?最多晚上让你老头摸摸,你就把剩下那一个让他凑合着摸摸算了。”
听起来有点粗俗,但颇为有趣。菲菲不好笑出声,只能轻咬朱唇,抿嘴莞尔。
严娅妮脸已臊得通红,又急又气。“大通你就不能说一句人话?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局长,怎么就管不住你这张臭嘴?”
“我的嘴臭吗?在部队上就养成了好习惯,每天左边刷二十下,右边刷二十下,怎么会有臭味?”大通更来了精神。“我这叫金口玉言,至理名言,话糙理不糙。割的是左边还是右边?让我摸一下,看看割过以后是什么样子。”说着手真就往被窝里面伸。
严娅妮知道大通在开玩笑,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住了被角,身子往里面急缩,忧戚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短暂的笑容。“你干什么?快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大通缩回手。呵呵地笑了。“我就不相信你笑不出来。人一辈子谁都会遇上几件倒霉事,关键是要想开一些,想开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你说友良多好的一个人,四十岁不到,还不是说走就走了。留下老婆和几个孩子,现在不是也挺了过来?”
严娅妮还在流泪,但神色已然和缓了许多。大通独出心裁的开导方式其实蕴含着太多的真情实意,让菲菲心生感动。
大通离开的时候,菲菲送到病房门口,大通冲菲菲挤挤眼。“学着点,不要只是跟着抹眼泪。”
局里又买了一辆新帕萨特,同时也进了一名新司机。新司机很年轻,二十多岁,姓安,但一点也不安静,像是小时候患过多动症,长大了也没有治好。他坐不住,喜欢到各个办公室乱窜,而且喜欢把别人桌子上的东西拿在手里把玩,又在不经意间装进自己口袋。回到司机房一摸,嘟囔一句“坏了,怎么把人家东西装进了口袋”。又跑出去送,再回来时,口袋里又会装了其他什么东西。
多了一个人,朱达很自然地升作班长。可是升作班长的朱达还是很不高兴,或者说根本就高兴不起来。司机班长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官,也没有给朱达带来任何实实在在的利益。即便是这样,有人喊一声朱班长也行啊,可是没有人喊,还是像过去那样朱师朱师的叫。朱师与猪屎谐音,听起来很不舒服。朱达曾想劝说人们改叫老朱,后来又不了了之,老朱并不被朱师好听多少。朱达不知道是自己听觉方面的原因,还是人们借着称呼发泄着对自己的不满,朱师两个字叫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让朱师两个字更有了一种臭哄哄的味道。还有一件事让朱达很不痛快,既然是司机班长,派车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说了算。可是没有,还是像以前那样,用车人拿着有办公室主任签字的巴掌大的字条下来,往桌子上面一放,什么话都不用说。那还要我这个司机班长干什么?这种话不好讲在明处,讲在明处会让别人瞧不起自己,朱达只能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的怒问。
新车自然由朱达开,朱达的开车技术比小安要高出好几个档次。可是很奇怪,除了崔万山用车,其他派车单上几乎都是安师的名字。按说朱达应该高兴,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里总比开着车子东颠西跑要强。但朱达不高兴,不但不高兴,反而很生气。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坐你的车而不愿坐我的车?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我,害怕我把他们的丑事在外面乱说。害怕别人说为什么还要做?做了还不想让别人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不怕他们,看不惯的事情就是要说,有本事让他们给我嘴上贴个封条。”
朱达发表这番演讲的时候,小安像一只可怜的老鼠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出于礼貌,他不好意思在朱达话没说完的时候离开。朱达的眼睛也跟着小安来回移动,像是要用眼神将小安拴住。这是朱达所能想到的当这个司机班长的唯一的好处,让自己有了一个固定的倾诉对象。
其实这个倾诉对象也不是很固定,一旦朱达的倾诉出现短暂的停顿,小安便会抓住机会逃之夭夭。“谁知道他在放什么屁,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小安会把自己的感受毫无保留地告诉第一个见到的人。
好在朱达并不关心小安能否听得进去,他需要的是倾诉过程,只要有人在听就行。所以上述情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出现和上演,生命和生活也都在其间延续。
省厅要派人下来检查的通知让曲巧珍吃惊不小。资金处成立之初,得益于曲巧珍豪爽泼辣的性格,很快就打开了局面,放贷额在全省一直名列前茅,短短两年多时间,放出的资金总额已达一千多万元。这样的性格既成全了她,也害了她。对贷款项目的审查不是很严格,局长点头的她敢贷,局长不点头的她也敢贷。开始只是追求规模,慢慢就悟出点道道,尝到点甜头,过程中就多出一点猫腻来。这些问题在贷款回收阶段便全部显现出来,贷款回收率一直居低不上。原定的建设工期总是一拖再拖,代表着世界最先进技术的、永远不愁销路问题的产品忽然就胎死腹中,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印章的可行性报告突然就成了一纸谎言,天花乱坠、信誓旦旦的承诺自然也烟消云散,豪情万丈、信心满怀的项目负责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露出可怜兮兮的无赖模样。谁知道安装和操作技术会这么难!谁知道市场变化会这么快!曲处长既然来了,也看到了,就高抬贵手,再拉我们一把。曲巧珍是真着急,除了几个不好开口喊、开口骂的项目,曲巧珍几乎喊遍了,也骂遍了。可是收效甚微,看着那些犹如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样的人和项目,曲巧珍心里也直发凉,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好在那些项目主要是银行贷款,资金处的钱只是个零头,几个项目负责人已悄悄给曲巧珍作过保证,如果项目拍卖或者清理,优先还资金处的钱,这多少让曲巧珍心里踏实了一些。
看着一柜子散乱的资料,曲巧珍真的犯了难,怎么才能将这次检查应付过去?到资金处以后,她还保持着粗枝大叶的工作作风和习惯,贷款手续办完以后,贷款资料往柜子里一丢了事,手下几个人也都上行下效,乐得如此。她抽出几份来看了看,愈加惶恐不安。随便一翻,就发现两个问题,一份未写贷款日期,一份该签字的地方没签字。这样的问题究竟还有多少?万一再带出那几个小猫腻怎么办?天不怕地不怕的曲巧珍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不行,这些资料不能这样拿给检查人员看,需要整理、补充和完善。可是究竟怎么整理、补充和完善,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菲菲。
“于科长这几天忙不忙?”曲巧珍用的是一生中最柔和的声音。
过分的亲昵和于科长的称呼吓得菲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样的笑容和声音是第一次,不叫菲菲叫于科长也是第一次。她有一种很惶悚的感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这种变化只有两种解释,一是讨好,二是报复。她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炙手可热、说一不二的铁娘子一样的人物有什么讨好自己的必要。那么只能是后者,这样的话,那张面孔很快就会发生变化,她曾经看到的那一幕就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各种恶毒的、污秽的辱骂就会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像泼妇一样与对方对骂。她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她不喜欢这个人,但她并不想招惹和得罪这个人,在有关曲巧珍的言论方面她一直都很谨慎。
还好,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曲巧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变脸的征兆,声音还是甜腻腻的,略微有一种不自然的怪味,像加了醋的糖水。“你也听说了吧,省上要派人下来检查。我这个人你知道,大大咧咧惯了,手下这几个猪也没有一个精细的,都在随手丢放。那些资料实在拿不出手,你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把那些资料整理一下?不要你亲自动手,指点一下,让我那几个猪干就是了。”
菲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这个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是这个人把自己从企财科那个污水坑里拉了上来。离开时曲巧珍坦然了许多,斜着眼睛瞅了瞅旁边的柜子。“整理成咱们科室这样就行了。”
接下来几天,资金处门上贴了暂停办理业务的条子,全部人员都投入了紧张的档案整理工作。由菲菲先行审查,由曲巧珍说的几个猪们负责装订、装盒、书写标签,司机小安拉着曲巧珍,风驰电掣一般,补办着一些菲菲查出来的不够完善的手续。
翻看着一份份贷款资料,菲菲感慨不已,也心痛不已。几十万、上百万的资金,就这样不负责任地、随随便便地流了出去,给将来的资金回收留下必然的、巨大的隐患。几十万,在这里只是轻轻地一挥,可是要一个工人、一个农民多少辈子才能挣来!那么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是在帮忙遮掩、粉饰,也是在欺骗。可是能停下来吗?显然不能,她感到一种无奈和无奈的心酸。
曲巧珍对自己在危急之中表现出来的机智果断很满意。三个人的检查组如期而至,在听取了曲巧珍总体方面的情况汇报以后,又以随机方式抽查了几份贷款资料。曲巧珍通过观察那几个人打量文件柜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亡羊补牢的工作是何等重要。
检查组人员的面孔都很一致的阴沉着,这样的面孔说明对总体情况很不满意。对此曲巧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不敢奢望满意,只要能顺利过关就行。她压根没想到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她听到一个检查人员在低声谈自己的看法:这里的工作做得还比较细,从这些资料就能看出有一定的素质和经验。
在欢送晚宴上,年近六旬的检查组长喟然长叹。“我早就说过借贷职能应该是银行的事情,在财政系统内弄出这么一个部门有害无益,可是没有人听。现在的状况你们都看到了吧,控制不严,审查不细,没有一套系统化、程序化的风险评估和防范措施,贷出去的款看来八成要打水漂。”
虽然不是在直接批评自己,曲巧珍还是觉得脸上无光,想尽力挽回一点面子。“我们这里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我们正在组织人力加紧催收,有几个项目负责人已经明确表态,即使转让、清算处理也要将我们的钱还回来。”
检查组长嗤之以鼻。“这种话你也能相信!咱们可以打个赌,同样的话他们也给银行说过。到了这时候他们只有一种想法:应付一次算一次,躲过一天算一天。”
受到抢白,曲巧珍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她从检查组长的谈话里捕捉到一个信息:其他地市的贷款回收情况也都很不理想,这让她的心里宽慰了许多。
一个多月以后,省厅的检查通报发了下来,勒令各地市资金处立刻暂停放款,整改整顿,组织人力,采取切实可行的措施加强贷款回收工作。在通报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对本市资金处贷款资料的整理和归档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表扬。这犹如在死气沉沉的纸页上开出一束艳丽的花朵,让曲巧珍忍不住看了又看。不久就有其他地市的同行前来观摩取经,让曲巧珍在礼节性的谦让中风光了好几回,尽管为此白白搭上了好几顿饭菜。
未遂的灾难也能让人警醒、觉悟和成熟。受此一惊,曲巧珍的气焰收敛了许多,言谈举止有了更多成熟女人的味道。因祸得福,让她对菲菲心存感激,同时也看清了两个人在能力方面的差距。她要请菲菲吃饭,被菲菲婉辞坚拒,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由此更近了一层。
纺织品公司的杨经理来到崔万山办公室,闲聊几句以后,转入正题。“我的新会议室刚装修完,里面还需要些养眼养心的东西。素闻崔局长书法了得,想请崔局长高抬贵腕,赏几张励志方面的条幅。”
有人来求字,岂有不允之理。崔万山拿出纸笔,衣袖高挽,屏气静心,笔走龙蛇。杨经理把自己的惊诧和崇敬很分明地写在脸上,临走时将一个白信封扔在桌子上,眼睛意味深长地夹了两下。“一点润笔费,不成敬意。”
崔万山打开信封,里面是崭新的一千元钱。崔万山看着钱,心情很复杂。一种业余爱好能给自己带来经济方面的回报,好像没有理由不高兴。可是这钱来得似乎太容易了一点,短短十几分钟时间,挣的比自己一个月工资还要多,这让他心里又很不踏实。出于一种本能反应,他追下楼,想将钱还回去,可是杨经理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以后,前来求字的人慢慢就多了起来。来的大多是熟面孔,也有进来后自报家门的。面孔各异,身份却大致相同,都是企、事业单位的头头脑脑。书写的内容也没有太大差异,无非是一些励志、治厂方针、公司宗旨一类的东西。偶尔也有人附庸风雅,要求题写两句古诗词或者老人家的诗句。还有一点也大致相同,走的时候都会留下点润笔费,五百、八百、一千元的不等。
时间一长,崔万山就有点不胜其烦,同时也很有些担心。作为一局之长,偶尔在办公室题赠一幅字还说得过去,可是整天这么人来人往的,又有物质利益在里面,要是传出去,这个局长还怎么当?在利益和名声之间,崔万山果断地选择了后者。他用工整的楷书写了“本办公室非书画室,请免开尊口”几个字贴到了门上。办公室果然就清静了下来,但这清静又让他有一种隐隐的失落。
好在这种失落感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办公室清静了,家里又热闹起来。隔上几天,就会响起显示不同教养的敲门声,或急或缓,或轻或重,或长或短。时间大都选择在晚饭之后,来者态度都很一致的谦恭,表现出急求一字的迫切心态。价码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既然到人家家里来,谁也不好意思空着两只手,进门便有点实物放在桌子上,有的是两条高档烟,有的是两瓶好酒,价值甚至比离开时留下的润笔费还要高一些。盛情难却,崔万山不好推拒,心里却在苦笑,移师家里,平白地又多出点实物来。
时间长了,崔万山便有了一些发现:凡是到自己这里求字的人,大部分过一段时间后必有求于自己,有时是求字者自己来,有时是指派别人来然后报出求字者的名字。求办的事情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希望能再增加一点预算指标,有的为解决资金需求问题,有的为化解检查出来的问题。求字行为和这些问题搅在一起让崔万山心里很不舒服,那么自己收的润笔费算不算一种受贿呢?这个想法让他惊出一身汗来。离终点站已经不是很远,千万别晚节不保,弄出一些丑闻来。在一次聚餐时,他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王凯的岳父任行长。任行长听了后大笑不止。“你这胆量未免也太小了吧!这算什么受贿?难道你的纸不要钱,笔墨不要钱,那么多年的工夫不要钱?再说千儿八百的那还叫钱吗?”让任行长这么一说,崔万山心里坦然了许多,但终不能完全释然。他继续接受着带到家的实物,但加大了对润笔费的推拒力度,并且在处理问题过程中尽量坚持着原则。
大通和王凯之间的龃龉和摩擦日渐增多。大通把龃龉和摩擦的原因归结为王凯不知道自重,而不自重的原因是没有自知之明,一点也没有。
按说两个人的分工很明确,大通管预算、事财、社控办,王凯管企财、农财、大检办,崔万山只给自己留了个办公室和资金处,还有孤家寡人般的冯爱英和她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财政志。分工既然很明确,就应该各司其职,把自己权力范围内的事情管好就行了。可是王凯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满足,其触角总会在不经意间伸过来,要么在私下里询问这边的情况,要么在自己向崔万山汇报、讨论问题时插嘴谈自己的看法,让大通心里很不舒服。
更为可气的是王凯太爱表现自己,不管是大会小会,崔万山讲完之后,王凯都要接着讲几句。虽然都是副局长,可任命的次序摆在那里,要讲也轮不到你讲啊!况且你要是能谈出点新鲜的有用的东西也行,还不是热剩饭,讲废话,把崔万山讲过的重点重复一下,强调一下,中间夹带两句不显山不露水但多少还是露出点肉麻的恭维,最后再冠冕堂皇地表表决心。在大通看来,这种讲话水平低劣之极,内容无味之极,可是看崔万山的神情,却是很受用的样子,眼睛里每每流溢出清晰可见的赞赏,这更让大通生气。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大通也会刺上两句。王凯认定自己是一个要干大事,而且是能干成大事的人,所以在大通一次比一次更露骨的挑衅面前表现得很大度,或笑着回应两句,或一笑了之,过后依然我行我素。
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崔万山看得很清楚,但并没有太当回事,偶尔给这个巧妙地提醒提醒,给那个善意地敲打敲打。做一把手,最需要的不是组织管理能力,而是协调和平衡能力,他确信自己有这一方面的能力,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日积月累的矛盾注定会像火山一样爆发。这天崔万山将二人召集到自己办公室,商讨来年的预算基数问题,大通尚未开口,王凯先侃侃而谈,大通终于忍无可忍,沉下脸刺了一句:“王凯你能不能把你的爪子收起来?”
王凯颇感委屈地看着崔万山。“既然是开会商讨问题,我为什么就不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小崔局长是不是想多了,分工只是为了工作方便,并不是在划分势力范围,你要是对农财、企财、大检办的工作有什么想法,也可以随时提出来。”
大通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我没那份闲心。”
王凯脸上,是一种秀才遇见兵的无奈。万山有点看不下去,轻责了大通一句:“大通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开会商讨问题,至于动这么大肝火。”
大通气更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王局长既然什么都懂,那还开会商量什么,让他一个人定就是了。”
此后这两个人的关系便势同水火,让崔万山大伤脑筋。两个副手真正对立起来,对一把手也不是什么好事。开大会还好一些,开三个人的小会,气氛便一味地僵冷。两个人相对而坐,看起来真像个对头,谁也不会认真看谁一眼,都梗着脖子将头拧向崔万山这边。崔万山气不过,有时候会来点冷幽默,想调节一下气氛,缓和缓和关系。“我是不是在对两堵墙说话?”或者“你们这样坐着难受不难受,就不担心脖子将来正不过来?”寓批评、讽刺于玩笑之中,同时也明确表露出自己的不满,他对自己的冷幽默很满意,既有文化深度又有语言技巧。令他失望的是几乎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两堵墙依然是墙,回应方式稍有不同,一个是冷笑,一个笑得很冷。崔万山的锦囊里再也找不出什么妙计,分头谈过几次话以后,他看得很清楚,这两个人不只是在斗气,而是在争势,谁也不可能认输服软。看来真应了那一句俗话:一个槽头上拴不住两叫驴。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将其中一头驴拉走。可是动一个人远不是拉走一头驴那么简单,驴也许会不情愿地拽拽缰绳,撂撂蹶子,人不一样,人的脖子上没有缰绳,不是用点蛮力就能解决问题,处理不好,后果会很严重。
局里面有关大通和王凯关系方面的议论日渐多了起来。崔万山心急如焚,两个副手闹矛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把手的能力,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会让自己的形象大打折扣。这两个人都是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不能说免就免,那一方面是自打耳光,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树敌,他怎么能干那样的傻事?所以只能等,当然不能消极地等,既然堵不住源头,那就只能让传播速度尽量延缓。在这一段时间他狠抓机关作风整顿,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自觉维护局机关形象,禁止臆想和传播不利于安静团结的小道消息和议论。与此同时,他尽量少开小会,减少让大通和王凯直接碰面的机会,分头单线联系,有什么任务直接下达。经过上述努力,情形果然好了许多。但崔万山的心里仍然很急迫,这样的方法只能掩盖一时,只要火还在那里,别说是纸,铁皮也是包不住的。
这是一次比较漫长的等待,但机会还是等来了。崔万山把大通叫到办公室,将一份文件像推车一样推送了过去,面容似乎很疲倦,眼睛里却闪耀着兴奋。“这份文件在我这儿压了两个星期,也让我头疼了两个星期。市上要成立一个国有资产管理局,由咱们局负责组建。说是咱们局的二级单位,却是正县级编制。这几天我这里的电话都打爆了,打探的,自荐的,推荐的,简直没有消停的时候。可是他们也不想想,这样一块肥肉,我怎么能把它让给外人吃。开始我想让王凯去,但他资历太浅,很难服众;经验也不足,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让你去吧,我这心里面又真的很舍不得。”
大通翻看着文件,没有说话,似乎在权衡着利弊与得失。
崔万山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确一些。“思来想去,还是你过去更稳妥一些。不过我不能让你舒舒服服地去当你的山大王,这里的副局长你还得给我兼着。”
大通已经完全明白了崔万山的意思,还是没有说话,将文件折叠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大通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保留的副局长职务纯属一种安慰。已经是正处级了,还要这副处级的安慰干什么?况且他也不想再见到王凯那张面孔,所以离开以后,他就不再过问财政局的任何事情。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崔万山深切地感受到和认识到:平衡也是一种管理,但比管理更难。他吸取了教训,没有再提拔新的副局长,将大通分管的预算科留给了自己,将其余两个部门交给了王凯。财政局又有了新的平衡和平衡的安宁。
对于大通的职务变动,王凯的兴奋远多于嫉羡,正处级又怎么样,还不是财政局的二级单位。反观自己,职务虽然未变,但领地扩充了不少,最为关键的,是最后一道障碍已经清除,后面的路,将会坦坦荡荡,他时而铮亮时而阴沉的目光看着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