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咬了咬牙：“是跟我没关系，可是他女儿哩？女儿是他亲生的，总该有一份吧？”
弍求将头撇过去，‘嘿’的一声，不再理她！
女人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是不是？”
弍求转回头，一字一顿的说：“我今天告诉你，赔了二十万，但你一毛也别想拿到！”
女人突然‘哇’的一声，又扑在灵堂前，大声嚎哭：“苦命的儿啊，你爹一死，你二叔现在要逼死咱娘儿两，大鬼啊，你生前挣不到钱，死了好容易赔点钱，你二叔却要拿着这卖命钱去娶新媳妇，你在九泉之下，眼睛能闭上么，能睡安稳么？”
她大声哭，大声闹，又去揭冰棺的盖子，众人一下子簇拥了上来，三三两两的交头低议。
学文尴尬的站在当地，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老鬼虽然和他只处了一年多，但这个中年汉子的诚实敦厚，勤劳敢干和不计较得失的品性，被人辜负还为人着想的心性，确实曾在他心里产生过很大的震动，嘲讽的是这个汉子如耕牛般一生劳苦，没享过几天福，不仅他辛苦的收成要交在别人手上，死后换来的钱也要被亲人抢着瓜分。
这样带血的牛肉真的有滋味么？他在心里问自己。
此时老鬼的娘从板上爬下来，拉住她的衣袖，也哭叫：“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我儿子活的时候天天不上门，死了还没硬，你就来哭丧，他一辈子没睡过安稳觉，现在终于睡安稳了，你却不让他安稳睡一下！”
两个女人撕扯在一起，弍求一把上去拉开她嫂子，将她摔在地上，女人一下子哭的更响，抱着棺材摇晃，：“老鬼你醒醒啊，你兄弟要杀人了！你这么一走，留下我们孤苦的娘儿两，以后可怎么活啊！”
弍求的爹一直冷冷的看着，这时走过来，拉起那女人说：“你要多少钱，说个数！”
女人一下子止住哭声，沉下脸，：“女儿一半，你家拿一半养老！”她的脸色转变是如此之快，刚是死了丈夫伤心欲绝的寡妇，现在又是冷心冷面的谈判商人。
弍求爹叫过弍求：“赔了二十万是不？”
弍求点了点头，瞪着他嫂子，他老爹咬了咬牙：“给她八万，让她滚！”
弍求大声道，“她凭什么拿这么多？要是她不偷人，我哥也不会去外面打工，更不会死在工地上，这婊子害的我哥还不够，还要给她钱？”
女人睁起一双大眼，也瞪着他：“你嘴巴里放干净点！信不信我找人弄死你！”
弍求哈哈大笑：“你去啊，去叫啊！你以为睡过几个社会上的，老子就怕你？我等着你来弄死我！”
弍求爹沉吟道：“女儿留在我家，我们来养，给你三万，你自己走！”
女人回头看了看她女儿，低声道：“八万，女儿你们来养，等上学了学费我出！”她的语气是如此冷漠而淡定。
弍求插嘴道：“爹，你别信她的话，我侄女真上学了，你以为她还能掏学费？怕不是那时候钱早让她挥霍光了！”
弍求爹瞪他一眼，转头道：“你别插嘴，五万块，我孙女吃穿用度，上学费用我们自己来掏，以后请你尽量少上我家的门，我怕你教坏了我孙女！”
女人很干脆的道：“六万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弍求爹：“好，明天我亲自上门拿钱给你，你这就走吧！别在这里闹了！”
女人转过身去，抱了抱她女儿，说：“心宝儿乖，先在你婆婆家呆着，过两天我来看你！”小女孩拉着她妈的衣角，含着泪央求：“妈，我们走吧，这里好多陌生人，怪凶的，我怕！我不想呆在这里！”
女人站起身，狠了狠心，扯脱那只拉着她衣角的小手，小女孩踉踉跄跄跟了几步，被她爷爷抱了起来。
女人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整了整衣服，分开众人走出了帐篷。
小女孩眼里莹莹泪光，看着她的母亲走远，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但并没有哭出来，她仿佛预感到了她未来的命运已在这里被这些大人裁决。
老鬼入土的很快，因为在这古老小城的风俗里，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多呆，因为那样死人的魂魄会飘出来，到处为非作歹。
腊月三十的凌晨，天还没亮，棺材就被抬到了这片玉米地里。因为是过年，大多数人已去准备年货事宜，更因为是寒冬的凌晨，没人愿意冒着凌冽的寒风来这里帮忙入土。
玉米地里稀稀落落的不到二十个人，枯干的玉米秸秆立在地里，像苍老的卫兵一样守卫着黄土高坡这块贫瘠的土地。
唢呐声凄凉悲壮的响声中，老鬼被埋到了土中，新坟的泥土还散发着芬芳，吊丧的人谁都不愿在寒风中停留，一看棺材入土就纷纷离去，赶着回去钻炕上的热被窝。
学文孤零零一人站在坟前，太阳刚刚升起来，阳光刺破清晨的霜雾，将第一缕温暖洒在坟头，他默默的拣起块石头，摆在土堆顶上，纸钱飞灰被风卷起，吹的四处飘散，眼神朦胧中，老鬼的声音仿佛在黑暗中说：“学文，火盆往你那边挪挪，那边靠门，晚上风太大！”
一滴温热的泪流了下来，滴入芬芳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