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南关村张灯挂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村头槐树上,孩子们穿着新衣,手里拿着鞭炮故意吓唬走过的路人,大人们喜气洋洋的递烟问好。
学文躺在床上,外面的热闹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志武几天不回家,更衬的这家里冰凉寂寥。学文躺在木板床上,家里生不起火,他就只能将被子盖的再厚点,被子上再盖上棉衣,沉甸甸压在身上,倒也觉得并不是很冷,他不愿意起床,是因为不知道起床后该干嘛去,能干嘛去。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根根数着房顶的木椯,突然院子里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喊:“魏学文,魏学文!你在家么?”跟着那声音问过路的人:“请问这是魏学文家里么?”
学文慌忙起床披衣,冷冰冰的棉衣穿在身上,凉飕飕的打了个哆嗦,还没穿上裤子,门已被推开,吕家蓉正笑颜如花,站在门口,问他:“还没起来?”
她的眼神不自觉飘到学文的下身,学文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忙缩进被窝,尴尬的道:“你先出去,我……我……穿个裤子!”
吕家蓉笑道:“都看光了,还出去做什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把揭开学文的被子,学文慌忙伸手捂住裆部,他只穿了三角裤,吕家蓉故意瞄了一眼:“也不大么!”
学文慌慌张张的穿裤子,突然‘兹拉’一声,吕家蓉大笑:“你裤子裆破了!”学文红了脸,又在外面套了个裤子,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吕家蓉笑:“我来走亲戚的,没想到你还没起床,你平常都起这么晚么?”直到这时学文才看到她手上提着一盒点心。他将被子叠好,见吕家蓉四处瞄看,忙道:“家里有点脏,我们出去坐吧!”
吕家蓉说:“没事,你爹哩?过年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学文黯然道:“还在厂子加班,过两天就回来呢!”
吕家蓉‘哦’了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的情况,那你娘哩?”
学文说:“我娘死了,死的很早!”
吕家蓉沉默了会,伸手在学文手背了轻抚了抚,叹道:“哎,苦命的娃娃!”
学文不愿意这种悲伤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便转移话题,笑道:“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我家的地方,怎么找来的?”
吕家蓉微笑道:“鼻子底下长着嘴,问一下就知道了,再说你跟我讲过你家在这巷子里!”
学文搔了搔头,说:“我好像说过!”
吕家蓉看着他脸,突然很认真的问:“那你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学文打了个问号,有点纳闷:“什么以后,啥打算?”刚一问出口就明白了她意思,叹息道:“还能怎么样!凑活着混日子呗,我们这种人不出外打工还能做啥?”
吕家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道:“你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么?你家里情况这样子,难道你一直要这样子混下去么?”
学文叹息:“我一个文盲,大字不识,没文化没技术,还能怎么办?”
吕家蓉笑道:“你怎么大字不识,不是还给我写过信么,我看写的挺好,再说了,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就是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学文苦笑:“什么好消息?我这种人,还会有好消息?”
吕家蓉道:“现在咱们冀城县准备升成地级市,多出来好几个部门,有两百个名额,我帮你弄了一个,你看看怎么样!”说着从包里取出几张文件,平铺在炕沿上。
学文见黑色的字密密麻麻写了几页,上面盖着几个什么人民政府的红章,便问:“这干嘛的?”
吕家蓉解释:“这是政府事业编制的协议,我费了好大劲给你弄了个名额,年过完你就可以去上班了!”
学文摇了摇头:“我不去!”
吕家蓉诧异道:“为啥?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你要错过?”
学文依然摇摇头:“我不去!”
吕家蓉有点急:“你知道我为了这个费多大劲么?你知道今天你拒绝意味着什么吗?”
学文道:“知道!”
吕家蓉突然骂道:“你知道个求!别人一个名额五万块都买不来,你不花一分钱就能跟他们一样,以后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领一份清闲的工资,不比你在工地上刨土强?”
学文还是摇了摇头。
吕家蓉急了:“你怎么这么犟,真是头没救的倔驴!”一甩头提起包,就往外走,回头看到桌上的点心,又气呼呼的回来,将点心也提了出去。
学文忽然道:“这是你从那个开轿车的姓张的那里弄来的?”
吕家蓉一听,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缓缓回头,坐在了炕边,低着头沉默了半边,两人都没说话,似乎这个人成了一个不祥之物,无形的压在两人中间。
过了一会,吕家蓉看着学文的脸看了许久:“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去的?”
学文默默的点了点头。
吕家蓉轻声道:“其实你应该明白的,像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女儿,就像是水中的浮萍,风中的杨柳,能找到一个依傍的大树,总该牢牢的抓住才是!”
学文黯然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吕家蓉柔声道:“你明白就好,还愿意去么?”
学文依然摇了摇头。
吕家蓉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明白你的心,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可是我这样的女人,真不值得你托付!”
学文看着她,认真很坚定的语气:“你值得!”
吕家蓉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惜已经晚了!”
学文霍然抬起头,“为什么?”
吕家蓉一字一顿,淡淡的道:“我已经是他的人呢!”
学文胸口一闷,直如有人突然狠狠在他胸口踹了一脚,头上金星直冒。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扭曲的肌肉在脸上拧成难看的线条。
吕家蓉看着学文痛苦的神色,眼神里也带了些愧疚:“对不起,我以前不该和你那样的!”
学文苦笑道:“你很后悔,是不是?”
吕家蓉摇摇头,“不后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很安乐,可我想要的东西你这里没有!”
学文知道那东西意味着什么,名声,财富,尊严,可是贫穷全都将这些东西挡在门外。
他抑制住自己心里的难受,问她:“今天你是来跟我说明这些的?”
吕家蓉点了点头:“早说总比晚说好,你是个好男人,我配不上你!”
学文苦笑道:“我是个好男人,我确实是个好男人,可这年头谁特么疼惜好男人!”他心里气苦,忍不住想挖苦她一番:“那该恭喜你以后平步青云,攀上高枝了!我这种穷逼,跟你们这种有钱人做不来朋友!这就请吧!”
说着站起了身,做出一个请客的姿势。
吕家蓉难受的道:“你别这样!”
学文有点癫狂,大笑道:“我能咋样,谢谢你给我个准信,要不我特么以为我这只癞蛤蟆还真能吃到你这天鹅肉!”
吕家蓉抿着嘴唇,看着学文的狂态,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种神情,这个男孩拘谨,羞涩,不爱说话,爱对人掏心窝子,她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却还是依恋来自于他的温暖。但她也不能再呆下去,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或许从今天起,估计连朋友也都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