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城,陈永福和卜从善此时正站在宽大的城墙上眺望着城下的情况,此时的汝州城四周三四里的区域已经是布满了流寇的营帐,汝州此时已经是被李自成的二十多万大军围成了铁桶一般。
孙传庭撤往洛阳时以军中粮草吃紧无法再多留兵马固守为由仅留下了河南官兵防守汝州,自己则带领主力撤往了洛阳筹粮。
陈永福知道,自己和手下的这近两万兵马已经成了朝廷的弃子,这种情况之下孙传庭即使在洛阳筹到了粮草恐怕也很难击溃流寇了。
自己在这里坚守的唯一意义就是给孙传庭争取足够多的时间,让他在洛阳做好安排择机与流寇进行决战。
陈永福苦笑一声,去岁流寇大举进攻河南自己在开封苦苦坚守数月保住了开封和周王一脉,如今却又是落入了流寇的重重围困之中。
只是这次的情境却是要比开封之围时更加的严峻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上次的好运气。
“陈总镇,孙制台给我们留下的粮草即使咱们一日只吃一餐也仅仅够支撑三日,况且城中还有四万多来不及撤走的百姓......”
卜从善心事重重的看着陈永福说道,陈永福却是一脸的凝重。
“孙制台既然将如此重任交给你我,咱们就尽力将此事做好,能撑到哪天便是哪天吧!”
就在这时流寇营中有一个手执白旗的骑兵纵马来到了汝州城下,城上的官兵顿时便紧张起来,弓箭手立即瞄准了城下那名流寇。
“城上的官兵听着,爷爷奉新顺王之命前来招降尔等,仔细听好了,自明日起只要投降义军者,皆原职留任,过往罪责一概赦免!”
“但若负隅顽抗,守城一日破城后全城妇孺军民诛杀三成,守城两日破城后则全城妇孺军民诛杀七成,守城三日破城后全城屠尽!城上官兵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这名流寇的嗓门极大,城楼上的众多官兵听的清清楚楚,眼中都不禁流露出畏惧之意。
陈永福忽的夺过身边一名官兵的弓箭,张弓瞄准“嗖”的一箭射出,城下那名流寇的毡帽瞬间便被羽箭射中钉在了地上。
陈永福这一箭将那名流寇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白旗也不由得掉在了地上。
“回去告诉李自成,本镇就在这城楼上等着他,本镇倒要看看他怎么攻上来!”
城下那名流寇已是被陈永福刚才那一箭吓破了胆,闻言赶忙调转马头朝着流寇的大营奔去。
陈永福将手里的弓丢给了一旁的亲兵,转过头便向城下走去,卜从善连忙跟在了后面,面上的脸色阴晴不定。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城下,陈永福想要去看看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的准备情况。
卜从善此时悄悄的对跟在二人身后的六个亲兵摆了摆手,亲兵们会意便有意的拉开了与二人之间的距离。
陈永福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在二人走到距离城门洞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下的时候,陈永福停下来脚步。
“卜总镇,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陈永福目光灼灼的看着卜从善,似乎已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
“陈总镇,你我二人也是在一个军镇共事多年的袍泽了,有很多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
陈永福并未答话,而是继续目光平静的盯着卜从善。
“这孙传庭从一开始便想将我们河南官军当炮灰,从洛阳开始打宝丰破唐县哪一回不是我们河南官兵冲在最前面,他的陕西兵就跟在后面收玉米。”
“这次撤军他又让咱们河南兵殿后,卢光祖是死的壮烈,可咱们河南的数万子弟也都葬送了啊!”
“这回守汝州说的冠冕堂皇,让咱们固守待粮,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河南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他孙传庭这是又让咱们这两万人给他当炮灰,为他拖延流寇的脚步!”
卜从善越说越激动,陈永福并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听着他发泄。
“我卜从善死不足惜,在郏县就已经是捡回一条命了,可是咱们手里握着汝州六万军民的命啊,流寇说得出做得到,这些年他们屠的城还少吗?”
“汝州城早晚要被攻破,何必要搭上几万条无辜的人命?”
这许多话似乎是将卜从善在心里积压多时的怨气都发了出来,同时还有他对朝廷前途深深的无助和迷茫。
陈永福并未回答他,而是转过身缓慢的向着城中的官署走去,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透露着深深的孤独。
入夜,卜从善的居所,这里原是汝州主簿的宅子,后来流寇入了城,这里便被一个中阶的头目占做了宅子。
官军收复汝州后各营官兵则是居住在城中,这里便成了卜从善和一众中下级军官的居所,而陈永福则是独居在汝州知府衙门。
此时,十几个参将千总级别的将官正聚集在卜从善的屋中,摇晃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显得屋中的气氛诡异异常。
“总镇,陈总镇是什么态度,还是要打?”
一名参将急切的问道。
卜从善沉默不语,只是将面前的酒碗端起来猛地又喝了一口随即将酒碗掷在了地上,陶制的酒碗瞬间便碎成了几瓣。
“总镇,不能再打了,咱们手里就不到两万人,还缺粮草,怎么能抵挡流寇二十多万大军的围困,城破之时可是玉石俱焚啊!”
卜从善依旧是沉默不语,从陈永福今天的反应来看,虽然他将流寇派来的信史一箭射了回去,却没有反驳自己在柳树下的那番悖逆之语。
说明,他的内心也已经动摇了,只是现在还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见卜从善一直沉默,身边的众将也摸不清自己这个上官的心思,刚才第一个发问的那个参将试探的问道。
“如果明日陈总镇执意不肯归降,不如索性将他.....”
这个参将的话还没说完,一击耳光已是响亮的扇在了他的脸上,力道之大将这个参将的头盔都飞出去了数丈远。
紧接着他便看见了卜从善眼中射出的危险的光芒。
“以后再敢说这种背弃同袍的话本镇便活剐了你!”
用眼神吓退了这名参将后,卜从善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在场的众将官。
“朝廷眼见气数已尽,咱们不愿意给朝廷陪葬想要寻条活路此为人之常情,可是我们的刀上决不能粘上袍泽的鲜血。”
随即卜从善又用带有威势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中众将,沉声说道。
“明日一早,尔等一起随我再去恳请陈总镇带领我们一同归降,若是陈总镇执意不肯,便放他去洛阳吧,军中若有不愿降的士卒也一并放归。”
.......
这是陈永福自从军以来渡过的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白日卜从善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地回响,他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安然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着窗外的风声才沉沉睡去......
清晨的一丝光亮照在了陈永福的眼上,心中挂念着城头的战事,便在亲兵的服侍下快速的穿戴好了铠甲,刚走出房门,一个亲兵便脸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总镇,不好了,府门外.......”
这个亲兵或许是太过紧张口中一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陈永福不耐烦的将亲兵推开,快步的向着府门走去。
府门周围站着几个不知所措的亲兵脸上全都挂着惊慌,陈永福心中更是疑惑,当下便吩咐左右打开了府门,府门打开的那一刻陈永福呆住了。
府外的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有老人、有孩童还有怀里抱着婴儿的妇人,最前面跪着的则是一众官兵和将领,带头的则是总兵卜从善。
陈永福脸色大变,急急的从府门里跨了出来当下便要将卜从善扶起来,卜从善却是岿然不动。
“卜总镇,你这是何意啊?”
此时知府衙门外至少跪了上千人,陈永福顿时也是感到的极大的压力。
“总镇,如今汝州城已是山穷水尽,再打下去必是玉石俱焚,城破之后流寇必然屠城泄愤,你我都是军人战死沙场本是职责所在,可城内的这些百姓却是无辜的啊!”
“总镇,降了吧!”
陈永福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内心之中他想做一个大明的忠臣,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所以当孙传庭要他留在汝州固守待粮的时候虽然他心中不愿却也没有反驳。
眼见陈永福面色铁青似有动摇之色,卜从善悄悄的从身后冲身后的部下比了个手势。
顿时在场的军民俱都齐声嚎哭大喊。
“总镇,求求您降了吧!”
上千人的呼号之声便如海啸般直冲天迹,尤其是人群中妇孺老幼的哭喊声更是如一柄柄铁锤一般敲在陈永福的心上。
他艰难的抬起双臂在半空中缓缓的下压,场中众军民见状缓缓的噤了声。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陈永福的两腮缓缓滑落.....
“卜总镇,吩咐将士在城头升起白旗,向流寇军中派出信使,告诉李自成只要能保住城中百姓周全,我陈永福愿意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