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随着宫门打开,早朝的钟声响起,文武大臣泾渭分明的分为两列肃穆的经由御道走向乾清宫,几名纠察礼仪的御史站在上朝队伍的两侧目不转睛的盯着上朝的队伍,仿佛时刻准备将那些殿前失仪的倒霉蛋揪出来整治一番。
今天的朝会注定要和以往有些不同。
大臣们在乾清宫站定下跪行礼后就看到了御座之上崇祯皇帝的身侧站着的除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之外,太子殿下今日竟也站在了崇祯身侧。
虽然太子参政抚军的旨意早就下了,可是太子却一直未曾上朝参与朝政,怎么今日却突然上朝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皇上要传达什么信号。
众臣心中虽然都充满了疑惑,在大殿之上却也不敢开口议论,站在文臣朝班最前方的周延儒眼睑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随即又如老僧入定般微微闭上了眼睛。
随着王承恩例行公事的一声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新乐候刘文炳这时手里拿着两份奏折走出班外。
“启奏皇上,昨日京营大校场操练,有忠义将士举告扬武侯薛濂贪墨军饷,向蒙古诸部倒卖神机营火器火药等军备,致使神机营武备废弛,薛濂当场对罪行供认不讳,为平息将士怨气,昨日已将薛濂杖毙,臣率武襄左卫从扬武侯府抄出黑账八册,白银六十万两,黄金五万余两,诸多宝石等折合白银共计一百一十余万两。”
刘文炳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群臣中炸响,谁都知道昨天在京营巡视的主角可不是他刘文炳而是太子,没想到太子第一次巡视京营就干掉了一个世袭的侯爷,虽然这薛濂好像确实该杀,但直接跳过三法司就动用私刑,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御座之上的崇祯很明显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一丝愠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又被他强压了下去,随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朱慈烺,这么大的事情太子回宫后竟然没有主动告诉他。
“成国公和定国公自感统御京营不利,无颜再见皇上,特委托臣带来他们的请罪折子,请皇上免去他们京营总督和提督京营勋臣的职务,并愿各出白银二十万两充作京营军饷。”
刘文炳说完就默默地躬下了身子,但他后来说的这些话又将朝会推向了一个新的小高潮,众臣都开始窃窃私语。
崇祯此时脸色变得更急阴沉,太子太过胡闹,在没有跟他商议的情况下擅自处死了一个世袭侯爵,竟然还顺道收拾了成国公和定国公,这两个国公的先祖可是跟随成祖靖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崇祯可不相信朱纯臣两人会主动请辞,定然是有把柄落到了太子手里。
而然更让崇祯生气的是这些勋贵竟然有着如此多的银钱,前几次朝廷剿匪实在是拿不出钱了,崇祯便想要让勋贵朝臣捐资助向,可这些勋贵一个个抠抠搜搜哭穷,最后竟然只筹到了区区几万两,想到此崇祯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启奏陛下,新乐候未经三法司会审便动用私刑擅自处死勋臣分明是藐视朝廷,臣请陛下严惩新乐候以维护朝廷法纪!”
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便开始有朝臣跳出来弹劾刘文炳了,其实这也是朱慈烺的一招投石问路的计策,他是想通过这件事看看在朝廷中哪些是日后可以争取的力量,而哪些则是需要提防或者是打掉的力量。
第一个跳出来弹劾的是大理寺卿杨世聪,一开口便要严惩刘文炳,谁不知道下令杀薛濂的是太子,刘文炳只是个挡箭牌而已,此时弹劾刘文炳便是弹劾太子。
这次朱慈烺做的事确实是挑战了朝臣的底线,文臣不会允许他这个储君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即使是皇帝也要遵守游戏规则,何况是太子。
“臣反对。”
孟兆祥跨步出列朗声说道,作为协理京营戎政,又刚刚受封太子太保,脸上就打着太子的标签,此时太子受到攻讦他肯定是要站出来维护的。
“不知道杨大人有没有去过京营?”
孟兆祥目光直视着杨世聪道,杨世聪不知道孟兆祥的用意,并没有接话只是冷哼一声。
“想来杨大人是没有去过的,想我大明京营想当年追随成祖爷北击蒙古南平安南百战百胜是何等的军威?”
“如今我大明内有流寇搅乱中原外有鞑虏连年扣边,如此乱局正该京营匡扶社稷之时,可是京营二十多万的员额如今只剩下五万不到,且大部都是老弱病残,堂堂神经营堪用的竟然只区区百人不到,皇上将如此重任交到他们手里竟然被搞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他们不该贬不该杀?”
孟兆祥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竟是让杨世聪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身形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孟大人此言差矣!”
又是一名官员站了出来,正是礼部右侍郎魏藻德,朱慈烺看见他站出来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这魏藻德是崇祯十三年的状元,一开始仅授了个翰林修撰,但此人惯会揣摩崇祯的心思,短短几年就做到了礼部右侍郎的高位,有风声说崇祯有意近期安排魏藻德入阁办事。
只见魏藻德淡定的走到孟兆祥身边,微微清了清嗓子。
“扬武侯纵然万般该杀,也不是你我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决定的,孟大人此话将三法司和大明律置于何处,将皇上置于何处?”
魏藻德说着将手冲着崇祯御座的方向拱了拱以示尊敬,魏藻德作为政坛的后起之秀,其趋炎附势的做派向来不得孟兆祥等有东林背景的老臣的喜欢,反而首辅周延儒却是对其赞赏有加,大有提携之意。
崇祯却是在御座上冷冷的看着殿中斗嘴的众臣,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朱慈烺却是不能置身事外了,今天借着刘文炳的嘴将这件事抛出来就是想看看众臣的反应,却是不好一直让刘文炳二人承受火力,若是让其带自己受过,恐怕不利于自己今后在众臣中树立威信,没有一帮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力量,即使自己是神仙恐怕也难有作为。
想到此朱慈烺转过身一提袍裾干净利索的冲着崇祯跪了下去接着咚咚扣了两个响头。
“薛濂是儿臣下令杖毙的,儿臣实在是恨透了这个大明的蛀虫,一怒之下犯下大错还请父皇责罚!”
朱慈烺这一跪顿时就把殿下的魏藻德和杨世聪搞懵了,这太子殿下不按常理出牌啊,皇家贵胄哪有自己承认错误的道理,天家威严何在?
本来只是想借此事情搞一搞刘文炳和跳出来的孟兆祥,太子这一跪,彻底打乱了这二人的章法,魏藻德偷眼看了一眼站在前列的周延儒,仍如老僧入定一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臣负有协理京营之责,没能好好辅佐太子殿下有负圣恩,请皇上治罪!”
见太子下跪认错,孟兆祥和刘文炳大惊失色,连忙也跟着跪倒请罪。
崇祯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向来乾纲独断颇为自负,但今日朝会上的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的掌控,此时朱慈烺下跪认错自愿卷进这个旋涡,让他不禁对自己这个儿子又多了几分埋怨。
就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咳嗽打破了现场短暂的寂静。
“皇上,陕西河南两省近一月蝗灾旱灾有加剧的迹象,流民有向湖广蔓延的趋势,如不尽快组织钱粮赈灾,恐怕又将给流寇添一把大火啊。”
说话的是户科给事中张廷鼎,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说出这个事情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大部分朝臣也都没搞明白这张廷鼎唱的是哪一出,都在这里掰扯着扬武侯的事呢,你提什么赈灾啊?再说了朝廷现在这光景,要是有钱赈灾,流寇也不能这么猖獗。
当然也不是所有朝臣都这么迟钝,户部尚书倪元璐此时站了出来。
“皇上,辽东关宁军的军饷尚有十五万的缺额,陕督孙传庭昨日也行文户部请饷十万,然户部现有存银不足五万两,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了,还请皇上发內帑以解燃眉之急。”
大明朝廷末期一个突出的特色就是穷,无论是对公的户部还是皇帝的内库,现在能拿的出的银子屈指可数,崇祯继位以来接连削减宫内的用度然而仍是杯水车薪。
崇祯最不愿听见的事情除了流寇和鞑子又攻陷了何地杀了多少官军之外,更加头疼的就是朝臣向他要钱,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独一份了。
想到自己整天为了钱发愁,而薛濂之流的勋贵却富得流油,一个侯爵的府里竟然抄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为了赎罪轻轻松松就能拿的出二十万两,这勋贵当的竟是比自己这个皇帝还惬意。
想到此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慈烺崇祯心中的怒意已是消了大半,自己这个儿子纵然是做事冲动了些,毕竟还是为了维护祖宗的基业。
“皇上,崇祯三年以来,内乱外患已多次开发內帑,所费甚多,臣建议不如用此次查抄的脏银补上这些花费,既不用皇上的內帑,也免了户部的麻烦。”
出言的是左都御史李邦华,他一开口瞬间有好几个官员站出来表示附议。
崇祯瞪了跪在地上的朱慈烺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刘文炳和孟兆祥。
“薛濂虽是该杀,太子此举也确是孟浪了些,你二人以后务必要好好监督太子,此类事情不可再犯,否则朕决不轻饶,另外查抄的脏银一半留京营支用,另一半立刻解送内廷!”
这就完啦?崇祯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杨世聪和魏藻德顿时愣在当场,其实就在李邦华开口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只是皇帝既然已经对此事下了结论他们也就不好再坚持,只好和刘文炳二人高呼一声皇上圣明便退回了朝臣的队列中,首辅周延儒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此时朱慈烺还在地上跪着,崇祯示意一旁的王承恩将他扶了起来,略带责备却又带些慈爱的瞪了他一眼。
“以后行事万不可如此莽撞,要时刻记着你储君的身份!”
“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
见朱慈烺态度诚恳,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
“孟兆祥上的折子朕看了,那刘肇基和周遇吉倒也是知兵的老将,做你的左右手倒也合适,明日朕便下旨调二人进京述职。”
“儿臣谢父皇!”
见崇祯同意调刘肇基二人入京,朱慈烺大喜过望,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想重建京营,非得多招揽人才不可。
似乎是看出了朱慈烺的喜悦,崇祯一直阴沉着的脸也难得的缓和了下来。
“散了朝随朕坤宁宫,好好陪你母后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