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皇上和太子殿下已经散朝了,御辇正在来坤宁宫的路上。”
坤宁宫,几名宫女将七八样精致的菜肴摆在了桌上,管事太监黄翔微微弓着背站在周皇后身前。
近些年崇祯越发的忙碌起来,各地的民变和外患搞得他常常是焦头烂额,另外随着朱慈烺年岁渐长,作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一家人,他们能够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屈指可数。
自崇祯登基之后朝廷的财政危机愈发的严重,为了缓解内库的压力,崇祯要求削减皇宫的开支,本人更是带头推崇节俭,严禁铺张浪费,前朝原本奢侈的吃喝用度全部都裁撤了。
作为六宫之主的周皇后自然要全力支持丈夫的决定,所以即使今天是难得的一次家宴,周皇后也只是安排御膳房做了四荤四素八个普菜肴。
几道菜刚刚摆好,宫外便传来了太监的高喝声,崇祯面容威严的走了进来,周皇后和一众太监宫女赶忙跪迎圣驾。
朱慈烺悄悄打量了一下周皇后,也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母亲,年纪在三旬以上,但是面容保养得宜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眉眼间透露着一股和善宽厚的神色。
“儿臣参见母后。”
“我儿快些起来,今日哀家差御膳房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一会和你父皇一块尝尝口味如何?”
“媺娖参见父皇!”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朱慈烺转过头一看,一个十三四岁身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从殿外小跑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少年,小姑娘跑到崇祯面前毫无顾忌的拉住了他宽大的袖子。
“父皇前日还说要送一只兔子给我,怎么到今日还没有给我,害我被慈炯好一顿嘲弄。”
原来这刚进来的小姑娘和少年便是朱慈烺的妹妹长平公主朱媺娖和他的三弟定王朱慈炯。
“身为公主,行止怎可如此随性,以后怎么嫁人?”
崇祯平日里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女儿,此时虽然嘴上在责备她,但目光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宠溺。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陪着复航和母后。”
朱媺娖调皮的重崇祯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便跑到桌子旁坐了下去,而崇祯也似乎并没有发现女儿这一明显僭越的行为,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慈炯这段时日可有用功读书?”
一家人围在桌前坐好后便开始了用餐,崇祯吃了几口后便开始询问定王最近的课业。
朱慈炯和朱慈烺的性格是有些不同的,他似乎是一个有些沉默寡言人,进殿后除了和父皇母后还有朱慈烺这个皇兄恭敬的打了招呼后便很少开口了,就像是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羞涩少年。
“回父皇,儿臣最近在读春秋和论语。”
崇祯似乎也是知道自己这个三皇子的性格,在听到朱慈炯的回话后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朱慈烺确实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多和自己这个父亲沟通下思想。
“父皇,儿臣听说鞑子自去岁十一月破关而入,现已有流窜山东劫掠的迹象,各地官兵多消极避战,不如召回宁远的吴三桂,让其率关宁军增援。”
自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之后,锦州失守,大明已经失去了宁远之外辽东的几乎所有领土,且此时皇太极早已打败了林丹汗基本征服了蒙古各部,几次入塞都绕过了关宁防线,此时的关宁防线已是行同虚设,再让几万辽东精锐守一个宁远城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不如收缩防线集中兵力回防中原。
然而崇祯似乎朱慈烺的提议并没有多大兴趣,自他登基以来,在对鞑子的战争中虽然败多胜少,但从未有仗未打就主动弃地的情况,这对于他的帝王尊严来说是一个侮辱。
“三日前兵部已命辽东总督范志完率军入关驰援了,宁远到山海关几百里的江山岂是说弃就能弃的?”
“父皇,挡在宁远前面的杏山和塔山都已经失守了,现在的关宁防线根本起不到阻挡鞑子入塞的作用,如果将吴三桂调回来,不管是救援山东还是围剿流寇都是能派上大用场!”
“好了,不要再说了!”
崇祯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作为一个自负的君王,他不能容忍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自己的方略,即使这个臣子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替朕把京营看好,你现在还太小,朝政和军略上的事,你要多听少说!”
似乎是怕这带着责难的话会过于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崇祯的语气终于还是缓和了下来。
“这天下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上,任何事切忌不要急躁,也不要冲动,扬武侯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能再发生了,否则即使你是太子,朕也不得不给群臣和勋贵一个交代。”
朱慈烺郑重其事的对崇祯做了保证,表示以后一定会戒骄戒躁,好好的向朝中的众臣虚心学习。
但崇祯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是很平和的,甚至是有些怯懦,但通过这件事情他发现之前自己或许是有些判断失误了,到底是身上流着天家的血脉,真做起事来还真有些太祖的杀伐果断。
只是太子毕竟太年轻,这些年大明内外又越发的不太平,如果没有几个得力的老臣帮趁着,天下一旦有变太子怕是应付不来。
“京营乃皇家近卫,大明祖制京营非得有德高望重的勋贵坐镇不可,朱纯臣和徐允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用也罢,不过必须再安排两名勋贵顶上,新乐候虽然得力但毕竟资历浅,朕准备派英国公和襄城伯去京营帮你。”
听到这里朱慈烺不禁有些头大,自己好不容易踢走了几个碍眼的家伙,自己这个父皇这是又给自己塞进来几个,这英国公张世泽还好,虽然能力平平但好歹流寇来了敢带着人顶上去,算是虽死犹荣。
但这襄城伯李国祯是个什么货色?贪生怕死的公子哥,撑死了算个夸夸其谈的赵括,如果真让他来了京营恐怕还真是个麻烦。
不过朱慈烺深知自己这个父皇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如果自己硬是不要这两个人,以崇祯多疑的性格,虽然不会认为自己想谋反,但拉山头的嫌疑还是免不了的。
想到此朱慈烺还是决定遵从崇祯的安排,至于这个李国祯,自己身为太子,想要架空他还是很简单的。
“太子哥哥,京营好玩吗?我也想去瞧瞧呢!”
长平公主此时笑嘻嘻的插话说道。
周皇后却是一脸宠溺的责备了她一句。
“堂堂大明公主不好好在宫里待着,整天想着出去,小心你父皇罚你。”
长平公主确实毫无害怕的意思。
“父皇这么疼我,才不舍得罚我呢。”
说着调皮的皱了皱鼻子,惹得周皇后一阵无奈的摇头,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是让自己宠坏了。
朱慈烺也跟着微微一笑承诺等京营的事务理顺了便带她出宫瞧瞧,惹得长平公主一阵高兴的欢呼。
“父皇,孩儿既是已经决定抚军就要做出个样子给天下人看看,这样一来恐怕要经常在军中,若是每日往返宫中怕是有些不便,还请父皇允许孩儿在宫外居住。”
既然要下大力气整军,自然要每日泡在军中,只有自己这个太子以身为范,下面的士兵才会用心,况且京营现在这个烂摊子要想理顺所有的事情千头万绪,若日每天返回宫里也确实有些浪费时间。
崇祯沉吟片刻,也想通了其中关节,既然儿子想要做一番事业出来,自己这个父亲自然要支持。
“如此也好,信王府也闲置了很多年了,在学宫那日朕便说将它赐于你做个歇脚的地方。”
崇祯能将他登基之前的潜邸赐给朱慈烺足可见出他对儿子的重视之心意。
一旁的周皇后眼见儿子要出宫居住却是有些不舍,只是丈夫已经同意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将不舍藏在心里。
“半夏你过来。”
周皇后轻启朱唇,一个容貌俏丽的宫女躬身行至周皇后身前。
“宫外不比在宫里,你又是去军营,身边没个细心的照料可不行,半夏八岁就进宫了,跟了哀家也有六七年光景了,以后就让她跟在你身边照料你的起居吧。”
朱慈烺本身来自后世,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平日里连太监都不太爱使唤,就跟别提这俏生生的小宫女了,只是却也不好拂了母后的好意,当下也只好谢恩。
“半夏,哀家可是将太子交给你了,昨日日后太子瘦了病了,哀家可要拿你是问。”
“请皇后娘娘放心,半夏定当照顾好太子殿下。”
半夏恭顺的回道,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正阳门外,鼎福楼。
作为京城内小有名气的酒楼,这几年虽是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此时这楼上楼下也是坐满了食客,几个小二拖着食盘游走在各个桌子之间好不热闹。
“丽亨兄,你看这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哪有一点乱世的模样。”
此时二楼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了三个身着士子直身的青年男子正在用用餐,其中一名戴着方巾的男子对另一名正向着窗外出神的黑脸汉子说道。
“拱辰兄你看这繁华的京师,真是想不到山东河北一路已被鞑子蹂躏成如人间炼狱一般,他日若给我机会非得将这帮鞑子杀得一干二净。”
黑脸汉子一边说着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健硕的身形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力量,似乎要将手中的酒杯都要攥成碎片。
“丽亨不要泄气,这次兵部行文调我等入京不就是机会吗?知县听兵部传令的那个郎中说这次是太子殿下亲自知会兵部孟大人指名调的我们三人,要参加太子的新军,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时候。”另一名正品尝着菜肴的男子听着黑脸汉子二人的对话说道。
“先不要高兴地太早,这几年朝廷内外交困,连征三饷都无法保证日常的用兵花费,哪有银子搞新军,况且太子年少怕不是起了什么玩心,让我们来陪太子读书吧。”被叫做拱辰的男子说道。
原来这三人正是被朱慈烺调进京的阎应元、陈明遇、冯敦厚三人。
因为是太子交待的,孟兆祥特意安排了兵部一个郎中亲自带着兵部的公文去了江阴,严令阎应元三人务必早日启程,三人也是不敢托大,只是在路过山东时正好碰上了入塞的鞑子,这才耽搁了几日来到京城。
那个坐在窗边沉思的黑脸汉子便是阎应元,在江阴时他便一直关注着朝廷的局势,只是苦于人微言轻,实在是有力无处使。
其实这次被召入京他也拿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好歹算是接近了大明的心脏,尤其还是为太子效力,总比在江阴要好得多,总要抓住这个机会干一番事业。
就在这个时候,七八名身着大明边军铠甲的官兵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嘻嘻哈哈的来到二楼,其中一个官兵朝阎应元几人这边望了望发现还有一张空桌便引着众人朝这边走过来。
众人在经过陈明遇的时候,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胳膊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脸,陈明遇头上戴着的方巾顿时掉到了菜碗里,菜汤溅了他一身。
“喂,官兵撞了人不用赔礼吗?”
不知是那年轻人只顾着招呼那个中年人没有注意到还是其他原因,在撞了陈明遇以后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便走了过去,武举出身的冯敦厚在三人中脾气最为暴躁,见好友吃亏当下便将筷子掷于桌上出声喝道。
那七八人本已簇拥着中年人坐下,听见此话不禁转过头死死的盯了冯敦厚一眼,眼神犀利充满杀气,一看就是手上有人命的,不多冯敦厚到底是武举出身,手上的功夫也不错,面对官兵犀利的眼神毫无惧色的瞪了回去。
“这位兄弟,他们都是我刚从山西带回来的乡巴佬,初次来到京城没见过什么世面,得罪之处我待他们给你赔个不是,今日几位兄弟的茶资全算在我账上。”
眼见众人当场就要上演一场全武行,那带头的中年人却是呵呵一笑赔了个礼,本身阎应元几人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见这中年人还像个讲道理的,便也就没再追究。
“父亲,几个小杂鱼何必跟他们多费口舌,一会我带弟兄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请他们吃一顿老拳就老实了。”
“胡闹,这次我奉调回京朝中本就有很多人盯着,休要横生枝节,平日为父怎么教导你们兄弟的,练武是为了匡扶社稷不是为了与人好勇斗狠的!”
年轻人受到父亲的低声训斥立马就低下了头,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顿时烟消云散,只是眼睛还是不服气的冲着冯敦厚看去,发现不远处的冯敦厚也在盯着自己。
不多时中年人一桌便吃完了饭,年轻人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几人便起身离开,只是年轻人好像有意落在后面,在经过冯敦厚的时候右腿似有意似无意的朝冯敦厚踢了一腿。
冯敦厚反应极快立即出腿与年轻人对拼一记,年轻人被震的后退两步,冯敦厚所坐的椅子腿也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
“好腿法。”
二人几乎同时说道,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惺惺相惜。
年轻人本想接着说些什么,转过头望见中年人略责备的眼神,只得冲阎应元几人微微拱手便紧走几步追上中年人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