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已经过了。食堂人不多,排队的学生也很安静。大多数人低头看手机,或者翻笔记,没有时间交谈。
郁芳在靠里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餐盘里的菜还冒着热气,但她只夹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看见林雪湖端着餐盘走过来,径直在她对面坐下。
“林老师?”
这个称呼从郁芳嘴里出来时,带着明显的迟疑。林雪湖大概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微信群恢复了吗?”林雪湖淡淡地问。
郁芳愣了一下。
“林老师,你是在窥探我的隐私吗?”
自从上次从手机维修店夺路而逃后,她就一直在后悔,不该把手机落在那里。如果林雪湖真的想出手“修理”她,那么她的手机里,几乎全是把柄。
这几天,她索性连专业课都不去上了,社会学院那栋楼更是绕着走,生怕撞见林雪湖。可如今,林雪湖就坐在对面了,她反而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林雪湖对她的态度毫不在意。“三百人的群,一下子没了,损失确实不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这么多女孩子,在你的‘指导’下,专门盯着那些手里有点钱、内心又空虚的中年人下手。先锁定,再套牢,然后让她们继续拉人、裂变、滚雪球。而你,就作为群主,在上游抽成。”
林雪湖语气平直,每个字却都有分量。
“我替你粗算了一下,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是大几千,多的话,上万不止。”她抬眼看向郁芳:“我没算错吧?”
郁芳的脸色变了。
她确实有个三百人的大群,群名叫“情绪不白嫖”。美其名曰是一个“高情商沟通实战群”,其实就是教那些连初中都没毕业的精神小妹,怎么把讨好、共情、示弱、撒娇这一整套情绪套路拆解成步骤,再一条条发给寂寞空虚的中年男人。
郁芳每天都会在群里发“话术模板”:第一句该怎么开场,什么时候适时关心,什么时候要退一步;对方情绪低落时该怎么安慰,转账之前要如何铺垫;甚至连“已读不回几小时最合适”“什么时候该说‘算了’”都有明确示范。
她告诉群里的成员,钱不是要来的,是对方心甘情愿给的;不是“骗”,是价值交换;不是“利用”,是建立长期稳定、对你有利的关系。
很快,群里有人晒截图,有人报“战绩”,一杯奶茶、两杯咖啡、520的红包,都被郁芳包装成“成功案例”。
“您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郁芳急了眼:“我做什么了?我不过就是教她们怎么跟人聊天,提供一点情绪价值,赚杯奶茶钱而已。”
“这样赚到的钱,不算诈骗?”林雪湖慢悠悠地问。
“林老师,我不想跟您在这里抬杠。”郁芳定了定心神:“您对法律的理解,可能还没有我透彻呢。我不教人偷,不教人抢,聊天内容从不涉及色情,更是严格禁止线下见面。这也算违法?”
“你控制不了别人。”林雪湖摇摇头:“你那个群里,早就有人约着线下见面、开房,转账的金额也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这些行为已经踩线了,只要往上溯源,你根本跑不掉。”
“你,你怎么~你不会一直在~?”郁芳一下子结巴了。
“我在这个群里潜了一阵子了。”林雪湖接过话:“号,也是我炸的。再不炸,警察就找上门了。”
“林老师,你找错人了。”郁芳手指颤抖,抓起书包。“陈清颜的事,我帮不了任何人。”
“你们宿舍一共四个人,另外两个女生都是马院的。”林雪湖目光沉沉,直视郁芳:“我有理由相信,很多关键操作,比如删除手机里的信息、在电脑里留下所谓的‘遗书’,都是她们完成的。你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是,陈清颜那天晚上回到宿舍之后,到她跳楼之前,这段时间里,她的状态、她的情绪变化,她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
“这些细节,只能你来提供。”
她低头用消毒湿巾擦了擦筷子,再次抬起头:
“作为交换,我不会向学校举报你。相反,我会帮你重新搭建一个微信群,一个合法的、合规的,同样能赚钱的线上互动群体。”
“林老师,我劝你一句。”郁芳端着餐盘站起来:“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只有我一个人的证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会做噩梦吗?”
林雪湖忽然问。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讽刺,也没有逼迫,像是在确认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陈清颜死了之后——你,会不会做噩梦?”
郁芳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手里的餐盘几乎脱手落地。
“你~你在说什么?”
“我做过。”
林雪湖看着她:“同样的噩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郁芳后退了一步,声音发颤:“你,你一定是疯了!”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冲出食堂,到了门口,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女生。那女生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妆容精致又前卫,唇上打着一枚唇钉。顶灯一照,整个人像被细细打磨过的钻石,在人群里闪闪发亮。
她与郁芳擦肩而过,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只在远处一扫,便锁定了林雪湖的身影,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女孩在郁芳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林老师,一个人吃饭呢?”
林雪湖没有抬头,筷子依旧落得很快。
女生见状,笑意更深了些:“林老师最近名声不太好啊。众叛亲离不说,还被传性取向有问题,难怪许教授一直不愿意回家。”
她轻轻“啧”了一声。
林雪湖吃得极快,也不抬眼,回答说:“大家平时都忙,见不到面也很正常。小蒋,你的毕业论文和实验数据都整理好了吗?”
女生叫蒋茱萸,今年大四,导师正是许巍。她从大二就在许巍的实验室做科研助理,待在实验室的时间比研究生还长。许巍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也常把她带在身边。
时间久了,各种闲言碎语就传了出来,林雪湖想不知道都难。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您。”蒋茱萸抬手拨了拨一只垂着流苏的耳环,语气轻快:“我的毕业设计已经申报了优秀毕业论文,这还多亏许教授的亲自指导。“
她把“亲自”两个字咬得很重。
“那就提前祝贺你。”林雪湖放下筷子,收拾好餐盘,站起身来。
“林老师,你这又是何必呢。”蒋茱萸见她要走,声音冷了下来:“你和许老师的婚姻早就是貌合神离,勉强维系,有意思么。”
“貌合神离?”林雪湖的脚步停住了,缓缓转过身来:“这是他跟你说的?”
蒋茱萸不接她的话,自顾自说道:“咱们心里都有数,你一个文科生,本硕博都不是在A大读的,要不是靠着许老师,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拿到教职。”
“作为配偶,你已经吃够了红利。”她目光死死盯着林雪湖,唇畔那枚唇钉随着话音,一闪一闪,像一颗铆钉,加重了她语气里的锋利:“现在还要继续维系这个婚姻,是不是有点太贪了?”
“滋——”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了一下。林雪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指尖迅速敲下回复:“马上过去。”
她将手机收回,看向蒋茱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那就看许老师,怎么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