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录像来自招待所三楼走廊尽头的摄像头，画面是单调的黑白，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21:00。
周之凡和陈清颜出现在镜头边缘。
周之凡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动作看似自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陈清颜低着头，发丝垂落，脚步虚浮而迟缓，像是走得太久，又像是分不清方向。她的浅色连衣裙在灰阶里被吞噬成一团模糊的白影。
两人停在某个房间门口。短暂的几秒静止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走廊恢复空荡，只有顶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23:21，房门再次打开。周之凡第一个走出来，他侧身对着镜头，正低头整理着袖口，动作从容。随后又跟着出来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其中一个回头朝房里笑着说了句什么，口型模糊。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掩上，没有关严，留下一道狭长的、昏暗的光缝。
时间戳无声地跳动。
第二段录像里，依旧是那条走廊、同一个机位。画面构图没有任何变化，变化的只是走进镜头的人。
三个男生，两个女生。
监控画面里的男生一个个表情轻松，有人笑着说话，有人边走边回头。女生则像是喝醉的样子，四肢无力，需要靠在男生的肩膀上才能勉强走过来。监控依旧是无声的，只能看到嘴角扬起的弧度、彼此交换的眼神，以及那扇被反复打开的房门。
第三段录像里，又多了一个男生。女生，却只剩下陈清颜。
录像一段接着一段。
同样的走廊，同样的灯光，同样的门。
人数在变，组合在变，时间戳不断往后跳，而陈清颜反复出现在画面里，像一个被固定在同一条轨道上的影子。
林雪湖和许巍按下快进键。画面开始以不自然的速度流动，人影被拉成断续的灰色残影，时间戳飞快地翻页。
“下一步要做什么？”许巍关掉了视频。
林雪湖没有立刻回答。她闭上眼，胸口起伏，像是在把某种翻涌的情绪强行按回去。再睁开时，目光已经沉了下来。
“去朝阳路派出所。”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报警。”
许巍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开卧室的窗帘。
窗外没有月色，黑漆漆一片。
“天可真黑。”他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林雪湖。
两人静静对视。
“我们一起见过更黑的夜，不是吗？”
朝阳路的民警小胡踩着一路朝阳，走进派出所。人还没在位子上坐稳，旁边的同事就用下巴朝接待室方向努了努。
“里头有人等你。”
“谁啊，一大早的？”
“进去瞅瞅就知道了。”同事的语气说不清道不明的。
小胡心里犯着嘀咕，推开接待室的门。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室内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格子。就在那片光栅里，他看见林雪湖和吕淑霞并肩坐在沙发上。
他着实有些意外。
“你，你们这是～”
“我们来报警。”林雪湖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桌面上。信封里是一枚U盘。
“这里面存的是A大校招待所三楼走廊的监控录像。”她看向小胡：“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陈清颜以及其他几名女生，曾遭到周之凡和其他两个人的集体侵害。”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小胡脸色一变。
“不能结。”林雪湖身子微微前倾：“陈清颜的死亡虽然不是他杀，但她是在遭受侵害和精神折磨后，被逼到绝境，才选择了跳楼自杀。她的遗体现在还在太平间，如果依法启动尸检，完全有可能查到关键物证。”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民警：“周之凡他们也许不是直接的致死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逃脱罪责。”
“这个录像是怎么取得的？”小胡截住她的话：“是工作人员提供的吗？”
林雪湖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但是你们可以合法调取监控。”
小胡拧紧眉头，还没想好回复，就看见吕淑霞双手抓住桌沿，一下子跪了下去：“我闺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能放过那些畜生啊～”
“民警同志，求求你了～”
“您快起来。别这样，影响不好。”小胡赶紧起身，和林雪湖一起把吕淑霞搀了起来。他看了看桌上的信封，又看向林雪湖，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林老师，”他轻咳了一声：“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走廊拐角，小胡这才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上面已经打招呼了，就按自杀结案。其他的，都不能再提。你们A大是全国重点，数一数二的大学。不管是你有嫌疑，还是其他人有嫌疑，说出去都不好看，对学校影响太大。“
小胡叹了口气，略显无奈：“我知道，这事儿跟您没关系。就别掺和了，行不？”
见林雪湖没有回应，他以为自己几乎要“说动”她了，继续找补：“我看那个家属现在挺信任你的，要不，你再好好劝劝她？实在不行，帮她雇个律师，走赔偿。只要钱到位了，那她后半辈子，起码还有个指望。”
话说完，他诚恳地看着林雪湖，只等她点头。
“赔偿的事情，我会找最好的律师，替她打官司。”林雪湖说：“但我们还是要报警。”
“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小胡双手抱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就算我如实上报，上面也一样会压下来。”
他摇了摇头：“不会给你立案的。”
“胡警官。”林雪湖看着他，声音平静：“监控视频先放你这里一份。我不会放弃。”
她说完，转身走向接待室，背影依旧笔直。
“林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喊住她：“那个，我先给你往上报。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林雪湖听见了。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没有回答，却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民警小胡愣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