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这样清闲的日子也只过了几年。
我们成婚五年后,圣上驾崩,魏瑾严继位。
他终于没了掣肘,压下了朝内的反驳,越过太子妃,直接立周梓韵为后。
他总算给了自己心爱之人一个正妻的位置。
草草地给我封了个妃,我心里不甘,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是魏谨严心里的那个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白费。
父亲得知此事被气到吐血,称病不愿上朝。
我自知有愧于相府,可是在获得魏瑾严的偏爱这件事上,我早就输了。
周梓韵根本无心后宫,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一直在帮着魏瑾严治理朝政。
她是当朝唯一一个能不通秉便进御书房的女子。
听说她和魏瑾严有时畅谈朝政到深夜。
我虽居于深宫,但仍能听到周梓韵的许多事迹。
都是我哥哥在信里写给我的。
哥哥在魏瑾严继位不久便入朝为了官,他的来信反而没怎么提过魏瑾严的功绩。
哥哥一开始因为我极为厌恶周梓韵,也反对她涉政。
“身在后宫还想干政,此女绝非善类,只怕会迷惑圣上,倾覆江山!”这是哥哥第一次在信里提到周梓韵。
后来他的信里关于魏瑾严的词藻越来越少,他越来越多提到周梓韵。
“为兄惭愧,周氏却有大才,若是男子,可称国士。”他后来这么写道。
她成了百姓心里的贤后,是巾帼女英雄。
我还以为他们会成为史书都为之着墨的盛世帝后。
但是后面就变了。
魏瑾严登基的第五年。
哥哥在信里写,“帝后似有离心。”
然后魏瑾严身边的太监突然过来让我送些糕点去御书房。
我到御书房门口时却听见他们在大吵。
周梓韵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望。
“你现在开始说我不够贤良淑德了?我是第一天这样吗?魏瑾严,你真让人恶心。”
太监和侍卫们听见她直呼魏瑾严大名全都面色惶恐。
魏瑾严也大怒道,“都是朕一直太惯着你了,让你如此蛮横,皇后回宫幽闭一周思过!”
周梓韵冷哼一声,没有再回应,她直接出了御书房,看见我也未改神色,径直走了,没有理会身后追逐的宫人。
夜色下,她的背影除了惯有的倨傲,多了一丝孤凉。
过了一会儿宫人通秉,让我进去。
魏瑾严看见我,虽不喜,却不似从前那般抗拒了。
他破天荒吃了我带的糕点。
“这是你亲手做的?”他问我。
“回陛下,是臣妾亲手做的。”我行了礼,规矩地回他。
我恭顺的样子显然取悦了他,他让我在一旁做着陪他批阅奏折。
“皇后可没有你这般手艺,从来都是朕吩咐人给她搜罗最精致的点心,她从来不会给朕亲手做。”他感慨道。
因为周梓韵忙着帮你把这天下治好,她嫁给你五年,忙得连后宫的人都认不全,又如何有时间为你做点心。
我在心里腹诽。
好像我真的变了,我事事都无法认同魏瑾严,哪怕我本来不喜欢周梓韵。
此后周梓韵和魏瑾严的关系更加恶劣了,前五年里魏瑾严每一日都是宿在皇后宫里的。
现在却只回他自己的寝殿,没事还经常召见我。
“苑苑,你竟如此柔顺恭谨,跟那泼妇一点都不一样,从前是我冷落了你。”魏瑾严边摩挲我的头发边说。
我觉得他的触碰让我有点不适,明明是从前求而不得的。
他又问我,可懂朝政。
他问时,眼里闪烁着戒备和猜疑。
我把他从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陛从前读过臣妾的诗,臣妾从小养在深闺,只懂得女儿情思,并不懂家国大事。”
他没听出来我话里未尽的讽刺之意,一把搂过我,感叹道,“女儿家就应该像苑苑一样,心太野又有什么用。”
我没违逆他,只是想,明明你以前最爱的就是她的不同,现在又来说这些。
男人心都是这般易变的吗?
从前我虽得不到魏瑾严的爱,但是他既然对周梓韵那么深情,我也以为,他能爱她一世。
如今好像魏瑾严开始察觉我的好了,这份情却不似从前那般珍贵了,只教我有些作呕。魏谨严当初为了周梓韵对我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现在又来这样干,真的是让我觉得恶心。既然他会这样对待周梓韵,那么他也会这样对待任何人,包括我。
06
我还是没料到,魏瑾严竟然有那么狠心。
皇后寝宫走水,那场火势凶猛冲天,赤黄色的火焰烧得整片天都快被染上了色。
第二天,整个皇后寝宫都化为了灰烬,其中的人,连尸骨都找不到。
所有人都认为皇后已经丧生在了火中。
魏瑾严也是,他说要为皇后办国丧的时候,满脸悲痛,但是我却看不出他眼中的悲伤。这一切都是魏谨严一手策划的,他现在已经打算除掉周梓韵了。
但是我知道周梓韵没死。
因为我救了她。
失火那日,我刚好路过太池,却发现好像有个身影在努力游,但是逐渐失去了力气。
我和宫女合力把人拉了上来,却发现是满脸黑灰,狼狈至极的周梓韵。
“不要告诉魏瑾严我还活着,求你……”她的声音中都是绝望哀求,这是她昏过去之前最后一句话。
幸亏,魏瑾严从不在乎我,我的宫里只有我出嫁时从府里带的丫鬟作宫女。
她们对我都忠心耿耿,我虽不知周梓韵为何那么说,但是下意识选择了为她保密。
或许我早就不站在魏瑾严那边了。
我猜是寝宫失火后她拼了命逃出来,跳下水,才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我让我的宫女把昏迷的她带到宫里。
她醒了以后,先是迷茫地发了很久的呆,像是在回顾一生。
然后一向要强的周梓韵,竟也落下了泪,她边笑边落泪,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为背叛而难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于清苑。”她说。
这个故事听起来起来也不长。
“我曾经以为,我是在和魏瑾严一起,共同带领天下,成就他的盛世,成就他的明君之名。”
“可是他逐渐地,他就没有以前那么信任我了,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防备。”
“他在担心,我威胁他的帝位,他在猜忌我。”
“可是我根本没有,我愿意嫁给他,就是愿意辅佐他成就盛世,一辈子站在他身后。”
“直到有一天,我像从前一样,跟他讲述着军营的整改,魏瑾严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说我永远只会同他讲述朝政,不会体贴不会照顾,根本没有寻常女子的温柔贴心。”
周梓韵嘲讽地笑了。
我默然,男人都喜欢女子柔情,从小大家都这么说。
可是魏瑾严,他本来爱的就是她的与众不同不是吗?
“那是从前,在我对他没威胁的时候,我的特立独行当然能吸引他。”周梓韵说。
她看向我。
“后面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他竟然对我说,让我学学你,不插手政事,女子就应该只会女红和闺中之事,说你比我好太多。”
要是从前的我,被魏瑾严这么夸赞,一定能开心许久。
但我听着周梓韵的叙述,只感到荒唐和难以置信。
“可是我的女红再好,也没在战场上救下他的命,我的琴艺再高,也解决不了水患和叛乱。”我说。
她闻言笑笑。
“我那时甚至真的开始怀疑和动摇,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治国之才是值得骄傲的。”
“可是魏瑾严让我差点失去了自信,我一度开始觉得是不是真的我不似别的女子一样贤良淑德是错,上战场是错,时刻为他忧心天下是错。”
“是不是世间女子就都应该如你一般,长成深闺中最娇贵的花呢?”
她说到后面,眼角不自觉有泪珠滑过。
那年曾惊鸿一瞥的娇艳野花,仿佛已经被魏瑾严摧残地临近凋谢了。
“现在我才懂,因为猜忌和防备,他已经不再爱我了,或许和我同眠的日日夜夜,想的不是情深似海,是担忧枕边人比他优秀。”
“因为不爱了,那些曾经让他迷恋的东西,都变成昨日之花,只会让他厌倦,以至于开始怀念别的女子的好了。”
“这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我前一天又同他说了气话,我说他能有现在的民心都是因为我。”
“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那是想彻底除掉我的眼神,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他刚走,宫里就走了水,我知道就是他。”
“近十年的情谊,终究还是爱错了人!”
曾经周梓韵的明眸里,也有着情爱的光,如今,全都熄灭了。
她问我,“你不是喜欢魏瑾严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平静地说,“那年给他写的情诗,已经丢掉了。”
周梓韵说,“我还不如你呢,你早早走了出来,我却深陷他的情网不可自拔,到现今,甚至差点被所爱害死。”
周梓韵之后就一直赖在我宫里不肯走了。
她说我太闷,应该多出去走走。
我说,那她去过的地方,还有哪里比京城更繁华。
“你去过草原吗?”周梓韵问我。
我说没有。
“就是像御花园里的草地,但是那里的草比御花园大得多得多,一望无际,我躺在草原上,能闻到泥土混合朝露与青草的气味。”
我在宣纸上写下草原。
“还有呢?”我问她。
“还有荒凉的漠北,有雨很多的江南,有能捕到更多鱼的无尽汪洋,很多很多。”她一一给我描绘。
我把她说过的地方都写在了纸上。
她最后拿起我的宣纸,眼色变得幽深。
“清苑,这些地方,只要魏瑾严还在,你都去不了。”她的声音里全是冷意。
我也知道,我是后妃,从我嫁给魏瑾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这皇城宫墙困住一生。
我只是想着,或许听到周梓韵的讲述,就当她替我去过这些地方了。
周梓韵却语出惊人。
她说,“如果,是我在那个位置上,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极为惊诧,差点拿不稳笔,我想说她说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是我看见她眼底坚定的神色,突然理解了。她要成皇。
这就是周梓韵会说出的话,她这样的女子,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我最后说,“可之前,从来没有女子为皇的先例。”
周梓韵的脸色还很苍白,她的眼神却爆发了惊人的亮光。
“没有先例又如何,魏瑾严根本配不上龙椅,他的奏折,基本全都是我告诉他怎么批复,他的能臣,都是我彻夜不睡,殚精竭虑为他挑选的人才,我比他更懂如何治国。我比他更能配的上那把龙椅。”
“他杀我不就是忌惮害怕我了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史书上明君能治出的盛世,我也能。”
周梓韵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淡,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可是谁会支持你?”我不懂这些,只能为她担忧,我甚至根本没有想过魏瑾严。
“我爹是大将军,至于其他人,我还有办法。”周梓韵的聪明才智,不用我去担心。
我不担心她坐上那个位置,哥哥说她有国士之才,百姓也知她的才能,我只怕这条路,会很难走。但是她是周梓韵,我相信她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