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凌宁离开金銮殿后,并没有像李明姝命令的那样回府禁足。
而是在宫里绕了一圈,来到后花园旁的御马监。
所谓御马监,就是专程给皇帝和皇亲国戚们养马,供他们游玩射猎的地方。
刚走进御马监的大门,凌宁就闻到一股大牲口独有的腥臭味,以及刺鼻的马粪味。
御马监的大院内,摆了一张桌子。
十几名汉子围坐在桌边,正有说有笑,吃饭喝酒。
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都是御马监的牧马驿。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扭头看了一眼。
看到身后身穿四品官袍的凌宁,瞬间一个个满脸惊骇,忙不迭纷纷站起身。
“这位大人,您……您是……”
“本官乃新上任的吏部左侍郎,凌宁。”
凌宁背手而立,淡淡道,“你们这里,谁管事?”
“凌大人,是我!”
一个矮小肥胖的黑汉子急忙走上前,讪笑道,“小的便是御马监的总驿头,刘二黑。”
“不知凌侍郎这般尊贵的大人物,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有何命令?”
“没什么命令,我只是随便来看看而已,你们不用紧张。”
凌宁摆了摆手,在这群人中环视了一圈,全都清一色长得歪瓜裂枣,每一个身上带点英雄气。
顿时脸色变得复杂些许,无奈问道,“你们几个,谁是吕振邦?”
“吕振邦?”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面露惊讶。
刘二黑小心翼翼道,“凌大人,你找那个疯子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昨日无意看了他的档案,想拜访他一下而已。”
凌宁狐疑道,“吕振邦不是你们御马监的牧马驿吗,怎么你管他叫疯子?”
“唉,凌大人,你是有所不知。”
刘二黑叹了口气,小声道:“我们都知道,这个吕振邦,原先是朝廷的车骑将军,立下过不少功劳,后来因为给蛮酋求情,顶撞了陛下,才被打发到我们御马监来。”
“原本我们都对他倾慕已久,还想着借此机会与他结交一番。”
“但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因为被罢官夺职,受了刺激,到了我们御马监来后,就像个疯子一般,谁找他说话他都不理。”
“平日里净和这些牲口说话不说,连吃饭都不跟我们坐一起,非要在马厩和牲口们一块吃。”
“整整一年多来,连我这个总驿头,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看凌大人您还是快走吧,别自讨没趣。”
听了刘二黑的话,凌宁顿时对吕振邦的兴趣更加强烈。
“这个吕振邦,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他现在在哪里?我非要去亲自会会他不可。”
见凌宁不听劝,刘二黑也只好无奈叹了口气,“他呀,这会肯定在马厩呢。”
“要么在喂他管的那几匹牲口,要么就是在吃饭。”
“唉,你说这御马监本来就又臭又呛,那马厩里更是臭气熏天,怎么会人愿意在那种地方吃饭?”
听了刘二黑的话,凌宁立刻直奔马厩而去。
来到马厩,远远他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自言自语的声音。
“好驹儿,多吃些。”
“你可是匹千里马,千万别缺了营养掉了膘。”
凌宁放慢步伐,悄无声息走上前。
马厩前,果然有一位中年男子,盘腿坐在地上。
男子皮肤因为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又干又硬。
浓眉大眼,鼻梁高挑,脸型刀劈斧砍般棱角分明。
就算身上穿着沾满污泥的麻衣,也一看便知道是位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浑身气场不怒自威。
这一位,想必就是吕振邦了。
果然如刘二黑等人所说,吕振邦此时正在吃饭。
他将一个大海碗,直接放在喂马的食槽上。
碗里是粟米饭和野菜,还有一小疙瘩炒鸡蛋。
吕振邦用脏兮兮的手拿起一块鸡蛋,却没有放进自己的嘴里。
而是丢给面前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将自己碗里唯一可以称之为荤腥的东西喂了牲口。
眨眼间,骏马将所有的炒鸡蛋,全都享用完毕。
吕振邦那威严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
拿起筷子,端着大海碗,用野菜就着粟米饭,香甜地吃了起来。
“真是位奇人啊。”
凌宁饶有兴味笑着点了点头,背着手不紧不慢走上前。
“好马,好马。”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吕振邦只斜眼瞥了一眼。
见到身穿四品官袍的凌宁,他却既不开口,也不起身,仿佛将凌宁当做空气般视而不见。
凌宁也将吕振邦当做空气,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用手抚摸着骏马浓密的鬃毛,赞叹道,“体型健硕,鬃毛红亮,真是匹千里良驹。”
“不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你将马养得如此健壮,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吕振邦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不自觉放下手中的大海碗。
他身为曾经的骠骑将军,被贬到御马监的这一年里,有不少人前来看过他。
有的是昔日的同僚部下,来关心慰问他。
有的则是从前有过过节的仇敌,跑来各种挖苦讽刺。
不论对于那种人,吕振邦都是不闻不问,连话都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
然而,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没有提他一个字,而是先夸赞起他的养的马。
这十几匹马,是吕振邦伤痕累累的内心,最后仅存的骄傲。
凌宁给他的亲切感和久违的荣耀感,让他破天荒地张开嘴巴,回答凌宁的问题。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在战场上,马就如同士兵的生命,甚至比生命更加重要。”
“所以身为养马之人,不仅要用心,更要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们,倾尽一切心血和关怀。”
“否则,即便再好的良驹,也只会泯然于众。”
“说得好。”
凌宁点了点头,淡笑道,“但可惜,你费尽心血抚养的良驹,无法让将士们用来驰骋疆场、杀敌建功。”
“只能给那些游手好闲的皇亲国戚和官宦子弟,成为他们狩猎玩乐的时候,向同伴吹嘘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