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浚将自己关在莹莹居住的房间里两天两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其间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她走了,房子里却到处充斥着她的气息,就仿佛她还在这里根本没有离开。
以往她不爱用香水,身上只有淡淡的沫浴乳和着体香,那种独属于她的香甜,他最是喜欢,好闻得不得了。
他走到玄关,她便会听到声音走过来,接过他的外套,妥帖地挂在衣架上。
他张开手臂,就能拥住她温暖纤细,细细亲吻她的眉眼,与她无限温存。
她说文浚“有一天,你会不会离开我。”她的声音很好听,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像是最优美的乐章。
她喜欢坐在窗前看海、听音乐,她会做蔷薇蛋糕,给他煮咖啡、熨衣服。
书房、厨房、衣帽间……这个房子每一处都是她的影子。
他追着那个影子跑,好像还能感受到她长发扫过他脖梗,在他的皮肤和心上漾出一层涟漪。
可是伸出一抓,只握到虚无。
无尽的虚无,化开了。
她的笑容,她的眉眼,都不复存在。
一切都是泡沫幻影。
他给她买的衣服在柜子里挂得整整齐齐、包包和鞋子也是,一切都还在。
除了她。
老板闭关谢客,谢铭和公司的一众人等急坏了。
除了欧阳,先后来了几拨人,包括老刘头一家,文浚的表妹冯苗苗和他的未婚妻高蓉。
可他一个没见,夏夏忧心忡忡,送来的食物也一并被原封不动带走。
第三日,他走了出来,下巴处没有多出的胡子,脸上也没有痛苦颓废的痕迹,衣服亦如往常一般熨得一丝不苟。
只有跟在他身边的谢铭觉得不一样了,可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一直到很久以后,谢铭才觉察出来,他身上那因为柳小姐而生出的温情,因为温情而发散出来的光辉消失不见了,从此只剩下阴冷。像是香港的冬天,那种不下雨却浸在骨子里的冷。
就在这一天,蔷薇园里多了一块白色的墓碑,是上好的汉白玉,不大,掩在花层里,像个亭亭少女,碑上无名更无姓,只有一个小小的独舞的身影。
无比孤单和寂静。
这块碑是文浚亲手用小刀一刀一刀亲手雕刻而成。
谢铭看着到自家老板被磨得发红的手觉得无比心疼,心里夹杂着担忧和钦佩,却又格外洞明。
他忽然想起他听过的一个故事,在印度有个国王为了怀念死去的妻子用了两万工匠耗时二十二年时间建了泰姬陵,却因为儿子夺位,整整八年的时间,痴情的国王只能日复一日透过小窗,遥望着远处河里浮动的泰姬陵倒影,不但导致视力恶化,最终人也郁郁而终。
谢铭望着久久地站立在碑前的身影,不敢上前打扰,只无声地叹了口气。世上有几人为爱痴狂,以棺筑殿,世上又有几人无声呐喊,白玉为碑。
这一刻的文浚仿佛身披着一层结界,与这个世界隔着不可入侵,亦不容入侵的距离,他伸出手一寸一寸抚摸着碑上的身影,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雨夜里。
他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在无名湖,更不是在兰桂坊,而是在一个悲怆的雨夜中。
最疼爱他的爷爷突然发病去世,他从英国回来参加葬礼,母亲没有陪他回来,而父亲身边却站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这是文家的新女主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文浚才猝然得知,她的母亲与父亲早已经感情破裂,离婚三年,因为怕他伤心,所以才瞒着他。
他觉得可笑可悲。
那天下着雨,他和欧阳在旺角的咖啡厅坐到很晚,喝了四杯美式。
文浚在国外经常喝咖啡,美式或意式,从不加糖,从未觉得如此苦。
欧阳说:“文浚,如果真的觉得心里难过,你该上医院看看,那样你就会知道众生皆苦。”
文浚沉声说:“众生与我何干。”
是啊,众生与他何干,因为走到哪都有文家的庇护,他永远不会淹没于众生,他有他的王国。
让他难过的不是父母的感情破裂,而是他们对他的隐瞒,在他们眼里,他如此弱,弱到不能承受一点残酷真相。
香港的梅雨天气,窗外飘着雨,灯光像琉璃一般暖澄澄的。
那灯下,似乎有个身影。
文浚定定地朝下望去,他发现居然是一个女孩在跳舞,兴许是夜深了,又是雨天,很多店铺都关了门,整条街上没有别的什么人。
灯下那道起舞的身影隔着雨雾落入他的眼底,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舞,柔中带着一股韧劲,细细一看,却发现她的舞步,踩着的是雨点的节拍。
没有舞台,只有她的背面一排街灯仿佛为了她,为了这一舞而齐齐亮起。
除了美好和惊艳,再也找不到什么形容词。
欧阳的角度看不到这一幕,问:“在看什么?”
文浚没有回答,人已经站起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