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梧的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让苏昕呆立在门口不知所以。
——昕昕,隔墙有耳啊!别呆着啊!
苏昕有些呆的刷开房间,若不是灰梧开灯,她都不知道让如何行动。
李书杉缘何为何她大概能猜出一个所以,若不是有自己的打算,缘何会接受她这个出头鸟……她只是飞蛾扑火,只恐怕,就算燃了自己都不能慰藉他心中的欲望。
“那你怎么能确定现在就是良机,难道这说与不说全在于你一念之间?”
灰梧听出了苏昕口气中的责怪,并没有急于辩白,而是更语重心长的说道,“那我就给你讲一讲这五百年,你可愿意听一听我这权利的来由?”
他灰色的瞳仁看不出任何欺瞒与阴谋,鬼使神差的,苏昕点了点头。
五百年前。
灰梧受李书杉蛊惑,两人没有应命练功,跑到人间寻欢作乐。
灰梧一路上心不在焉,倒是李书杉的玩兴丝毫未减。
“月下行舟赏柳,这世间还有这等快慰的事吗!灰梧,沿河两岸无不风流,你何不寻觅一番,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良人!”
“书杉,你看看就成了,别耽误了正事……”
“什么正事?正事就是人间逍遥,这沧海桑田,万事万物那等的急,时不我待,及时行乐!”
“什么歪理……”
灰梧虽然口头上仍在反抗,可目光终究也忍不住向两岸留恋……
碧池新涨,富贵人家,游骑公子同人斗酒,名园相倚美人交花,来来往往的是宛马钿车,叮咚作响的是真珠帘卷,玉楼人满,天淡银河垂地,月华如练拥抱人间。
“你要不要送姑娘一个糖人,这姑娘就是喜欢收东西,平白无故的好意更让她们觉得开心,喏,你看,姑娘也喜欢送东西给咱们。”
他与李书杉乘坐小船在蜿蜒的河中赏街,灯笼高悬的吊脚重楼之上,尽是撒花呼喊的娇娘少女,李书杉从不遮掩自己的风流之姿,越是人看得多,起哄的尽兴,他越是放纵,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无不魅惑着或近或远的美人扇芙蓉面。
他总是喜欢流连人间的欢乐,投身玩乐之间。
临近审核,身为大僵尸的他,要不然加紧练功攒出抵消三张黄符的功力,要不然就听从长老院的婚配,为自己寻得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冠以“命定眷侣”的头衔。
可偏偏这两条,都是极不符合他逍遥风流的法则的。
所以他人前伪装,人后散漫,十日里面有九日都是在风花雪月的人间度过的。
于人间,与凡人有过多无谓的牵连,是僵尸的大忌。
他们一方面要提防同类的陷害,另一方面还要防止自己泥足深陷……
“你真像个女人,婆婆妈妈的,整天担心这个,不干那个,这么长的时间活得却像孙子一样,这样无趣的活法才不是我李书杉的,活着,就要恣意痛快!”
李书杉这样说了还没多久,就见前方的河道汇聚的湖中央,慢慢开过来一条画舫。
两岸寂静,短歌渐行。
凤髻蟠空,袅娜腰肢,美人裙舞如莲花旋,回裾转袖又好似飞雪一般。
一舞未罢,已引得观客叫好连连。
“有点意思啊,你说这开场叫的这么大,万一后面的花魁撑不起一曲独舞,可就砸了锅了……”
听着李书杉的点评,果真自帘幔之后绽放出一朵鲜红的娇花。
错不了了,这才是真正的压轴。
轻罗金缕,水袖舞天,羽冠玲珑下,伊人娇面如雨后海棠,出水芙蓉一般。
琴音沧波踏风而来,那风情旖丽的笑颜,映射在人的眼中,无一不在心中盛开出一片花海。
“汉云楚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李书杉的声音不大,邪魅的笑容却独独映入了那名女子的双眼。
“而后就是才子佳人,千古风流韵事,也不差李书杉这一家……”
灰梧笑笑,“你确实聪明。”
苏昕摊手,“我也没办法啊,你们活了这么久,不过只是被时代甩远的老古董而已,当然跟不上我这种与时俱进的后生,我这一天能获取的信息和知识比的上你们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历史,你们一天天经历,可我只需要上网搜个结果就成了。”
“可后人所书总有谬误……”
“谬误?说是假的又何妨?不过,即便是假的,也无所谓了,这年头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早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称了我当下心如了我当下的意,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真正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感受不是么?只要我对那个答案满意就成了,还管它是非曲直,我又不是搞科研学术的!”
灰梧不想承认,可这番话有如此的似曾相识,难道,这真的是命定眷侣的力量?冥冥之中,机缘巧合,让无论如何不可能产生联系的两人相聚一堂,结为夫妻。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共鸣,却又如此的阴阳互补。
苏昕的自律与理智,让她不仅在一众同龄的凡人之中脱颖而出,相较而言,她甚至比一般的大僵尸更为冷静自若。这或许脱胎于她活死人的天赋,是看尽人间地府的开脱释然……
“你这故事讲的差强人意,纵观全文,一马平川,毫无欣喜可言。”
灰梧知道苏昕已经心有所果,他有些期待,出自苏昕口中的话语。他想知道,苏昕是如何想象弥补这段她不知的过往。
“夫人不妨说说,这两人之后的结局?”
苏昕翘着二郎腿,沏了一杯茶,慢吞吞地晕着茶末,“所谓才子佳人,一定逃躲不了命定的业障,不是生死相隔,就是情断难觅。呵呵,承恩于人,说的漂亮,这感情的事有什么恩不恩的,无非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放不下的,抛却身家性命的拼命追,忘不了的,苦等三生三世不后悔,无非如此。如今看来,着了道士的道,应了宿命的劫,便是那女的先去了,灰梧,我猜的,对于不对?”
灰梧无从回答。
他早已无心思的重合两个脉络,满心里尽是浓稠的苦痛。
寻常,只会让人赞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可身临其境,情陷其中,只会回味哀恸。原来她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她竟然是在了然于胸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一切。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明明知道无果……明明知道他心中另有其人……
苏昕饮了一口茶,闲适无谓的姿态慵懒极了。
“夫人现在的处境不好,将来只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警告?提点?我记得不错的话,最开始找我茬的,就是你了。那时候还是担心我夫君的好兄弟,现在却变成了挖人墙角的小人。”
“你怎么就不明白,无论有这挂牌夫人存在与否,他现在的地位都无人可以撼动了,他是李家的下任当家,是长老候选,甚至还跟。”
“还跟连少堡主暧昧不清?”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日前,在僵尸界就已经传开。
李家呃僵尸公子同灵音堡的连羽冰飞鸽传信,鱼肚尺素,往来于半空的猎隼就是最好的证据。
与人类的情缘能存续多久呢?又能从他们身上谋得多少利益?这终归抵不过同僵尸世界缔结姻亲,这才是赚取权势利益最牢靠的手段。
哪怕人人知道这是一出戏,也不会有人去戳破。
毕竟,大家都是在河边走的。
在这样权势利欲的金字塔关系里,凡人永远是被压榨的存在,身心无一例外。
“那又如何,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我,他需要我登台献艺一天,我定会粉墨登场,倘若他哪天不需要了,不用他说,我也会下堂请去。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知道,该去该留的时机,没有人比我拿捏的还好的了,终归,我是人人眼红忌惮的活死人,没点真本事傍身还怎么行走江湖。”
“呵呵,我就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说不通你,劝不动你,可还是想试一试,兴许你会心软,对自己有一点点的怜惜。”
苏昕烦闷的蹙眉,“怜惜?”
“不重要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了,如果你决意走这条路,我也不会再阻拦,如果你要为书杉冲锋陷阵,那我也只好当你的矛与盾。”
“你什么意思?”
苏昕一时制止不急,便听灰梧说道。
“我向你投诚,今日之后,你,苏昕,便是我的主公,灰梧只为你一人马首是瞻,绝不二心。”
——说得好笑,还绝不二心,我看他这句话就是最大的二心!喜欢之心,忠诚之心,当这二者冲突的时候,我看他怎么办!昕昕,不听他的,让他办办事就好,别缔结无谓的关系!
毛毛动辄爆喝,完全没有以往的风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投诚?怎么,我是要跟谁楚河汉界了?”
灰梧并没有被苏昕质问的气势吓退,反而更进一步,“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只要你喜欢,你可以是苏昕,是李家的孙少夫人,是人人忌惮的活死人,你可以是任何一种身份,但无论是你是谁,灰梧此生都将只侍奉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