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软软带着陆小词火急缭绕地赶往前院的大厅,老夫人正襟危坐在大堂的中央,护卫北冥跪在她的面前,低垂着头,武御寒和护卫神功则站在一旁。
陆小词从门外走进,看到地上的纸鸢时,顿时猜到了几分。
果不其然,老夫人气得拍桌:“北冥,你身为城主府的护卫,竟与崇文城私通,该当何罪?”
北冥是从小跟着武御寒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深厚,武御寒想替北冥求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被要挟,可以告诉我。”
北冥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不肯解释太多:“北冥愿意接受所有的惩罚。”
“那说说看,你都给崇文城提供了哪些情报?”老夫人又问。
“北冥发誓,绝没有做愧对尚武城的事情。”
“证据齐全!你还不肯如实招来?”老夫人大发雷霆,摊开一张纸,“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是不是跟崇文城的土匪有勾结?”
北冥依旧不吱声。
陆小词替北冥心急,走了进来:“老夫人,这首诗的意思是,我的心并非石块,不能随便转移,我的心并非随意翻卷。”
“那这是誓死效忠的意思?”老夫人显然又误解了。
陆小词看向北冥:“你真的不说吗?”
北冥还是摇摇头。
“北冥,你从小在府里长大,我一直都很看重你,但私通是死罪,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再袒护你了,来人!”老夫人做了最后的定夺。
“母上大人!”武御寒着急起来,哪怕北冥有可能背叛自己,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等等!”陆小词见北冥再也辩解就只有死路一条,赶紧替他说情:“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请您成全北冥吧。”北冥担心自己连累陆小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夫人的事。”
老夫人和武御寒齐刷刷地看向陆小词:“小词,该不会你也……”
陆小词上前,拿过老夫人手中的纸条:“这上面写的这首诗,并不是什么传递密信的话,而是出自《诗经》里的《国风·邶风·柏舟》,讲述的是一个人坚定的情感。”
“所以呢?”老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她根本不懂这些四书五经。
“北冥并非给崇文城传递情报,而是他爱上了崇文城的一位姑娘,两人书信往来,诉说绵绵爱意罢了。”陆小词说道。
武御寒问北冥:“这是真的吗?”
北冥这才点点头:“属下确实有一爱慕的女子,在崇文城。”
“所以今日你偷偷摸摸前往护城河,正是为了见这名女子?”
北冥又点头。
陆小词的八卦之心不合时宜地涌动起来:“怎么样?窦姑娘长得如何?”
老夫人打通她的话,目光依旧凌冽地看向北冥:“但,尚武城和崇文城不能通婚,你应该是知道的。”
“可是爱情这东西有谁能控制得住呢!”陆小词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个规定很不讲人情,她小的时候,隔壁便有个姐姐,爱上了从尚武城逃命过来的武士,因不被祝福而双双殉情。
“小词!自古以来,崇文城和尚武城就一直水火不容!你难道要背叛列祖列宗吗?”老夫人以为陆小词也是尚武城的人,才对她说出这番话。
崇文城和尚武城的渊源还要追溯到第一任城主,当时的崇文城和尚武城原为一座城,但遭遇敌国的入侵和骚乱,民不聊生。
朝廷便派了两位侯爷——熟读孙子兵法的文侯爷和骁勇善战的武侯爷过来镇平。
两位侯爷相互配合,共同击退了敌军,守护了百姓们。
圣上很高兴,不仅嘉奖了他们,还把这座城池赐给他们当作领地。
但因为文侯爷文采斐然,所书写的奏折字字珠玑,打动了圣上,所以得到的赏赐更多。
武侯爷就不开心了,认为冲在前线与士兵们同生共死的是自己,文侯爷不过是在后方指挥军情,动动嘴皮子,有什么资格拿得比自己多?
两位侯爷原本虽不是兄弟,但情同手足,可经这么一闹,双方不欢而散,便将这座城池分成了两座城,文侯爷担任崇文城的城主,武侯爷成为尚武城的城主。
两人老死不相往来,据说死前都还在咒骂对方。
这祖宗结下的梁子,自然是根深蒂固在后人的心中,虽然没有明文法律规定两城联姻为死罪,但这在大部分人的心里,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
“两位侯爷当初确实是闹得不可开交,可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难道还有后人为他们买单吗?”陆小词不服气地说道。
“你!唉!”老夫人气得不知道该说陆小词什么话。
“够了!”武御寒打断陆小词的话,“跟母上大人道个歉吧。”
陆小词看向武御寒:“难道你也觉得,尚武城的人不能爱上崇文城的人吗?”
陆小词在问的是她和武御寒的关系,但武御寒并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只是微微点头:“至少我不会,作为尚武城的城主,我会以身作则。”
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陆小词,她觉得自己好像扑在一棵巨大的仙人掌上,那每一针,都戳进她的肉体,明明是这样,她却还不肯松手。
陆小词嘴唇蠕动,终究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她转身朝门外跑去,离开了厅堂。
陆小词回到房间里,埋在枕头上大哭了一场,所以武御寒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他是吗?他们是两个城的人,就注定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那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心思波动又算什么?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顾软软追了过来,她不明白陆小词在难过什么,只是不停地安慰她:“小词,你到底怎么了啊?别吓软软啊……”
陆小词哭得眼睛通红,看向顾软软:“软软,你会跟崇文城的人做朋友吗?”
顾软软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陆小词见顾软软不回答,哭得更厉害了。
这下好了,只因她是崇文城的人,她不配在尚武城得到任何东西。
武御寒的爱情,顾软软的友情,老夫人的亲情,都在顷刻间化为了泡沫。
武御寒也跟了过来,他站在门口,顾软软看到他,在武御寒的示意下,顾软软走出房间,把独处的空间让给武御寒和陆小词。
陆小词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替换成了武御寒,只是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敲打床。
哭累了,陆小词下意识地想去抓住什么东西,她低着头,没有去看眼前的人,就直接双手环上对方的腰间。
武御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这颗毛绒绒的脑袋。
北冥如果被处罚,他的心里也不好过,尤其是在知道北冥根本没有背叛自己的情况下,想必此刻与他的难过共鸣的,也只有陆小词了吧。
抱了一会儿,陆小词终于镇定下来了,察觉到有些不对经:“软软,你的腰怎么变粗了?”
武御寒用尴尬的咳嗽声提醒陆小词。
陆小词这才发现顾软软变成了武御寒,“啊”的尖叫一声。
“怎么看到我跟见到鬼似的?”武御寒端坐直身子。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
陆小词蔫了下来:“北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已经替他求来了最轻的惩罚,杖刑一百下,与崇文城的窦姑娘断绝来往,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
陆小词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长老们参与其中,那几个顽固不灵的老家伙,一定是直接给北冥判处死刑了,还是最为残酷的车刑。
可是……永生永世不得相见,这对于陷入爱情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想到这里,陆小词不禁潸然泪下,她和武御寒,这辈子大概是都没有可能了,她是该早些收回那些心思和悸动了。
晚上,陆小词带着金疮药去看北冥,鞭刑之后,他被关在了柴房里,武御寒原本想为他请大夫,但是被老夫人严明禁止了,武御寒也理解老夫人,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杀鸡儆猴,警示其他的下人们。
北冥的背部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成一片,他见到陆小词,正要给她行礼,忙被陆小词给拦住了:“你的伤没好,先好好休息吧。”
“多谢夫人为我捡回了这条命。”
“老夫人和城主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出窦姑娘的事情?”陆小词不解。
北冥苦笑:“说出来又能如何?一样是重罪,与其去死,也不要玷污了窦姑娘的名声才好,她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好在城主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崇文城,亦不会牵连到窦姑娘。”
“你还真是痴心啊。”陆小词叹息,“以后你再也见不到窦姑娘了,应该很难过吧?”
“今日,我隔着护城河,见到了窦姑娘,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那攀附过城墙的红杏,那春水之上游着的鸭子,那远山的轮廓和近处的柳絮,都远没有她好看。”北冥说起这话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态。
陆小词笑了笑:“谁说你没有文化的,看吧,发自内心的话语,总是最能打动人了。”
北冥的神色随之又黯淡了下来:“但可惜这些话,我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陆小词的心跟着一沉。
北冥不解地看向陆小词:“夫人,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是尚武城的人。”
陆小词抿嘴一笑,只说了一半的实话:“我只是觉得,你和窦姑娘情投意合,就该在一起。”
“多谢夫人抬爱。”北冥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尽的伤感和失落,他宁愿陆小词把他给大骂一顿,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他痴心妄想。
这样的话,也许他就不会对窦姑娘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