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小词将那从崇文城商贩的船上买来的梅子酒倒在酒杯里,邀请武御寒小酌一杯,现在正是梅子时节,成熟的梅子果大皮薄肉厚,酿成酒后更是香醇甘冽。
陆小词喊武御寒的时候,武御寒发现这丫头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屋顶上了。
武御寒虽然不爱饮酒,但闻着这味道也有些心动,加上他不忍打扰了陆小词的兴致,便凌空跃起,紧紧是脚尖轻轻点地,便来到了陆小词的身旁。
他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得愈发高大,月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落下一半的阴影,斜飞的英挺剑眉,锐利的双瞳,无一不在张扬着傲视天地的强势。
陆小词见武御寒迟迟不肯喝,笑了笑:“怎么?担心有毒啊?”她先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到武御寒的跟前:“放心吧,没毒。”
武御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梅子的香味在唇齿间晕开。
陆小词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仿佛跟喝水似的,武御寒皱眉:“你悠着点,别喝那么多!”
“让我喝!”陆小词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后,抱着酒瓶子傻傻地笑起来:“小的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种满了梅子树,到了夏天,梅子都成熟了,硕果累累地挂在树上,小孩子看见了都觉得馋。
“但我阿爹坏的很,他说,我必须背出关于梅子的诗句,他才肯赏我梅子吃,我每背对一句,他就给我一颗。但是现在,我已经会背‘又是江南烟雨时,黄梅正解蹙人眉’、‘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
“你看,我都会背那么多的诗句了,我还能背更多更多!可是阿爹,他却食言了……”陆小词滔滔不绝地说着,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这是武御寒第一次听陆小词提起她的家人,他记得老夫人说过,陆小词是个孤儿,武御寒当时只以为她是一生下来就被抛弃或者父母双亡了,却不想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的,那么小的年纪就面临生离死别,她的心该有多痛。
武御寒一阵心疼,他看向陆小词,发现她已经喝醉了,脸颊红扑扑的,就像那熟透了的梅子。
“那时候,阿娘总是一一摘下梅子,做成梅子酒,但阿娘很小气,说小孩子不能喝,每次她跟阿爹都是背着我喝。
“有一次,我偷偷地潜入厨房,找到了梅子酒,你猜怎么着?我完全喝醉了,还跑到坑内呼呼大睡,爹娘找了我一天一夜才将我找着,我被抱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黑成了一颗小煤球。”陆小词嘻嘻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呢?为什么我爹娘一生行善,还常常到庙里捐香火钱,每逢佳节都去上香祈福,却会被人杀害呢?为什么啊?”陆小词泣不成声。
“你爹娘是被人杀害的?”武御寒心里一惊,“那你可有找到凶手?”
陆小词摇摇头:“如果我知道凶手是谁就好了!我明明只想做个书呆子,却不得以学武功,为的就是给爹娘报仇!所以,你帮帮我好不好……”说着,她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武御寒。
武御寒点头:“此事我会派人调查的。”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陆小词凑了过来,揪住武御寒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道:“教我鸳鸯锅。”
“噗嗤”武御寒险些被呛到,他尴尬地咳起嗽来,脸都咳红了,这“鸳鸯锅”的武功必须要男女先圆房才能修出此功,哪是那么随随便便修炼的?
虽说他和陆小词已经是夫妻了,但是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些?
武御寒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她的长相其实不算特别标致,但是双目湛湛有神,肤色晶莹,此刻白里透红,鼻头圆圆的,显得娇憨俏丽,整个人有一股灵动的气韵。
武御寒紧张地动了动喉结,感觉自己的脸也开始变得滚烫烫的:“你、你真的要学习鸳鸯锅?”
陆小词坚定地点头,樱唇含笑。
但是下一秒,她“咚”的一声,埋进了他的怀里。
“陆小词?”武御寒唤了几声,陆小词的身体却瘫软着,武御寒一动,陆小词就跟着歪向一侧,紧接着轻微的鼾声响起来,她的领口有些低,胸口处跟随着呼吸起伏着。
武御寒不敢再看,抬起头,伸手将陆小词抱起来。
武御寒抱着陆小词从屋顶上下来,将她放到房间的床上。
她一身的酒气,但武御寒丝毫不介意,他在陆小词的身边躺下。
突然,陆小词翻了个身,一只手和一只脚搭在武御寒的身上,武御寒被紧紧地钳住,动弹不得,他正想把陆小词的手脚挪开,可是转头看到她睡得正香的模样,不忍心打扰。
武御寒抿嘴一笑,给陆小词盖上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看着陆小词,突然好想认识从前的她,那个背一首诗才能得到一颗梅子吃的小丫头,那个因为偷喝梅子酒而在坑内睡成一颗小煤球的她,倒是挺符合她一贯大大咧咧、飞扬跋扈的性子的。
武御寒倾听着陆小词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也睡去了。
第二天,陆小词醒来的时候,武御寒已经不在身边了,陆小词并不知道昨晚是武御寒把她送回房间的,只以为是自己喝醉了之后迷迷糊糊爬回来的。
“想不到我在喝醉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从屋顶上下来?武功大有长进啊!”陆小词满意地夸了夸自己,然后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
但是刚打开房门,她就立马把门给关上了,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
陆小词再次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不过并不是竹子的绿,而是在竹林的前方劈开了一块空地,种了一棵青翠欲滴的梅子树,树木遮天,上面挂着的果实有青涩的,也有已经熟透了的,硕大如仙桃诱人。
“这是……”陆小词走到那梅子树下,再三确认这是真的。
“喜欢吗?”武御寒从树的后面走过来,他穿着墨色的衣裳,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他微微向上扬的唇边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你不是说小时候你的家种满了梅子树吗?现在城主府也是你的家,我便派人连夜,移植了一棵过来。”
陆小词的眼眶顿时湿润了:“谢谢你……”
明明她是来刺杀他的,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让自己一步步沦陷。
陆小词好恨,恨他们相遇得不是时候。
武御寒的个子很高,他一举起手,便能摘到梅子,他将一颗梅子递到陆小词的跟前:“来你尝尝,这颗梅子甜不甜。”
陆小词接过梅子,咬了一口,不得不说,武御寒是真的很不会筛选梅子,他偏偏挑了一颗最酸的,陆小词却觉得这是她长大后吃过的最甜的梅子。
她点点头,回给武御寒一个“甜”字,武御寒看着陆小词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夏天凉爽的风好像吹在了他的心间。
一颗梅子,两坛清酒,三生有幸。
陆小词在梅子树下铺了张竹子做的凉席,躺在上面,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翠绿的苍穹,微风轻拂,她闭上双眼,眼前出现了爹娘慈祥和蔼的脸,用温柔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陆小词曾想过的,等她大仇得报,她便追随爹娘而去。
她怕疼,所以她想了一种没有痛苦的办法,便是烧炭,她甚至连炭的价格都打听好了,就算再穷,这笔钱她也总是留着。
可是现在,她对这人间有了眷恋,她曾警告过自己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对任何人付出真心,不是因为她觉得人性本恶,而是害怕在告别的时候会痛苦。
如果她真的走了,武御寒会伤心吗?顾软软会惦记她吗?老夫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这城主府竟有了太多让她牵挂的人。
陆小词正想着,顾软软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陆小词,出大事情了!”
陆小词从凉席上爬起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