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六名大汉从院子的另一侧快速跑过来,见水池里的荷花只剩下两朵,眼神立刻凶神恶煞起来。
“你快走!不用理他们,不然就来不及了。”蓝熙儿哪会管那些人,着急地对着岳托挥手让他赶紧走。
见此情景,岳托哪里还会走,立刻折返回来,跑向蓝熙儿。
“是格格。”
奴才们很快认出了蓝熙儿,立刻停了下来。见“小贼”也跑了回来,几人互使一个眼神,其中二人一前一后圈住蓝熙儿,既不碰到她,也不让她出去。另几个对岳托就不客气了,其中一人伸手抓住岳托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放肆,那是岳托阿哥!你们放开他!”蓝熙儿又惊又急。
几个奴才见来人一身穷酸模样,哪里有阿哥的贵气,这可是主子精心侍养的莲花,宝贝的要命啊,偏偏被这小子摘了。
因为主子白日常常不在家,他们才偷懒去喝酒打牌的,已经看护不严了,若再让他跑了,他们的命也就没了,顾不得其他,夺回莲花后就将人扔在地上,一顿乱踹。
岳托吃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却一声不吭。挣扎间,鸡毛毽子从怀里滚出来,掉在地上。岳托急忙伸手去抓毽子,一个奴才瞧见,抬脚就踩在岳托手背上。这下痛的狠了,岳托闷哼一声。
“岳托哥哥!”
蓝熙儿惊呼着,对着拦在身前的奴才的小腿狠狠一踹,踢得那奴才捂着腿直跳。蓝熙儿趁空钻出去,不管不顾地跑到岳托身边去看他伤势。人还没蹲好,就被岳托一把拽过,弓起身子护在怀里。反应过来时,又听见岳托闷哼一声。
原来,蓝熙儿突然钻进人堆,奴才们本就对岳托拳打脚踢地激烈,哪里及时停的下来,幸好岳托眼疾手快抱住蓝熙儿,奴才们的拳脚全都打在他身上。
“这是干什么呢?”屠嬷嬷收到守卫汇报说格格是回府了,却带着一位少年去布展阿哥的院子了,而且两人还鬼鬼祟祟的,隐隐就觉得不安,赶忙带人过来查看,果然还是出事了,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这位嫡出阿哥。
“屠嬷嬷,屠嬷嬷啊……”蓝熙儿又哭又嚷又是挥手,激动的不行。
屠嬷嬷可吓坏了,见蓝熙格格坐在地上,岳托阿哥趴在地上,一个泪流满面,一个伤痕累累。急忙跑过去扶起格格,同时命人搀起阿哥。
这对嫡出的阿哥和格格怎么又出事了,又是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她实在不敢想象福晋要是看到这场景能做出什么事来,怒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就算这是你们主子的院子,也没有奴才撒野的道理,连格格和阿哥都不放在眼里!”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们知道坏事了,齐刷刷的跪地求饶。
听得下人禀报,不仅莽古济回来了,东果和五福晋也一起赶过。为了一朵破花,女儿被吓到,侄子更是被奴才们打!别说莽古济,就是素来温和的东果也扬言要拆了布展的院子。
哈达那拉布展是吴而古代的异母弟弟。哈达部灭亡时,布展尚在襁褓之中,这些年来都是依仗着兄姐过日子,其实就是依附爱新觉罗过日子,如今打了爱新觉罗家第三代里的嫡阿哥,布展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带着众奴才赶来,乌泱泱的跪满了莽古济的院子。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养了一群什么奴才?”五福晋先嚷起来,这个庶出弟弟这些年仗着他们的势力惹出不少乱子,她早已恨的牙痒痒了。
“先看看岳托和熙儿,这些人稍后再打发。”东果着急的说。
“没什么好打发的,这些奴才全拖下去,打八十大板!”莽古济说完看都没看布展一眼便回了屋。她素来狠辣,又牵涉到岳托和熙儿,东果和五福晋也不多劝。奴才们再多的哀求也无济于事,随着人都被拖走,院子也渐渐安静下来。
“穆大夫,岳托阿哥怎么样?”望着破衣烂衫的岳托,莽古济心惊不已,二哥是怎么做事做人的,这可他的嫡长子啊,竟是这般穷酸模样,难怪奴才们都敢对他拳打脚踢。
“怎么打成这样?身子又这样单薄。”东果早已哭成泪人,坐在床边不停地抽泣。
“回三格格的话,阿哥是皮外伤,筋骨无碍。奴才开些药,早晚给阿哥敷上不成问题的。”穆大夫原是给努尔哈赤看病的,以前是南明的御医,后来跟了努尔哈赤,然后就被他赏给了褚英他们这些嫡子、嫡女们,莽古济很信任他,立刻派人跟着去取药。
“姐姐,我们先出去吧,让奴才们赶紧给岳托上药,我们都杵在这,岳托也不自在。”五福晋见东果一直在掉眼泪,小心地劝说。
“我是他亲姑姑,有什么不自在的。你们赶紧给阿哥上药,不要耽误功夫,手一定要轻。”东果疾言厉色地吩咐,旁边几个奴才唯唯诺诺点头。
“都给我轻点,要是再敢弄疼岳托阿哥,小心你们的命。”莽古济收回眼神,看着伤痕累累的岳托,心中也是一阵辛酸,转头见女儿不错眼珠地盯着岳托,忙说:“你怎么还在这?你赶紧出去,哪有妹妹盯着哥哥上药的?”
蓝熙儿却像没听见似的,不仅没有出去,还又往床前蹭了半步。
“熙儿乖,表哥需要全身上药,格格家看着不合适,先跟舅母出去。”五福晋拉起蓝熙儿的手就要往外走,蓝熙儿却甩开她的手,纹丝不动。
“出去,听话,给你表哥上药不能耽误时间了。”莽古济生硬的语气让蓝熙儿愣了一下。岳托睁开双眼,看着蓝熙儿动动唇。蓝熙儿会意那是句“我没事”,点点头转身出屋。
莽古济看着女儿的背影,轻叹一声。这时,突闻东果的抽泣声更重,急忙转头看去,原来奴才们已经开始脱掉岳托的衣服,身体上布满淤青,大大小小,青一块紫一块的,岳托也硬气,抿着嘴一声不吭。莽古济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狠狠的咬咬牙:“都给我轻些!”
奴才们喏喏应声,手脚麻利又轻柔的给岳托擦身子上药。
岳托的事,莽古济不是很清楚。白旗旗主是大哥褚英,红旗旗主是二哥代善,莽古济隶属蓝旗,汗阿玛早已说过褚英是他的继承人,那么莽古济亲近的人当然是大哥,近些年来白蓝两旗也是走的很近。莽古济膝下只有一女,既然是哈达贝勒的嫡女,自然是要嫁入爱新觉罗家的,她莽古济的女儿俨然是建州最贵重的格格,自然是要嫁给爱新觉罗家身份最高贵的阿哥,那只能是大哥褚英的嫡长子杜度。
所以从蓝熙儿懂事起,莽古济就安排她与杜度走的更近些,去和杜度上一个学堂,朝夕相处。可万万没想到二哥家的岳托闯了进来,而且次次都是惊心动魄。莽古济不确定这代表着什么,可一颗做娘的心隐隐不安起来。
“格格,您怎么又回来了?”
上过药的岳托,气息平稳下来,东果和莽古济千叮万嘱才离开房间。可没多大功夫,蓝熙儿去而复返。
“屠嬷嬷,岳托哥哥睡着了?他吃东西了吗?”蓝熙儿提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床边,仔细看着岳托,见他紧闭双眼,闷闷地噘起小嘴有些失落。
“我的格格,阿哥吃了药难得睡会,您就不要打扰了,就放心吧,嬷嬷会看着阿哥的,你额娘今儿已经很生气了,你可不要再惹她了。”屠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送蓝熙儿。
“等一下,等一下,这是给岳托哥哥的。”蓝熙儿将手里的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取出一叠衣服放在岳托枕边,“嬷嬷,一会让岳托哥哥换上,他的衣服都被打破了。”
屠嬷嬷微笑着点点头,蓝熙儿又看了看岳托,转身随着屠嬷嬷走出屋子。
岳托睁开眼,侧头看看床边崭新的衣服,眼神跟随着蓝熙儿的背影,直到门关上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屠嬷嬷送走依依不舍的格格,又看看痴痴发呆的阿哥,心中一股异样升起,却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格格与阿哥,谁都没有想到,命运的不期而遇竟换来了一生的牵绊。
岳托喝些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两个奴婢守在屋里,靠在床边睡着了。岳托小心翼翼的下床,走进小院。三姑府的客院都比他住的院落要大很多,他这个红旗主的大阿哥今天愣是被蓝旗的奴才们痛揍了一顿,岳托觉得太讽刺了。低头看了看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毽子,烂的只剩下一个底托和半根羽毛了,苦笑一声,他应该比这个毽子还狼狈不堪吧,天已经黑透了,上学堂的事只能另想办法了。
“岳托哥哥,你醒啦。”蓝熙儿开心地从院外跑进来。
“你怎么跑来啦?”岳托被她吓了一跳。见她一头长发散开,被微风轻轻吹动,一双眼睛清明透亮,淡粉色睡袍在月色下让她显得清雅秀气,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嘘!”蓝熙儿食指竖在嘴边,然后就开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这次岳托才看清她不仅拿了一个食盒,还有一个小酒壶。只见她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盘子,上面摆着好多点心,很精致的点心,接着又摆好两个小酒杯,然后就拿起酒壶往杯里倒。。。。。。酒!
蓝熙儿笑眯眯地说:“这是青梅酒,我小叔叔酿制的,特别好喝,他还送来了很好看的点心,很好看,也很好吃,你尝尝。”
岳托直接傻了!
蓝熙儿却看懂他的心思,继续说:“放心,是用青梅酿制的果子酒,劲很小,酸酸甜甜,又清新又可口。”
左拉叔什么都好,就是好酒,家里摆满各式各样的酒,岳托耳濡目染地也懂了很多,举起酒杯嗅嗅,果然酒味不浓,而且很香甜,可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今天劝他饮酒的竟然是格格表妹,虽然酒杯已经很小了,可还是能想象这酒一定是偷出来的,看着酒杯不自觉地就嘴角上扬。
“来,干了这杯青梅酒,咱们就是生死之交了!”蓝熙儿边说边认真地举起酒杯,架势摆的十足。
岳托哭笑不得。若不是确定这里是三姑府,他实在没办法相信这是他的表妹,他的表妹们虽然不至于是大家闺秀,可也没有这样的江湖气!
蓝熙儿见岳托没有反应,歪歪头不解地看着他,等着他给个反应,手里依然举着酒杯。
岳托起了玩心:“生死之交是要生死与共的!”
蓝熙儿斩钉截铁地点头“好。”说完又抬了抬手里的酒杯,岳托忙举起酒杯与她碰杯,两人都豪爽地一饮而尽,然后对望着彼此都笑了起来。
“你尝尝这点心,很好吃的。”蓝熙儿说着拿起一块点心吃起来,递给岳托一块。
岳托接过点心咬了一口。
“怎么样?很甜吧。”见岳托点点头,蓝熙儿笑的更甜了。
岳托又笑起来。
“岳托哥哥,刚才你一个人在院里干什么呢?”蓝熙儿转身坐上石桌,两条腿一晃一晃,吃着点心,看看岳托,又抬头望望漫天的繁星。
“我?我想我额娘了。”
岳托突然被问,一时语噎,搬出额娘。他也确实想额娘了,如果额娘还在,如果额娘也如三姑这般命很多人照顾他,他今时今日会不会连个学堂都进不去?望着星空,缓缓地摇了摇头。
蓝熙儿看着岳托,眼里清光闪闪,知道他的额娘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心中不忍:“岳托哥哥,你看看天上的星星,无论人在天上还是人间,只要你告诉星星你想她了,星星都会传达的。”
岳托不明所以的望着蓝熙儿,见她非常认真的点头:“真的,嬷嬷告诉我的,那个时候她就是想起了她的额娘。”
两人互望着彼此,缓缓靠近,似乎都想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突然岳托噗嗤一声笑出来。蓝熙儿也跟着笑起来。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好像也笑了,岳托的心明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