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表斯文的男人左手握着匕首,抵在月星语的颈间,右手拽着月星语的胳膊缓慢地往后退,月星语还算镇定,面上有些惧色,但是没有哭也没有喊。两人退到大门外时,多积礼带着正红旗的弓箭手包围了他们。
“二哥。”月星语喊了一声,男人立刻激动起来,颤抖的手在月星语颈部轻轻一划,血涌了出来,月星语坚强地咬咬牙。
“你,你别激动,先放了她,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一贯以稳重闻名的多积礼,也不太稳重了。
“你放开她,我给你做人质就是了,一定保你安全离开这里。”都类手里握着缠腰剑跑进了包围圈内,只是他这个架势谁敢让他做人质啊。
多积礼赶忙拽着都类往后站:“你别再刺激他了。”说完又看向男人,“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可以直说。”
“我要见彻尔格!”男人大喊一声,手和腿都在动,似乎很激动。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阁下是何人,见在下又为何事?放了我福晋,万事都好说。”彻尔格终于不紧不慢地人群中走进包围圈,岳托跟在他身后,两人停在多积礼的另一边。月星语看见这两人激动起来,挣扎几下,岳托赶忙摇摇头,示意她不激动,月星语咬咬唇,泪开始止不住地流。
男人握刀的手又靠近月星语的颈部,多积礼先嚷起来:“你别伤他,冷静下来,你想见的人来了,你说你想怎么就是了。”
福晋和格格们似乎都出来了,在院门口站了整整三排,大家的神色都是好奇。额亦都大福晋已经不知所措,这人可是她之前请来的花匠,怎么会去挟持月星语啊!且不说月星语是彻尔格的大福晋,更是何和礼的嫡女,若在府里的家宴上受了伤,她这个大福晋可就罪过大了。
图尔格倒是淡定,反正已经有四位台吉站在最前方了,显然是不需要他做什么,但还是带着他们的府兵又围了一圈。栋鄂大福晋焦虑又紧张地跑出来,被多积礼护在身后,大公主有些惊慌失措,看看月星语又看看都类,轻喊一声都类。都类赶忙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过来。三公主也一把将大公主拽住,留在自己身边。
岳琪很不满地看着都类,月星语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用得着他这么紧张吗?还站的这么靠前,当然她什么都不敢说,狠狠地撇了一眼月星语。
“这位格格真是好命。”景达酸溜溜地说,她的爷、哥哥们甚至表哥都站出去救她,关键是这四人哪个不是大金国举足轻重的人物。
三公主看懂了年轻格格们的眼神,轻笑一声,确实是一位好命的格格,一下子就来了当前最得意的四位台吉,而且岳托也在其中。
“别激动啊,别激动,什么事都能商量。”彻尔格依然心平气和。
“你杀了莲心,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要你血债血偿。”男人看着彻尔格嚷道。
“你等会,等会,你这冤的头和债的主都不太对。”彻尔格简直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栋鄂大福晋彻底慌了,只是才要说话,多积礼将她按住。
“莲心真的死了?”谁都没注意蓝熙格格是从哪跑出来的,而且站在了圈中间,四位台吉都是面色一惊,大公主更慌了,三公主更是要走过去,就见彻尔格和岳托同时跟上一步,站在蓝熙儿的一左一右,三公主停下脚步,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骂一句,有她什么事啊,跑出去自然也是想救人,她的蓝熙儿啊,平时不言不语,但凡有个大事,是真敢往前站啊!
“是他杀了莲心,是他杀了莲心。”男人越说越激动起来。
蓝熙儿侧头看向彻尔格,彻尔格看着蓝熙儿委屈地说:“你也查到了,我和她是有些交情的额,怎么可能杀她。”
“你也认识莲心?”男人突然看向蓝熙儿。
“我是蓝熙格格,如果你真的认识莲心,那么你一定听说过我。”蓝熙儿的声音很温柔,彻尔格不自觉地转了转头。
“你就是蓝熙格格?”男人竟有欣慰,蓝熙儿坦然地点点头。
“他把莲心杀了,他们杀了莲心。”男人一会“他”,一会“他们”的,也不知道到底说的是谁,说完还委屈地大哭起来。
蓝熙儿又悲又愤,人有些发抖,岳托握住她的手。
“我真的没有杀莲心。”彻尔格看着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那你说是谁杀的?你说啊。”
彻尔格顿住了,蓝熙儿却冷哼一声,能让他们这些人哑口无言的只有不能说出的真相。又看看月星语,突然就想起彻尔格的那句“只有女人会对付女人”,很快又摇摇头,纵然莲心被认为是彻尔格的红颜知己,可月星语不是那样的人。
“你放了我女儿,是我。。。。。。”
“你跟本就不知道凶手是谁,却口口声声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她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罔顾他人性命。”蓝熙儿斩钉截铁地打断栋鄂大福晋的话,“你此时杀了她,一定会被万剑穿身,面目全非,到时莲心根本认不出你了,你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
“我还能见到莲心?”男人期盼地望着蓝熙儿。
“当然,你没听过吗?奈何桥上等三年!”蓝熙儿真挚又诚恳地说,这丫头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了,岳托嘴角动了动,他很想笑,知道场合不对,赶忙看向别处摇摇头。另外三位台吉都是脸部抽了又抽,早听说蓝熙格格的胡言乱语,今日一见果然是绝了!
“等三年?”男人看着蓝熙儿痴痴地说。
“莲心一定不希望见到你的,如果你真心待过她,她一定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而且我曾梦见过她,她就是让我好好地活着。”
男人神情越来越呆,手也缓缓地放下,电光火石间,彻尔格抬手就是一掷,谁都没看清他掷出去的是什么,只听男人大喊一声,与此同时,多积礼也一箭射出,射在男人肩膀上,月星语立刻闪出来,栋鄂大福晋赶忙跑过去抱住女儿,侍卫们跑过去护住二人。
“带回去,爷倒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蓝熙儿听见彻尔格要走,一个箭步过去挡住彻尔格的去路,咬咬牙低声说:“饶他一命。”
彻尔格有些不解:“格格不像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蓝熙儿看着被众人带走的男人咧咧嘴:“人的生存需要力量,如果他可以活着,至少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会记住莲心。”
彻尔格眼眸一动:“好。”说完转身而去。
蓝熙儿见彻尔格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是愣住了,岳托走上前才要牵起蓝熙儿的手,蓝熙儿机灵一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那么多福晋和格格都受了惊吓,爷还不进去赶紧去安抚一下?”这位爷刚才可是与满屋的福晋和格格们说的欢乐,喝的痛快,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场景了,难得一见。
岳托愣片刻就笑了,静静地看着她微笑,蓝熙儿嗤笑一声,抬脚才要走进院,却被岳托一把拽住,就听他柔声说:“格格根本不想进去,咱们就走吧。”
蓝熙儿轻笑一声,由着岳托牵着她往外走去。
“格格,请留步。”栋鄂大福晋恢复了往日神情,从容不迫地走向蓝熙儿,停在不远处看着她略带微笑:“今日多谢格格,我欠格格一个人情,应该告诉格格的来龙去脉。”
“不必了,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所以福晋也不必将今天的事放在心上。”美若星辰的眼眸充满了睿智,栋鄂大福晋赞赏地点点头:“格格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蓝熙儿苦笑:“只是无能为力。”
想到不会是月星语杀莲心的,可她这个额娘就不好说了,这人是出了名的善妒和剽悍,为了月星语,只怕会灭了彻尔格的所有女人。她蓝熙儿能做什么,能管什么,无能为力的。
“可我相信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蓝熙儿认真地说,栋鄂大福晋依然不动声色地笑望着她,蓝熙儿也粲然一笑,牵着岳托的手一起远去。
人群散了,热闹没了,三公主终于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了,惊慌地看着四周:“熙儿呢?熙儿又跑哪去了?”
“回福晋的话,格格与岳托阿哥一起走了。”屠嬷嬷赶忙回话。
“你不用担心,有岳托跟着,熙儿不会有事的。”大公主看着三公主愣愣出神,柔声说。
三公主眼圈一红:“我不是担心,我是欣慰,这世间有人如我一般护着她了。”
“是,所以她会好的,会我们都好的。”两位公主相视一笑,走回院内。
萨尔浒的汗宫比赫图阿拉城的宽大很多,努尔哈赤的书房也与之前的大相径庭,处处书香弥漫,书房里的整个北面都是书架,里面摆满了书,西面墙上挂着一副字: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魂晓送流年。落款竟然是爱新觉罗岳托,铁画银钩,笔法精妙,骨骼清秀,行笔潇洒飘逸,摆脱汉魏笔风,自成一家。
字的下面有一个藤摇椅,上面铺着一张虎皮毯子,颜色看上去有些发旧了,是褚英年轻的时候打死的一只老虎,将虎皮制成毯子送给自己阿玛,这张虎皮毯子也是唯一一件从原先书房带过来的东西。
努尔哈赤坐在书桌前,下首两边分别坐着四大臣。努尔哈赤举起茶杯吹了吹,抬眼望去,见额亦都轻辍了一口,立刻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好茶是好茶,就是似乎有一股轻甜,我可喝不惯。”
“你呀,就是什么都不愿意改变,认准一事就一辈子。”努尔哈赤说着也饮口茶,“这其实也是雨前龙井,是改良的新品种,你觉得如何?”说完又看向何和礼。
“确实喝不惯。”何和礼直言不讳,额亦都跟着大笑起来,对面的扬古利和扈尔汉也都是抿嘴一笑。
“这可是现如今南边最流行的茶,要与时俱进才是天道。”努尔哈赤若有所悟地说。
“我们只管跟着大汗走就是了。”额亦都说,其他三人都跟着点头。
“看来你是不想收我儿为徒了。”努尔哈赤说的很随意。
“我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要耽误三位阿哥才是。”额亦都说完还耸耸肩。他还没有老到被小辈们利用吧,直觉这件事又离谱又荒唐。
大汗看着额亦都眼里竟掀起一丝悲伤,他们这些人终究都老了,是啊,孙子们都能上战场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老,生老病死也是天道。
何和礼看出大汗眼里的悲伤,心中也是一紧,却抿嘴浅浅一笑:“大汗,茶凉了,喝茶吧。”众人都笑着端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