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五年四月,努尔哈赤带着他的大队人马迁往萨尔浒。大部队浩浩荡荡地需要走上多日,夜间只得露宿在荒山野岭之间。夜半无人时,守夜的士兵们都在打盹,其他人更是早已进入梦乡。
一首忧伤又空灵的曲子传来,蓝熙儿一个激灵坐起身,这是孙岱阿姨教她的最后一首笛曲,之后孙岱阿姨就听从郭罗玛法的安排嫁去蒙古,再后来她把曲谱给了赫图拉城中回雁楼里的头牌—莲心姑娘。
只是她还没来来得及听莲心吹奏这首曲子,就被送去和亲,等到她再回到赫图阿拉城时,却听说莲心已经找到一个很好的归宿,与爱人双宿双飞了。她们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此时听见,心中莫名激动起来,跳下马车,也顾不上有没有人跟着就寻着曲子找去。
今天的夜特别黑,月亮似乎都在偷懒,弯弯月牙发出柔弱的光,蓝熙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庆幸曲子一直没有停。终于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她眼前,那女子是飘在空中的,一根白带将腰部束起,披散着头发,背对着蓝熙儿,之所以认定她是一名女子,是因为她身材高挑,细柳扶腰。
蓝熙儿咽咽唾沫,唇都在发抖,可熟悉的曲子又让她觉得认识此人,终究还是战战兢兢地张开嘴:“莲心?”
“莲心终于见到格格了。”莲心并没有回头,声音晃晃悠悠似乎是她发出的又似乎不是。
“你怎么。。。。。。”蓝熙儿说着就要跑过去。
“格格不要过来,我与格格已经阴阳两隔了。”莲心似乎又飘远一些,蓝熙儿脸色煞白,僵在原地。
“格格对莲心有恩,莲心只想离开这世间前见格格最后。。。。。。”
“出了什么事?”蓝熙儿打断了莲心的话。
“什么事都不重要了,”莲心突然笑起来,只是笑声很恐怖,“格格,这世间事太无常了,万千宠爱也是众矢之的,格格要切记!”
蓝熙儿还没回神,莲心已经飘走,蓝熙儿大叫着追了过去。
“莲心,莲心。”
“格格,格格,您怎么了,格格醒醒。”
蓝熙儿缓缓神,坐起身环顾四周,她依然在自己的马车里,当然没有莲心,只有兴尼惊恐地看着她,唯一不变的是外面的天依然很黑,很黑。
“什么时辰了?”蓝熙儿揉揉眉间问道。
“刚过丑时,格格,您做噩梦了?”
蓝熙儿摇摇头又躺下了,兴尼将她被脚掖好,也回到自己休息的小榻去了。蓝熙儿却是辗转难眠,见兴尼睡的安稳,拿起枕边的玉笛,披上一件斗篷蹑手蹑脚地走出马车。
守在马车边的侍卫们都睡着了,朦胧的夜色下竟然有种不似在人间的错觉,蓝熙儿看着漆黑的远方咬咬牙缓缓地走过去,在离队伍不远不近的距离处停下来,看着月色吹起了梦中熟悉的曲子。没过多久,就有脚步声传来,蓝熙儿心中大喜,闻声寻去:“莲心。”却见岳托和都类并肩走来,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蓝熙儿身穿着月白绣花小袄,杨妃色绣花棉裙,头发散开,山风吹过时,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月色银辉下,她似乎被洗尽铅华,冰清玉洁又晶莹剔透,岳托看痴了。
“果然是她。”都类看着岳托颤悠悠地说,岳托是看痴了,都类也是心中一震。守夜的岳托听见笛曲就一个鲤鱼打挺就闻声追来,都类都以为他中邪了,赶忙跟上,便听他说吹笛子的人是蓝熙儿。
蓝熙儿也反应过来,跑过去一把握住岳托的手腕着急地说:“岳托,莲心出事了,她出事了。”
岳托心中大动,反手握住握住蓝熙儿的手,柔声说:“冷静,先冷静下来,慢慢说。”安慰的也不知道是她还是自己。
“莲心?回雁楼里那个唱曲的?”都类疑惑地看着蓝熙儿。
蓝熙儿点点头,悲伤地说:“我梦见她了,她说已经和我阴阳两隔了。”
两位阿哥同时脸色一变。岳托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都类东张西望地看看周边,又看看蓝熙儿的玉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所以,格格来这里吹笛子是为了招魂引鬼!”
蓝熙儿被都类一问,也惊觉莫名其妙:“我,我,我就是想问问她怎么了。”
岳托和都类哭笑不得。
“只是梦,别胡思乱想了。”岳托安慰她轻声地说。
“突然的不祥之感往往很灵的。”蓝熙儿望着星空自言自语。
岳托牵起蓝熙儿的手走回马车,在她上车前,将怀里一直佩戴的玉观音给她带上,蓝熙儿知道这是大姨特意请人去峨眉山请来的玉观音,是岳托的护身符,这些年一直陪着他征战沙场,自己如何能要,岳托却不在意地摇摇头:“上战场时,再给我就好了。”
都类轻笑一声:“曲子很好听,招不来那些的。”
蓝熙儿也笑了,只是笑的很苦涩,对二人点点头,走进马车。
岳托的眉眼立刻冷了下来,警觉地看着四周。
“你不会真相信熙儿的话吧,玉佩都给人家了。”
“荒山野岭难免有孤魂野鬼。”
“那是我额娘请来护你命的。”都类说着拽了拽脖间的红绳,同款玉佩他自然也有一个。
“熙儿就是我的命。”
都类眨眨眼,没在说话。
众人迁都萨尔浒后,都在忙碌着整理各府事情,偏偏太子代善看上了儿子岳托的新院子,硬生生地要和儿子交换,太子府邸本就离汗宫最近,岳托是很得他玛法的喜欢,可居住的地方也不能比他阿玛的府邸更靠近汗宫啊,只得另选地址从新修建院子。而太子就乐呵呵地将太子府和岳托的新院子合建在一起。
好在离太子府不是很远的地方又找到了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岳托找人日夜修整和翻新,两个月的时间,一个全新的院子展现在众人面前,当然岳托阿哥是出了名的冰冷孤傲,他没有举办开府宴,更没什么人敢来参观他的新院子,不过这世间还是有一个都类和一个硕托是岳托台吉想赶都赶不走的。
“哥,你这小院修的不错啊。有山有水还有竹,看不出哥你还有挺有品位的。”硕托一个劲地称赞。
“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你在阿玛府里住的又不开心,干什么还不肯搬出来。”
“嗨,我住的不开心,那个济兰更不开心,她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放心,你弟弟我可没有那么脆弱,不是他们虐待一下就要搬走的。”
“谁又虐待你了?那个济兰?”岳托眼眸严厉起来。
硕托赶忙挥挥手:“没有,没有,她如今哪敢虐待我。”见岳托还是满脸狐疑,赶忙一脸真诚地说:“放心吧,我没事的,再说阿玛养我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院子还要给你新福晋住呢,放心,你弟弟我非常识趣的,绝对不会打扰你们小夫妻的生活的。”硕托越说眼里越放光,岳托却是眼色越来越暗。
“你还没搞定你的熙儿啊?”硕托歪歪头眯着眼看着岳托。
“你别乱说话,我们。。。。。。”岳托摇摇头,把话硬生生地咽下去,两清了吗?他真的说不出口,更不愿意做出来,可为什么熙儿一直在和他划清界限。
“熙儿是被宠大的,就连我们阿玛,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也喜欢将她捧在手心里,有脾气也很正常的,你哄哄人家,我这旁观者都看得出来人家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啊。”
“我当然知道,可是她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岳托眼里涌起一丝悲伤。
“也不是没有信息,是不想你为难吧,你们这条路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走了?好像所有人都在反对你们。”岳托才要说话,硕托举着手发起誓来,“哥,你放心,我这个做弟弟的一定支持。”
看着硕托认真的样子,岳托苦笑地摇摇头:“留下吃饭吧,你都没在我府里吃饭,我这做哥哥的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嗨,你府里的饭和阿玛府里的饭能有多大差别,也有差别,绝对没有阿玛府里的酒好喝。哈哈,您省省吧,我就是来借几本有关大明的书。”硕托笑着说。
“怎么想起来读书了?”
“你这话说的,你弟弟我可不是不学无术啊,我也是读之乎者也的。”
“好,好,随你吧,你随我来挑书吧。”
“你那书房真是又温馨又舒适,我进去后不想走怎么办,你给我挑几本就可以,我在院里走走。”硕托开始东张西望,看见秋千时微微一笑,“熙儿自小就喜欢荡秋千,你这小院还不是按照人家熙儿的喜好建的。”
“等我给你拿书吧。”岳托说完转身而去,硕托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望着他哥的身影越来越不舍,很快又想起什么,赶忙大喊起来:“哥,不要历史,野史就行,趣闻更好。”
等岳托抱着书回来的时候,硕托只是翻了翻就眉头紧皱了,全是史书!硕托简直想全退回去,可见到他哥认真又热情的样子,还是全将书抱进怀里,同时认真地后退半步鞠了一躬。
“你突然来要书,又行礼的,干什么?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岳托心中莫名不安,警觉地看着硕托。
硕托大咧咧地笑起来:“哥,你这人太难伺候了吧,我不读书你训我,我读书你还训我啊。”
岳托愣了一下,又笑了笑。
“哥,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多笑笑会有好运气的。”岳托本以为硕托要打趣他才要挥手打他,却见他一本正经起来,“哥,你已经够苦了,以后不要总为别人想着,不要总想着你弟弟我过怎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得很好,你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既然你有想要的,就坚持住,不然受那么多苦都枉费了。”
“你还教训我了!”
“我就比你小一岁,能比你差多少。你啊。。。。。。”
“你好好的,我就不觉得苦了。”岳托打断硕托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
“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啊。”硕托懒洋洋地笑着。
“感恩图报也不是不可以。”岳托也同样懒洋洋笑着,两人相似的眉眼对视片刻后都开怀大笑起来,硕托一手报好书,一手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然而岳托看着夕阳下弟弟远去的身影,心中竟升起一丝孤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