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时辰到了,该上花轿了。”一旁的喜娘笑意盈盈,躬着身子,等着搀扶新娘子。
蓝熙儿转头看看喜娘,又看看镜中的自己,喜庆的红色礼服,长发盘起,满头凤凰金钗,绛红色的胭脂,衬得肌肤晶莹剔透。而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极为清冷,嘴角不自觉地含着一抹冷冷的笑意。
美则美矣,却不再是自己。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喜娘忙为她披上盖头,稳稳妥妥地将她扶起,往院中的花轿走。
热闹声越来越大,花轿却停了下来,蓝熙儿知道城门口到了。
三月底的天气,白山黑水之间依然是寒风刺骨,冷风吹淡了紧张,抬手掀起盖头走出花轿,这里的天地间她明明很熟悉,可是眼前的热闹与喜庆让她觉得陌生和讽刺。
哈达那拉蓝熙儿,她是金大汗的三公主莽古济与哈达贝勒吴尔古代的嫡长女,此时三公主和额驸正一起穿过层层的护卫走到女儿身边,三公主眼里的泪虽然在打转,见女儿望着她时,立刻深吸一口气,强迫神情淡定下来。
“熙儿,额娘知道你怨额娘,但额娘首要做的就是保证你可以活着。”
蓝熙儿却欣然一笑:“额娘放心,女儿无怨更无恨的。”
三公主愣了片刻,看着女儿的笑容也挤出一个笑容,只是两行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了。
“额娘放心吧,女儿会好好的。”蓝熙儿又补上一句,然后就扑进三公主的怀里,泪水紧跟着也脱离了眼眶,止不住地流着,既落在三公主身上,也打进她的心里。感觉到额娘的抽噎,蓝熙儿的意识慢慢恢复,抬手抹掉泪水,推开额娘,转身寻到了该换乘的花车,抬脚奔向花车。
三公主的泪越来越多,眼神却越来越狠地看着前方,额驸赶忙将她拽回身边,护进怀里,看着女儿就这样走了,没有给他这个阿玛(父亲)一个眼神,知道女儿恨他,他是个没用的阿玛,一生都是别人的傀儡。可女儿深陷两位阿哥争抢的谣言之中,那是家中大忌,大汗对此深恶痛绝,只怕已经动了杀机,他只能主动提出让女儿去和亲。即使今后远隔千里,至少女儿是活着的。这一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再傀儡麻木的人一样会痛彻心扉。
一声“出发”,花车里的蓝熙儿彻底软下来,泪水似乎与车轮商量好了,随着车轮吱吱地滚动也肆意地流着,无顾虑地哭泣果然比立在人前坚强舒服太多。她终究还是离开了赫图阿拉城,这里有她的至亲至爱,有她的青梅竹马,可就在谣言爆发的瞬间,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割断,她就那么顺理成章地被推向了和亲之路 。
夕阳染满整个大地,送亲的队伍又一次停在路上休息,士兵们起灶烧饭,各有各的忙碌。因为不是出征打仗,所以画面很是轻松和谐。
身穿镶红旗戎装的岳托台吉牵着一匹白马,从队伍中缓缓走来,经过花车后将马栓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从马背上解下一个酒壶,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抬手灌了一口酒,暖暖身子,倚树而坐。虽是戎装一身,整个人却显得儒雅和文静,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只是神色过于冰冷,与温馨的画面格格不入。
“岳托,拿着。”都类同样穿着镶红旗的戎装走来,他和岳托本就是表兄弟,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都类的眼眸中散发出的是桀骜不逊,抬手扔过去一套弓箭,砸在岳托的腿上。
岳托连头都没有抬,随手推开弓箭,掸掸衣角,继续灌酒。
“我看那片林子不错,咱们打点野味去。”都类不在意岳托的无视,弯下腰抢过岳托手里的酒壶,给自己灌口酒后又拽起岳托的胳膊。岳托依然不为所动,只是伸出手等着都类归还他的酒壶。
都类忍无可忍,大声嚷起来:“十天了,我们出发十天了,你说句话行不行,你现在除了骑马,就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花车,我知道你内疚,可谣言之事与你无关啊,这条路对熙儿而言真的最好一条路了,否则玛法(祖父)一定会要她的命,我现在对那个她阿玛吴尔古代另眼相看了,那么唯唯诺诺的人竟有如此魄力,这件事干的干净利索。”
岳托依旧一言不发。
都类无可奈何地看着花车,心中涌起一丝悲凉。和亲也好,指婚也罢,都是身不由己的。他在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娶了岳托的妹妹岳琪。只是因为栋鄂氏需要与爱新觉罗氏结合,他必须走这条路。他们这些阿哥和格格们,看着有光鲜的外表,其实那些鲜为人知的悲伤又有谁会懂。
蓝熙儿和亲事件,他和岳托虽然无心,或多或少是因为他们促成的。岳托为此又是内疚又是自责,人更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不想看着岳托变成这样,在这个世间,岳托活着没有一丝温度。
“熙儿最喜欢吃烤肉,这些天素灵说她只简单吃一些饭菜,不如我们去打点野味如何?”岳托抬眼看看林子,又看看花车,这些落在都类的眼里,都类知道有希望了。
“你放心吧,这里有九叔,还有这么多兵,不会有问题的。”都类再一次拽岳托的胳膊,终于岳托拾起弓箭,随都类走向林子。
“格格,您要不要走出花车,活动活动筋骨。”素灵看着蓝熙儿小心翼翼地说。虽然格格给她的回应都是摇头,然后就静静地看着窗外。她每天还是不厌其烦地问上一句。
素灵心中哀叹,走出花车。这位蓝熙格格是三公主莽古济的大格格,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她无忧无虑以及谈笑随心的模样曾经引来太多人的羡慕。
爱新觉罗家的格格太多了,能够像蓝熙格格那样开开心心地长大的真没有几人,这应该就是爱新觉罗的宿命吧,谁都不能逃过,公主都是用来和亲的,何况是公主的女儿,十五岁的年纪,同样需要背负使命走上这和亲之路。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和亲,可依然送出格格。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谁会在意一位小格格的人生。
“哈哈哈,跑啊,跑啊,你倒是再跑远些,让爷瞧瞧你有多大本事。”素灵循声望去,她认得这个声音,是金大汗的九阿哥的声音,好奇地走过去张望。
“还是九爷英明,知道这丫头要逃跑,可惜她太不争气了,连咱们队伍都没跑出去就被发现了。哈哈哈。”
“丫头,我们爷可是大汗的九阿哥,你若是跟了我们爷,今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给你享了,你跑什么啊,太不知足了。”
“就是,就是,太不知道好歹了,你这个丫头。”
士兵们开始七嘴八舌,素灵停在不远处见到一个女人坐在地上,破衣烂衫又披头散发,眉眼的妆都花了,已经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看得出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地瞪着一步一步走向她的九阿哥。
“给爷带回去吧。”九阿哥懒洋洋地说完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一个士兵走过去,粗鲁地拎起女人的胳膊,硬拉她往九阿哥的帐篷走去。
“出了什么事?”蓝熙儿走下花车停在素灵身边,抬眼寻着喧闹的地方。
“格格,您看。”素灵对着还在与士兵拉扯的女人努努嘴,又指了指张牙舞爪的九阿哥。
“啊……”士兵突然尖叫起来,蓝熙儿还没看清发生什么,那个女人已经摆脱了士兵跑向自己,只是九阿哥的动作更快,抬手就划过一把刀,连着刀鞘飞出,不偏不倚打在女人腿上,女人在蓝熙儿面前倒下了。
女人的眼里都是泪水,蓝熙儿却莫名觉得她眼中升起一丝希望。紧跟着那些士兵们也跑过来将女人围住,其中两名士兵走过去,一起将女人抓起,拽着她往回走。
九阿哥却挥挥手,两个士兵放开女人,女人再一次倒在地上。九阿哥走到女人身边蹲下,仔细地看看她,冷笑起来:“哦,你是想求她救你吧。”
九阿哥说完抬头看着蓝熙儿微微一笑,声音却很欢快:“来来,你们让开,把路给格格让开,让格格进来。”
士兵们刷地闪开,女人的脸上竟露出喜色,蓝熙儿却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她的九舅,没有迈开半步。女人不管不顾地爬向蓝熙儿,停在她脚下,抬起手试图抓住她的裙角。蓝熙儿本能地后退半步,女人抓了空,手僵在当空。
“这是我们大金的蓝熙格格,也是你们皇帝册封的蓝熙郡主,好,爷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求她救你,爷放了你。”九阿哥看戏的眼神在两个女人之间打转。
女人如被惊醒般扯开嘶哑的嗓音边磕头边求饶起来:“这位格格,求您杀了我吧,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