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木镇的夜晚，被连绵不绝的雨声包裹。雨点敲打着旅店陈旧的本板屋顶和窗棂，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却无法驱散我心头盘踞的阴霾。
简单的晚餐后，蕾斯提娅因为白天的惊吓和疲惫，早早便睡下了。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反复擦拭着那柄伴随我许久的短剑。冰冷的金属触感能让我的思绪保持清晰。
白天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马匪们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针对货车的攻击，疤脸头目那不甘的眼神；酸液史莱姆恰到好处（或者说极不凑巧）的出现；还有那只本不应出现在主干道附近的狂化野猪……以及，最关键的那个——时机精准得过分的神秘灰袍箭手。
巧合太多，就显得刻意了。
克洛特先生……他那张总是挂着商人式微笑的脸庞下，到底隐藏着什么？这批看似普通的货物，真的只是运往托克托镇的商品吗？那个灰袍人，是友是敌？是暗中保护货物的人，还是……另有所图，比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的手指拂过短剑锋利的刃口，一丝微痛传来。这个世界远比我最初想象的复杂，贝利尔城的角斗场法则在这里似乎并不完全适用。这里的危险更加隐蔽，更加盘根错节。
“阿尔贝托先生……”一声微弱的、带着睡意的呓语从床边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蕾斯提娅不知何时翻了个身，面朝着我这边，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睁开一条缝，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
“吵到你了？”我放轻了声音。
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没有……只是，有点睡不着了。白天……那个大野猪，好可怕。”
我起身走到床边，借着微光看到她小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后怕。“已经没事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我们很安全。”
“嗯……”蕾斯提娅眨了眨眼，睡意似乎消散了一些，“那个……穿灰袍子的人，好厉害。他的箭，嗖的一下就……”
她也注意到了那个人。我顺势问道：“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蕾斯提娅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他好像没有恶意。他帮了我们，对不对？”
孩子的直觉往往很单纯，但也未必全错。那个人确实帮我们解了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也许吧。”我不置可否。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底细前，保持警惕总不会错。
“阿尔贝托先生，”蕾斯提娅的声音更清醒了一些，带着一丝担忧，“我们……能平安到达托克托镇吗？路上还会有……那样的怪物吗？”
我看着她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依赖和不安。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几乎一直在为生存而挣扎，很少考虑“平安”这种奢侈的概念。但此刻，面对蕾斯提娅的提问，一种陌生的责任感悄然滋生。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有些生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一个我很少做出的、带着安慰意味的动作。
“我会尽力。”我没有给出空洞的保证，只是陈述事实，“只要我在，就不会让那些东西伤害到你。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这似乎是她想要的答案。蕾斯提娅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我重新坐回窗边，心中的思绪却更加纷乱。保护蕾斯提娅，完成委托，查明背后的真相……这些担子突然变得具体而沉重起来。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并未停歇。
就在我以为这个波折重重的夜晚将就此平静度过时，楼下旅店大堂隐约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骚动。似乎有新的客人到了，而且动静不小。
我立刻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
模糊的对话声透过楼板传来：
“……见过这几个人吗？一个黑发年轻人，带着个小女孩，跟着一个商队……”一个略显沙哑、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声音问道。
旅店老板似乎有些紧张地回答：“客、客人……小店今天入住的客人是不少，但您说的……”
“他们应该就在你们镇上！四辆马车，克洛特商会的标志！告诉我们他们在哪个房间！”另一个更加粗暴的声音响起，带着威胁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找我们的？而且听起来来者不善！不是镇上的治安官，语气更像是……追兵？
克洛特商会？他们直接点出了商会的名字！是白天那些马匪的同伙来报复？还是……与那批货物有关的其他势力？
脚步声开始沿着木质楼梯向上传来，沉重而杂乱，不止一个人。
我迅速退回房间，看了一眼床上似乎被楼下动静惊扰、眉头微蹙的蕾斯提娅。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守在房间里等待对方找上门，还是……
我的目光扫过房间唯一的窗户。外面是旅店的后巷，漆黑一片，雨水淅沥。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摇醒蕾斯提娅，用最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别出声，有麻烦。我们得离开这里。”
蕾斯提娅瞬间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惊恐地看着我，但她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力点了点头，显示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懂事。
我迅速帮她套上外衣，然后将我们的行囊（主要是那些药粉和所剩不多的干粮）背在身上。短剑紧握在手，我拉着蕾斯提娅，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
楼下的争吵声和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推开窗户，冰冷的雨丝立刻飘了进来。向下望去，高度尚可，下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可以作为缓冲。
“抱紧我。”我对蕾斯提娅低声道。
她毫不犹豫地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我深吸一口气，单手护住她，另一只手撑着窗沿，敏捷地翻出窗外，看准落脚点，纵身跃下！
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大部分冲击力，泥水溅了一身。顾不得狼狈，我拉起蕾斯提娅，立刻钻进后巷深邃的黑暗中。
几乎在我们身影消失的同时，我们房间的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撞开！
几声恼怒的咒骂从楼上窗口传来，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紧紧拉着蕾斯提娅冰冷的小手，在湿滑泥泞、迷宫般的后巷中穿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托克托镇之路，果然一刻不得安宁。这趟浑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而此刻，我们不再是护送者，反而成了……被追逐的人。
雨，再次大了起来，仿佛要冲刷掉一切痕迹，却又将我们困在这片陌生的、危机四伏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