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寒走进监控室,关上门时,金属门轴发出很轻的一声响,就像有东西被吵醒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踩在地上,地上有层灰,每走一步,鞋底都会带起一些灰,
在水泥地上留下两道淡淡的白色痕迹,感觉就像踩在时间的灰尘上,还会扬起一些呛人的小粉末。
她手指碰到主控台边缘,摸到一层油乎乎的脏东西,这是好多值班的人留下的指纹和汗渍积累起来的。
监控室里幽蓝的屏幕光打在她脸上,二十多块监控屏就像二十多只冷冷的眼睛,
把她的影子切成了好几块,她的眼睛里也映出了电子一样的青白色。
空气里有一股陈年塑料受热后有点焦的味道,还混着一丝铁锈味,
这味道是从墙角那台老旧的服务器里传出来的,服务器一直在运转,冷却液漏了出来。
她手指悬在键盘上面,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像敲鼓一样,
耳朵里还能听到血液流过太阳穴时轻微的嗡嗡声。
三天前,她在镇夜司的资料库里查到,阳光花园物业监控室的服务器曾经连过旧城区拆迁项目的备份系统。
当年她母亲调查的时候,为了应对突然发生的警情,临时让小区接入了应急链路,这个接口后来被遗忘在系统里,成了唯一还能用的数据接口。
“叮——”
所有屏幕突然一下子全黑了,接着又马上亮起来,全是雪花噪点,刺耳的电流声就像针在刮骨头。
林清寒的手一下子抓住腰间的符匣,符纸是用朱砂画的,边缘在她的手心里印出了淡红色,
皮肤有点疼,好像那血不是画在纸上,而是从她身体里渗出来的。
下一秒,雪花没了,黑白影像出现了:镜头有点歪,
能看到几个穿工装的工人围着一棵老槐树,铁锹砍进树皮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耳朵里,每一次撞击都让监控音箱跟着震动。
泥土被翻起来,树根断裂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到,空气里好像有腐叶和湿土的味道。
一个戴草帽的男人跪在树根前面,双手扒着泥土大声喊,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喉结因为用力都鼓起来了:“它说要看着孩子长大!你们没听见吗?它在求——”
画面“滋啦”一声炸开了,屏幕上全是血红色的字:【此区域资料已损毁】。
林清寒的指甲都快掐进符匣的木柄里了,手心被符纸边缘割破了,
一滴血顺着木纹滑下来,在控制台上凝成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点。
她正要伸手去按强制恢复键,身后突然传来皮革摩擦的声音,是保安制服肩章蹭到椅背的声音。
转椅的滑轮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陈默的声音带着枸杞茶的甜味飘过来:
“林小姐手挺快啊,比上个月抓偷快递的小贼还麻利。”
她猛地转身,后腰重重撞在主控台上,疼得从脊椎窜到脑门,嘴里有一丝血腥味。
陈默斜靠在监控室角落的转椅里,保安制服的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
保温杯在他手里慢慢转着,杯口冒出来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半张脸,只有眼窝下面的黑眼圈在蓝光里特别明显。
“你不怕我上报?”她的声音很冷,每个字都像带着寒气。
她右手已经拿出一张镇邪符,符纸在手里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生气。
她能感觉到黄纸粗糙的纤维在摩擦皮肤,朱砂画的符文凸起来,就像干了的血。
这个总是在岗亭里打瞌睡的保安,居然比她先摸到了真相的边。
陈默摇了摇头,杯盖轻轻敲了一下杯身,发出清脆的一声“铛”,就像某种仪式开始了。
“怕。所以我只给你看能看的。”他抬手指向右侧第三块屏幕,幽蓝的光照着他的指节,
“二十年前的拆迁现场,有个穿碎花裙的女孩被塞进建材车货厢。”
画面切换的瞬间,林清寒的呼吸停了一下。
黑白影像里,一个穿蓝布工装的男人正弯腰往货车里塞东西,镜头拉近,她看清了——
那是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手腕上的银铃铛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的光,虽然没声音,但好像在她耳边响起了清冷的声音。
“苏婉儿跳楼前,手腕上也戴着这串铃铛。”陈默的声音很轻,
“你妈那天报了案,说在拆迁区听到孩子哭,但出警记录被删了。我昨晚才从地下服务器里找到。”
林清寒的手指猛地一抖,眼前景象突然变了——
下一秒,她不再是站在监控室里的天师,而是缩在客厅沙发边的小女孩,听着高跟鞋的声音打破夜晚的安静……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七岁那年的雨夜,母亲拿着皱巴巴的报案回执在客厅走来走去,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像审判的钟摆;
三个月后她被送进福利院,院长说“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她在母亲的遗物里翻到了半张病历——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时间正是报案后的第七天。
“啪!”
所有屏幕同时发出刺啦声,静电在空气里炸开,林清寒的睫毛被电流烤焦了一点,一股焦糊味钻进鼻子。
她猛地抬头,却看到监控画面变成了老刘家里的实时直播。
先是模糊的轮廓:一张老旧的电视柜、墙上歪歪斜斜的挂钟……
信号剧烈抖动,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艰难传过来的,画面边缘闪烁着不规则的绿色边。
几秒后,图像稳定了,镜头慢慢靠近——老刘捡回来的那只三花流浪猫正蹲在电视柜顶上,
瞳孔缩成两条幽绿的细线,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空气,像在敲击某种只有它能听懂的密码。
更吓人的是,墙上的挂钟指针正在逆时针快速转动,
秒针刮过钟面的声音透过监控传出来,像指甲划黑板,每一下都让她神经紧张。
然后,猫张开了嘴。
没有真实的声音震动耳膜,那道“救……我……”直接钻进她的脑子里,像一根冰针沿着听觉神经钻进颅腔——
频率和她反复梦到的声音一模一样,是母亲临终前,从急救室门缝里漏出的最后一声呢喃。
“是你做的?”她猛地扭头,符纸在手里烧出了一个焦黑的洞,皮肉很疼,但她没感觉。
陈默的脸色变了。
他低头调出系统界面,淡蓝色的数据流在他眼睛里闪过。
【九命猫妖】的生命力波动图本来应该是稳定的正弦曲线,
现在却像被飓风撕碎的蜘蛛网,无数刺目的红点在“自主意识”一栏疯狂跳动。
他试着用精神力锁定猫的位置,系统提示却跳出猩红的警告:
【目标已建立独立感知模块,无法强制链接】。
“不是我。”他拇指重重按在太阳穴上,“它……在学人类思考。”
林清寒的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
她扯下颈间的天师铃,铜铃相撞的脆响惊得监控屏上的猫猛地抬头,绿瞳一下子收缩。
“通灵眼!”她低喝一声,眼尾的朱砂痣随着法术启动泛起红光,视野一下子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意识刚碰到猫的精神屏障,一股滚烫的记忆洪流就砸了下来——
垃圾场的腐臭扑面而来,她胃里一阵难受;被货车碾过的剧痛贯穿四肢,好像骨头在身体里碎裂;
老刘病床前温着的牛奶香气突然涌进鼻子,和血腥味混在一起;苏婉儿坠楼时飘起的裙角拂过脸颊,凉凉的像秋风……最后是血。
暗红的血从天台边缘滴落,穿藏青色制服的男人背对着镜头,肩章上的警徽闪着冷光——那是镇夜司前身“治安特勤队”的旧款制服。
“咳!”林清寒栽进陈默怀里,嘴角渗出的血滴在他保安制服上,洇开一朵淡红的花,温热黏腻。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指腹擦过她染血的唇角,动作很轻,声音低得像在叹息:
“我以为给它命是好事,没想到是给了它记仇的能力。”
他咬破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金色符文,血珠滴落桌面,发出“嗒”的轻响。
符文刚碰到监控画面,千里外的老刘家里,猫的绿瞳一下子闭上了,
软倒在电视柜上,尾巴最后一颤,像断了的弦还有余音。
系统提示音终于响起:【九命猫妖进入休眠状态,自主意识压制成功】。
凌晨两点,岗亭里飘着冷雾。
林清寒裹紧外套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冷汗,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明天我会申请调阅特勤队旧档。”
陈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门禁卡,边缘还留着复印机的温度,塑料表面有点烫,好像刚从机器里出来不久。
“走消防通道,二楼档案库西南角有个夹层。”他顿了顿,又说了句,“锁是电子的,密码是0715——你母亲的生日。”
林清寒接过门禁卡的手顿了一下。
她看着陈默眼底的青黑,突然说:“你早知道我会查到这里。”
“猜到一半。”陈默靠在岗亭椅背上,月光从窗口漏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一道沉默的碑文,“剩下的一半,是赌你和你妈一样,认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
林清寒转身时,她听见她轻声说:“谢谢。”
岗亭的门关上后,陈默的笑意在脸上慢慢消失了。
视网膜上浮现出系统警告列表:
【检测到非授权灵体现象】
— 快递柜A - 03:昨夜完成17次无人认领包裹归类,匹配住户偏好模型;
— 电梯3号楼:连续三晚自行运行至7楼,红外显示无生物进入;
— 路灯7单元:发光频率经解码为“SOS”摩尔斯序列,持续整夜。
他的指尖滑过每一行文字,眼神变得复杂。
这些曾是他无聊时随手弄的小程序,他当时就像开玩笑一样祝福:“你们也该有点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混着风灌进窗缝: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这片小区的主宰……现在看,是它们嫌我这个神,当得太懒了。”
第一缕晨光漫过玻璃时,外面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陈默抬头——物业办公室的窗户深处,一道幽绿的光突然亮起,又熄灭。
像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他的手指曾在系统界面上悬了悬,最终垂落。
“该来的,总要来。”他对着渐亮的天空喃喃,“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谁要推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