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在“橙色”二字上停了三秒,陈默突然松了手。
笔尖重重戳进纸页,在“灵体自主化风险等级”后面洇开一团墨渍,
那团墨渍慢慢变大,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把纸的纤维都染黑了。
他扯过日志本,“啪”地合上,金属搭扣撞出清脆的响声,震得桌角一杯冷茶泛起了涟漪。
一圈圈的波纹映着窗外老槐树晃动的影子,就好像时间正一点点消失。
监控屏幕还在循环播放林清寒点烛的画面。
她垂下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火苗舔过烛芯时发出“噼啪”声,通过监听系统传过来,好像有点温热的感觉。
高清摄像头把她瞳孔里跳动的光都拍得很清楚,连她因为情绪波动,虹膜边缘的轻微变化都能看见。
系统提示栏早就没了“是否吸收情绪强化自身”这个选项,可他右手食指还保持着要点击的姿势,
指腹压在冰凉的桌面上,能感觉到木头的凉意顺着神经爬到指尖,就好像要把那个“否”字刻进钢板里。
皮肤和木料摩擦,有点涩,让他想起昨夜梦中自己划过碑文的手。
那时他也想抹掉什么,结果却留下了更深的痕迹。
“她信了……”他对着空气小声说,喉结动了动,“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当那个神。”
声音很小,几乎和晨风融在一起,只有窗台上保温袋渗出的热气轻轻拂过耳畔,
带着油条的焦香和豆浆的甜味,更显得他的话很冷清。
窗外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一片巴掌大的枫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正好盖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上。
2023年10月22日6:17,被红叶遮住的数字就像被按灭的烟头,只剩下模糊的光,就像记忆烧完后剩下的灰。
陈默伸手去捡那片叶子,指尖碰到叶脉时突然停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枫叶,叶片边缘有点青金色,是他三个月前用“坚韧”这个概念赋予老槐树时,特意加进去的灵韵。
叶面有点凉,脉络却隐隐发烫,就好像藏着什么没说完的话。
“连你也在提醒我?”他捏着叶子笑了一声,抬头时正好看见监控画面里,林清寒出现在市档案馆门口。
她今天穿了件藏青风衣,没系扣子,风灌进去把衣服吹得鼓起来,
像个茧,风一吹,衣服拍打骨骼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听到。
她瘦得厉害,肩胛骨在衣料下凸起来,像刀锋一样,每一步踩在大理石地面上都很轻,就好像怕惊醒什么往事。
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小区外围摄像头的画面。
林清寒站在档案馆大厅的自助查询机前,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系统界面突然跳出红色警告:“权限不足,需二级密匙验证。”
她皱起眉头,左手下意识摸向风衣内袋,那里应该放着镇夜司的专用破解器。
可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声又短又突然,就像从梦境里刺进现实的一根针。
她掏手机时太急了,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陈默盯着监控里她放大的瞳孔,虹膜剧烈收缩,倒映着屏幕冷白的光,那一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心跳好像停了一下。
短信内容他再清楚不过了:“B7柜有你母亲的遗物。”这是他清晨五点手动发的指令。
他知道她迟早会查到这里,就提前埋好了线索。
不是靠入侵政府系统,而是通过镇夜司旧日留下的“灰蝶协议”,这是一条在数据缝隙里的暗道,专门用来追踪特定关键词。
他看着她攥紧手机,指节都泛白了,喉结上下滚动,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二十年前的旧案,连镇夜司档案库都只标了“意外”两个字,
可他知道,那个在拆迁前三天坠楼的会计,是林清寒每年清明都要去南山公墓坐一上午的人。
“该你自己看了。”陈默对着屏幕轻声说,手指在系统面板上划动,激活了B7快递柜的预留格口。
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老旧马达的震动顺着地面传过来,震得保温袋里的豆浆杯微微颤动。
他提前准备好的扫描件,2003年3月15日的银行流水单,上面“拆迁补偿款异常转账”的红章还很清晰,
和那个包着红布的小木盒一起被吐了出来,推进了格子。
木盒是他托人从废品库调取原始登记簿后定向找到的,不是偶然淘来的。
盒底刻着“清寒周岁”四个字,笔迹和她母亲生前日记一样;
市档案馆到阳光花园小区有七公里。
陈默看着监控里林清寒几乎是跑着冲进便利店,
B7柜的绿灯在她掏出手机扫码时准时亮起,灯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就好像命运终于肯为她亮一次灯。
她取包裹的动作很轻,就好像怕碰碎什么,可在看到照片的瞬间猛地踉跄了一下。
照片里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戴虎头帽的小女娃,背景是一片断壁残垣,正是2003年拆迁前的阳光花园旧址。
相纸边缘发黄,摸起来很粗糙,指尖摩挲时能感觉到岁月留下的颗粒感。
便利店洗手间的荧光灯忽明忽暗,电流滋滋作响,光影在瓷砖墙上跳动,就像有鬼影在晃。
林清寒把木盒搁在洗手台上,用湿巾轻轻擦拭那把生锈的钥匙。
水珠顺着钥匙齿痕往下淌,滴在镜面上,发出“嗒”的一声,又一声,就像倒计时。
每一滴水都把她的脸割成好几块,扭曲、重叠、再拼凑。
她盯着镜子里泛红的眼尾,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撞在瓷砖墙上又弹回来,就像一块碎玻璃扎在喉咙里:
“原来我查了三年的‘异常灵体事件’,背后的人比我更早替我妈揭开了真相?”
钥匙被攥进掌心,锈迹扎得生疼,铁腥味混着汗液渗入皮肤,那痛感很真实,让她确信这不是梦。
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个说“你可以成为桥梁”的男人。
他的脸在梦里很模糊,可声音很清晰,就好像在耳边:“有些门,不该由别人替你打开。”
短信末尾的这句话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低头看向木盒里的银行流水单,转账记录最末一行的签名栏里,“王建设”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那是当年拆迁办主任,三年前死于一场“意外”车祸,而那天,正是林清寒第一次在案发现场检测到异常灵韵的日子。
“好一场局。”她把所有东西重新收进包里,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洗手台,带落的湿巾飘进垃圾桶,落地时发出很轻的“噗”声,就像一声叹息。
镜子里的倒影晃了晃,她忽然看清自己眼底的光,不是仇恨,不是疑惑,是某种更热烈的东西,就像火种落进干柴堆,只等一阵风就能烧起来。
岗亭里的陈默盯着监控屏,看见林清寒走出便利店时,脚步比来时快了一倍。
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小区东门的岗亭。
他没动,只是伸手摸向保温袋,里面是刚从小区门口早餐摊买的两根油条、两杯豆浆,
装豆浆的纸杯还在往外渗热气,指尖碰到杯壁时,那温度正好烫得他缩了一下手。
“来了。”他轻声说,话音刚落,监控画面里的林清寒就在离岗亭十米处停住了。
她望着岗亭窗台上的早餐袋,睫毛颤了颤,就好像被烫到似的后退两步,隐进了绿化带的阴影里。
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可她像没感觉似的,指尖快速掐了个诀,嘴里默念着什么。
陈默看见她皮肤表面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那是匿形咒生效了,这是隐踪术,能让普通人看不见她。
但监控画面还是很清晰,因为他三天前已经悄悄接入了废弃的“灵视回路”,
这是源自镇夜司旧项目的侦测模块,专门用来穿透认知干扰类法术。
“调匿形咒的持续时间?”陈默低笑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指令:
【标记林清寒为“特殊观测单位”,解除行为干预权限】。
系统提示音“叮”地响起时,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日志本上写的话:“当棋子开始看棋盘,游戏才有意思。”
林清寒不知道,她隐去的身影在监控屏上还是能看得很清楚。
陈默看着她猫着腰往物业楼方向挪,直到消失在拐角,这才站起身,把窗台上的早餐袋收进岗亭。
豆浆还是热的,他喝了一口,甜津津的豆香在嘴里散开,却比往日多了丝苦涩,就像吞下了没说完的话。
窗外的日头爬过屋檐,老槐树的影子从值班台挪到了墙角。
同一片晚霞下,两双眼睛望向不同的方向,一双沉在血色云层里,另一双已盯住了漆黑的物业后门。
傍晚六点,他提前换了班。
离开岗亭时,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晚霞把云染成了血红色,就像一团烧得很旺的火。
晚上七点五十分,林清寒站在物业楼后门的阴影里。
她摸了摸包里的钥匙,又检查了一遍匿形咒的结印。
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斑斑驳驳的,风掠过耳际,
带来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种似曾相识的焦灼气息,那是记忆深处,火灾前夜的味道。
物业监控室的窗户黑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扣住门把手。
八点整,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安静得像墓地,空气好像都没被人呼吸过。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出来,就像血干涸后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符匣,左手缓缓推开了那扇通往黑暗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