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花园七号楼B座的封锁线撤下第七天,清晨的露水还挂在冬青叶上,亮晶晶的。张奶奶捧着一束白菊就来了。
她背有点驼,走路慢吞吞的,鞋底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冷气顺着裤腿往上蹿,她哆哆嗦嗦地把花放在十三级台阶的最上面。
菊花瓣上的水珠滚下来,掉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嗒”的一声轻响,就像雨夜里指甲刮过水泥地的声音。
陈默在岗亭里擦着茶杯,布擦过瓷面的声音时断时续。
他透过玻璃斜着看过去,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花束旁边,冻得通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折成纸船的便利贴塞进花茎中间;
送外卖的小哥路过时停下了,保温箱里飘出肉包的热气,他犹豫了一下,又把东西放回去,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纸币夹着半张便利贴,上面潦草地写着:“给妹妹买糖”。
“陈保安,您说这事儿奇怪不?”门岗新来的小刘凑过来,脖子伸得老长,
“昨天后半夜我巡楼,看见三号楼的王工在这儿磕头。那老头当年参与拆旧楼的,现在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陈默没说话,用拇指摩挲着茶杯沿,指腹蹭过一道细微的裂痕。
杯底压着的泛黄纸条被他折来折去好多次,“今天,没人骂你是假的”这几个字都磨毛边了,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有点晕开。
他想起七天前雨夜里苏婉儿哭着说“不想消失”时,系统界面跳出的分支选项——
那抹红影现在能站在这里,靠的从来不是他的精神力,而是这些人或害怕或真诚的心意。
“叮——”手机震动了,突然打破了寂静。
陈默扫了眼新闻推送,标题很醒目:《镇夜司将“七号楼灵能现象”列为A级共生样本》。
他点开链接,配图是李医生的观察报告,照片里台阶上的红影淡得像团雾,
却刚好停在一封折叠信上方——信角露出“对不起”三个字,署名是“王工”,笔迹抖得厉害。
“小刘,帮我拿本笔记。”他转身的时候,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了。
这种被盯着的感觉——是那道总在凌晨三点扫过岗亭的车灯,是最近总来问“最近有没有奇怪事件”的冷冰冰的身影。
当林清寒再次来到阳光花园时,已经是中午了。
太阳晒得青石板发烫,老槐树的影子缩成一小团,像块干了的墨迹。
她站在树下,中午的阳光被树冠切成一块一块的,洒在她肩上。
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按在树干上,能感觉到树皮粗糙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跳动,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银针。
符纸缠在针尾的瞬间,树皮下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树皮下爬。
“嗤——”符纸突然变黑卷起来,火星子“噼啪”炸开,掉在她鞋尖上,烫出一个小洞。
林清寒瞳孔缩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银针,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她查过近三个月全市所有的灵异事件档案:
便利店的会说话的招财猫出现在阳光花园东边五百米,夜市的“鬼秤”摊主被教训那晚,他正好在西门值岗;
更早的“树先生显灵”,监控里他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时嘴角还带着笑。
一开始她以为是空间节点共振……后来以为是地脉畸变……直到她发现,每次异常发生,都有一个人稳稳地站在中心。
“能让灵体听人指挥……”她小声说,抬头正好对上岗亭的方向。
陈默正靠在门上抽烟,见她看过来,居然慢悠悠地举起茶杯晃了晃,嘴角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
那天晚上林清寒的巡逻路线比平时多绕了一圈。
她踩着月光往七号楼走,皮靴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特别清楚,每一步都像敲在心跳的间隔里。
夜风带着腐叶和泥土的味道,吹过耳朵时好像有低语声。
直到那只染血的布娃娃突然出现在脚边——
棉絮从裂开的缝里钻出来,像团凝固的血,手指碰到它时,一股冷气顺着神经窜上脊椎。
罗盘在她手里闪着红光,嗡嗡响得很刺耳。
林清寒蹲下身,手指刚碰到娃娃,口袋里的纸条就滑了出来。
“她说,下一个写名字的人,会看到过去。”字迹是男人的,有点随意。
“捡到好东西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苹果的清甜味。
林清寒猛地抬头,正看见陈默靠在岗亭门框上,嘴里叼着半块苹果。
月光给他身上镀了层银边,却遮不住他眼底的那丝调皮。
汁水顺着下巴流进保安服领口,在布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听说最近小孩丢玩具挺多的。”他咬了口苹果,声音很脆,“需要帮忙调监控不?我这儿可清楚了,从早到晚——”
“你觉得这世界变了吗?”林清寒打断他,目光像把冰冷的刀。
陈默擦了擦下巴的苹果汁,歪头想了想:“变了呗。”他指了指自己的工牌,
“上个月考核说我巡逻次数不够,这个月倒好,说我‘疑似接触高危灵体’。工资没涨,活儿倒多了。”
林清寒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根本没经历过这三个月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当她的视线扫过他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优秀员工”四个红字,和所有小区保安的没什么两样。
到了晚上。
林清寒的梦里是一片刺眼的白。
她站在教室后排,黑板上的粉笔字还没擦干净:“实习报告提交截止日期:下周一”。
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带着干燥的呛味。
前排传来抽噎声,扎着马尾的女生趴在桌上,后背剧烈起伏。
“她就是太矫情了。”
“听说被客户摸了手,至于吗?”
“现在的小姑娘啊,碰都碰不得。”
议论声像针,一根根扎进林清寒的耳朵,伴随着头顶日光灯管的“滋滋”电流声。
她想冲过去,脚却像陷在泥里。
女生突然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那是双和监控里地缚灵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们说我自找的。”女生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可我真的……”
林清寒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书桌一角——
那里摊开着一份未归档的事故简报,最上面的名字被荧光笔圈了出来:苏婉儿。
她颤抖着点开浏览器,输入那三个字。
照片加载出来的一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扎着马尾的女孩站在旧职工宿舍楼前微笑,背后斑驳的墙面上,依稀可见“阳光花园一期工地”几个字。
和梦里的走廊,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她闯进了别人的记忆。
是有人,把她推了进去。
月光爬上窗沿时,林清寒翻出了压在箱底的档案袋。
里面是她这三个月来画的所有能量流向图,此刻被她用红笔重新标注。
所有发散的箭头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点——阳光花园南门岗亭。
送走林清寒后,陈默没进岗亭,而是轻巧地翻上了屋顶。
小花早已等在那里,尾巴卷着他半包烟,猫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那是它传过来的实时画面:林清寒站在十三级台阶前,白烛的光映得她眼眶发红。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找到你。”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如果能重来……”
红影从台阶缝里浮出来。
这次它没有尖叫,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清寒的脸颊——触感像风吹过耳畔,带着一丝温热。
监控里,陈默看见那抹红影的嘴型——是“谢谢”。
“叮——”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显示出来。
【“地缚灵”稳定运行满七日,解锁新权限:“记忆回响”——可将历史片段投射至特定人群梦境,消耗精神力:10点/次】
【备注】目标对象林清寒,具备高共情特质,适合作为第一接收体。
陈默掐灭烟头,火星子掉进草丛,像颗掉下来的星星。
他望着林清寒转身离去的背影,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和台阶上那枚红色发卡的影子叠在一起。
“该让你梦见些什么呢?”他小声说,手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
系统界面里,苏婉儿的记忆片段正在等待调用:实习那天的暴雨,办公室反锁的门,还有最后那声闷响——
天空突然裂开一道云缝,月光像刀一样,割开了浓稠的夜。
陈默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七天前划下金痕时的淡红印记。
他笑了,笑得像个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的园丁。
“慢慢来,”他对着风说,“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