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B7快递柜上洒下点点光斑,就像碎金子在铁皮上慢慢移动。
林小雨踮着脚,用软布沿着柜角擦着,擦过的地方水痕变淡,可很快又洇开一片。
她的发梢沾着晨露,一低头,露水就滴进领口,凉得她轻轻抖了一下。
“阿姨,今天张奶奶说她孙子要从国外回来了,您看这封信……”
这时,风突然吹起她怀里的信笺,纸角扫过柜面,立刻留下了一道湿印子,好像那铁皮真的在吸墨、读字,甚至还在轻轻“呼吸”。
岗亭边,陈默咬开一颗瓜子,舌尖尝到瓜子壳裂开时那一瞬间的微咸,碎屑掉进保安服口袋里,就像在悄悄数着什么。
他看着快递区里系红绸的王婶、摆照片的李叔、往缝隙里塞桂花糕的吴婶,喉结动了动。
这些人昨天还在为物业费涨价吵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却像守着老宝贝的家人,手指抚过柜门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劲儿。
“叮——”
系统提示音在陈默太阳穴处炸响时,他赶紧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指,掌心留下了一道浅灰印。
他低头假装调整对讲机,余光扫过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淡蓝光幕,上面写着:
【“承载思念之灵”运行满七日,评级A+。解锁新权限:“情绪具现化”——能把抽象情感变成短暂出现的实体投影(持续时间跟情感浓度成正比)】。
他记得那晚老槐树裂开时,一道青光钻进自己眉心,耳边响起低语:“七天为期限,人心就是能量源。”——现在,期限到了。
他看着林小雨哼着歌把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倒进柜底,说是给“阿姨暖胃”,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弧度。
粥香混着晨风飘过来,带着微微的热气,拂过他的鼻尖。
昨天张大爷说柜里的水痕能“写”出亡妻爱听的戏文,今天王婶又说摸到柜门时手背上有“被皱纹蹭过的温度”——
看来系统这权限,早就在居民们的眼泪和唠叨里悄悄试过水了。
“叮铃——”
手机震动,把陈默吓了一跳,差点被瓜子壳呛到。
他扫了眼来电显示,手指在接听键上停了一下,喉间还卡着那点碎壳的涩味。
岗亭外,林清寒的黑色越野车正碾过减速带,轮胎压过积水,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像银针一样飞散。
车顶上“镇夜司”的银色标识反着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推开车门,带起一阵风,警服下摆翻卷,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铃和朱砂袋,
铃舌轻轻晃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叮”声,像是在警告什么。
“陈保安。”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眼尾泛着青,像是熬了一整夜,呼吸里带着薄荷糖的凉气,“跟我去快递区。”
陈默把瓜子壳倒进垃圾桶,慢悠悠地扯直保安服拉链,布料摩擦手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队今天不穿便衣?”
“高层下了裁决。”林清寒转身时,皮靴磕在台阶上,金属扣撞击水泥,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非自然灵体必须登记或者清除。你眼前这个——”她指向B7柜,“要执行‘温和剥离’。”
“剥离?”陈默弯腰捡起脚边的落叶,叶脉划过掌心,有点痒,“抽灵核,留个空壳子?”
林清寒没接话。
她从战术背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那张“紧急清除令”的红章还带着油墨味,指尖划过时留下淡淡的腥气。
“三日内完成。”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他发疼,
“你知道后果吗?抽离灵核的瞬间,它就只是一台会生锈的破铁。”
陈默看着她发红的眼尾,想起三天前监控里的画面——凌晨两点,林清寒蹲在快递区,背影像片被雨打湿的纸。
她当时对着柜门说:“如果我早十年学通心术,是不是能多留住几个这样的‘异常’?”
“那你问问它愿不愿意。”他掰开她的手指,从裤兜摸出个苹果,慢慢剥开,果皮卷成螺旋状落下。
他咬下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散开,咀嚼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滴——”的取件提示音突然响起。
先是B7柜,接着B6、B5……整排快递柜的绿灯依次亮起,像一串被风吹亮的灯笼。
提示音连成一段轻快的旋律,是林小雨母亲手机里存了十年的《茉莉花》——
陈默记得,那是林小雨在业主群里发过的语音,铃声设的就是这段。
林清寒的对讲机“啪嗒”掉在地上。
她盯着柜门,水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最后汇集成一行字:“小雨的毛衣很暖,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
“这不可能……”她蹲下身捡对讲机,指尖碰到柜面时猛地缩回——
那温度,像有人正隔着铁皮轻轻握她的手,温热、微颤,带着活人的脉搏感。
直到暮色降临,乌云悄悄聚拢,第一滴雨落在B7柜顶时,林清寒才带着镇夜司队员重新走进这片区域。
行动当晚下着细雨。
林清寒站在快递区中央,发梢沾着雨珠,身后是五个镇夜司队员,其中一人帽檐压得很低,正是常驻片区的调查员陆沉舟。
符纸在雨里泛着幽光,按照北斗阵贴满柜体四周,纸面墨迹因为潮湿微微晕染,像是在无声哭泣。
她摸出怀表,秒针指向十二:“启动剥离阵。”
“等等!”陆沉舟突然冲过来,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进领口,冰得他一哆嗦,“林队你看!”
林清寒抬头。
空气中浮起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有穿病号服的老人攥着诊断书,手指发抖;
有戴安全帽的工人捏着皱巴巴的车票,边缘已被汗水浸软;
有穿校服的女孩抱着缺角的作业本——正是监控里那些在深夜对着快递柜说话的居民家属。
他们手中的物件泛着暖黄光晕,像被人小心捧了十年的旧物。
“鞠躬了!”队员小吴的声音带着颤音。
所有虚影同时弯下腰,动作整齐得像是排练过无数回。
穿病号服的老人嘴唇开合,口型分明是“谢谢”;
戴安全帽的工人把车票轻轻放在柜前,雨珠落在上面却没有晕开,仿佛地面早已干透;
穿校服的女孩将作业本贴在柜面,水痕立刻洇出一行字:“考上重点了,您说的奖励还算吗?”
“这不是攻击。”陆沉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哑,“是……是致谢。”
林清寒望着那些虚影,眼前忽然闪过雪夜巷口的画面——
一位老太太跪在即将消散的灶台前哭喊:“那是我儿子临终前给我煮的最后一顿饭啊!”
年轻的她站在雨中,手握灭灵符,眼神坚定却手指微颤……
现实与记忆重叠,她喉头一紧。
“停!”她扯断腰间的青铜铃绳,铃铛坠地,滚入雨洼,“所有人退出阵区!”
队员们面面相觑,最终跟着陆沉舟后退。
林清寒独自留在符阵中央,雨水顺着下巴滴在符纸上,将“斩灵”二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她对着虚空深深一礼,发尾的银簪在雨里闪了闪:“如果这就是‘异常’……那我们定义错了。”
草叶湿冷,鞋尖沾满银白露珠。
陈默伸手摸向B7柜,指尖刚触到水痕,系统提示便像潮水一样涌来:
【检测到社区集体意识共振强度突破阈值,启动深层协议:“执念织梦”已激活——
可编织由真实情感驱动的灵性存在(注:情感越浓烈,存在越稳固)】
“不错。”他对着空气说,掌心仍残留着柜面的温意,“比给老槐树加个‘看大门’的设定有意思多了。”
草丛里传来窸窣声,黑羽老猫从冬青丛里钻出来,尾巴尖沾着泥,胡须微微颤动。
三天前那只饿得走不动的老猫,如今成了他的“实验观察员”。
陈默蹲下身,它便把脑袋往他手心里拱,绒毛蹭过掌纹,温热而踏实。
“下一个实验体……”他掏出手机,备忘录里“会写诗的乌鸦”被划了条斜线,新标题是“关于一个总在午夜响起的公用电话亭”,
“你说,要是让它连上十年前的未接来电……小花,你猜那些等电话的人,会不会掉眼泪?”
老猫“喵”了一声,跳上快递柜顶,蹲成一道剪影。
陈默望着它的背影,忽然听见脚步声。
“早。”林清寒的声音带着哑意。
她没穿警服,白衬衫下摆塞在牛仔裤里,手里拎着两杯咖啡,“黑糖拿铁,你上次说岗亭的速溶太苦。”
陈默接过咖啡,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暖意顺着血管扩散:“没上报?”
“报了。”林清寒靠在岗亭边,望着逐渐亮起的快递柜,“说‘该灵体与社区情感链接深度达S级,建议列为特殊保护对象’。”
她转头看他,眼底的疲惫褪了些,“你早就知道它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给了它一次开口的机会。”陈默吹了吹咖啡,热气模糊了眉眼。
林清寒盯着他的喉结,突然问:“如果是你母亲……你会怎么做?”
陈默的手指在杯壁上顿住。
他望着远处晨练的老人和牵着孙辈的奶奶,笑意在眼角淡下去:
“我没妈。但我记得,有个孩子说过——‘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就没真正消失’。”
晨光穿透云层,在快递柜上镀了层金边,水痕闪烁如泪。
林清寒望着他侧脸上的光影,忽然想起昨夜异象里那个穿病号服的老人—
他的口型,和陈默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同一句未说出口的“谢谢”。
“我先走了。”她转身时,外套口袋里的工作证滑出半角,“今晚可能要加班。”
陈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转角,低头喝了口咖啡。
黑糖的甜混着咖啡的苦,像极了这个开始变得热闹的世界。
他摸出手机,在“电话亭”标题下加了行备注:“位置定在3栋楼下,离岗亭近点——方便摸鱼观察。”
他抬头望向3栋方向,昏黄路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走入单元门——是林清寒。
她怀里抱着文件,走路有些疲惫。
风吹起她的衣角,像是要把整个夜晚都卷进去。
远处,B7柜忽然响起一声轻柔的提示音,接着冬青丛里传来一声猫叫,混在风里,像某种温柔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