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中午，陈默把保安服往岗亭的椅背上一搭，瘫在塑料凳上晒太阳。
阳光特别刺眼，照得人暖烘烘的，蝉在耳边叫个不停，空气里都是柏油被晒软的味道。
他眯着眼睛，手机屏幕亮得晃眼，他手指在小区微信群里划拉，
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王奶奶拍的树干人脸视频下面，评论已经盖到三千楼了。
“家人们谁懂啊！我昨晚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树影晃得像有人在招手，吓得我拖鞋都跑掉了！”
“楼上的太胆小了，我家孩子说树爷爷给他唱过摇篮曲，现在睡觉必须抱着槐树叶！”
“权威科普来了！说这树年轮有一百三十圈，建国前就长在这儿了！”
陈默用拇指蹭了蹭鼻尖，喉咙里闷出一声笑，这笑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看了眼岗亭外面那棵老槐树，树枝在风里哗啦哗啦响，光影在地上扫来扫去，就像好多小手在地上爬。
一阵风从过道吹过来，带着草木的味道，凉意顺着脊背往下流。
他意识有点模糊，感觉到了那团若有若无的灵识——
树灵现在还很弱，像一团软软的棉花，但能准确接收到他的想法。
“下次说话文绉绉点。”他在心里想，“‘莫怕，吾在此’改成‘稚子勿惊，吾自守此一方’，更有老神仙的感觉。”
他刚说完，树尖的树枝突然抖了抖，几片叶子打着转儿落下来，擦过窗户框，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片叶子落在他脚边，叶面还在微微颤动，好像还带着树梢的温度。
陈默弯腰捡起来，叶片小小的，叶脉很清楚，他用手指摸了摸，有点粗糙，像古老的文字拓印。
他把叶子别在岗亭窗户缝里，接着刷手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皮鞋敲地砖的声音，一声声的，很响。
“陈默！”周德海扯着嗓子喊，震得岗亭玻璃嗡嗡响，“物业办公室开会，五分钟内必须到！”
陈默抬头，看见物业经理穿着笔挺的西装，领口的金链子闪着光，刺得他眼睛疼。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把手机揣进裤兜：“周经理，这大太阳的——”
“别废话！”周德海扯了扯领带，额头上都是汗，热浪裹着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扑过来，
“上级领导明天要来视察，现在小区成了‘神树’网红打卡点，你知道影响多不好吗？”
他转身往办公楼走，皮鞋敲得地砖哒哒响，“赶紧的！”
会议室里，八把塑料椅子围成一个圈，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王奶奶拄着竹节拐杖坐在最前面，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陈默进来，
冲他招了招手：“小默啊，快帮我劝劝，这树可不能砍。”
“砍树？”陈默装作很惊讶，余光看见周德海脸色一沉。
“有安全隐患！”周德海拍了下桌子，震得搪瓷杯里的茶洒了出来，褐色水渍在会议记录本上晕开，
“上个月就说要清理枯枝，现在倒好，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下午必须锯了，园林队两点到！”
王奶奶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砍的是保护咱们小区的福树！我儿子小时候发烧，在树下睡了半宿就退烧了；
小宇那晚犯癔症，要不是树影罩着……”
“够了！”周德海扯松领带，脖子上的金链子勒出红印，声音因为着急而发颤，
“王阿姨，您信这些我不拦着，但物业要对全体业主负责！”
他突然转向陈默，“特别是你——昨晚值班怎么没上报异常？写份检查，下午跟园林队一起盯着！”
陈默挠了挠后颈，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说：“行，我这就去联系。”
他嘴上答应着，脚步却不紧不慢地走出办公楼。
周德海转身就走，根本没看他。
热浪扑面而来，柏油路面软塌塌的，踩上去像踩在温热的橡胶上。
他拐进岗亭的阴影里，掏出一把瓜子坐下——园林队还没来，但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他蹲在岗亭阴影里嗑瓜子，瓜子壳从嘴里弹出来，噼里啪啦落在水泥地上。
他目光扫过树底的绿化带——那里的泥土正微微隆起，几根细得像头发丝的树根顺着他的意识，
悄悄缠上工人的脚踝，感觉像蛛丝一样轻，但很结实，挣不脱。
“嗤——”电锯轰鸣起来，锯齿刚切入树皮三厘米，蹲在树下的工人突然踉跄了一下。
“什么东西？”他低头去看，却见脚下的泥土平平的，掌心擦过鞋面，只摸到一层薄薄的灰尘。
陈默眯起眼睛，舌尖抵着后槽牙。树根在工人鞋跟下猛地一紧——
“啊！”工人惨叫着摔进绿化带，电锯“哐当”一声砸在石板上，
火星溅得老高，灼热的金属碎屑落在陈默脚边，烫得他脚背一缩。
围观的居民尖叫着往后退，几个老太太捂着胸口直拍背：“造孽啊！这是神树发怒了！”
周德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冲过去要扶工人，却被溅起的火星烫得缩回手，西装袖子上烧出个焦黑的洞，焦味混着布料糊味钻进鼻腔。
两小时后，警笛声撕破了小区的燥热，红蓝警灯在墙面上扫出流动的光斑。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架着摄像机调监控，画面里工人站得稳稳的，
脚下的泥土连个褶子都没有，却在电锯接触树干的瞬间，平地鼓起个土包。
“我们调了三台摄像头的角度，全都拍到了那个突起。”年轻警察皱着眉头说，
“但它不是慢慢冒出来的……是帧与帧之间突然出现的，就像……剪辑进去的一样。”
“可存储日志没问题，没人动过数据。”
老警察盯着屏幕喃喃道：“要么机器坏了，要么……这地皮真的活了。”
就在老警察话音刚落时，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印着电视台LOGO的白色面包车横冲直撞地挤开人群，停在警戒线外。
女主持人举着话筒，背后的老槐树在镜头里投下巨大阴影：“目前科学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有专家推测……”
陈默缩在岗亭里，透过磨花的玻璃看直播。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系统提示出现在眼前：
【灵体触发自主防御，精神力消耗10（剩余110/120）】。
他勾了勾嘴角，把最后一把瓜子壳倒进垃圾桶，指尖还留着瓜子盐粒的咸味。
夜幕降临时，小区广场聚满了人。
王奶奶搬来用红布裹着的香炉，火光在铜炉口跳动，烟缕盘旋上升，带着艾草和檀香的混合味道。
小宇举着蜡烛跑来跑去：“树爷爷要过生日啦！”烛焰在风中摇曳，映在他瞳孔里，像两颗跳动的小星星。
陈默趴在岗亭窗台上，看月光给槐树镀上一层银边，
树皮泛着冷青色的光，叶隙间漏下的光斑在他手背上轻轻移动。
闭了闭眼睛，意识像游丝一样钻进树灵—
那团棉花似的灵识现在裹着一层微光，像个小太阳，摸起来温润，好像有生命一样轻轻跳动。
“该上场了。”他在心里说。
风突然大了。
槐树枝叶剧烈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就像好多人在低声说话。
人群屏住呼吸，就见枝叶交错间，一个长胡子老者的虚影慢慢出现。
他穿着青灰色的长袍，眉目慈祥，声音洪亮：
“我保护这个地方一百年了，保护了三代人，你们怎么能随便砍树？”
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的，而是直接在每个人脑袋里震荡，耳膜嗡嗡响，心里一震。
“哇——”小宇举着的蜡烛掉在地上，被人群的惊呼声淹没。
虚影只持续了七秒，但在所有人眼睛里都留下了痕迹，残影久久不散。
陈默赶紧拉严岗亭窗帘，咬着烧饼笑出眼泪，咸味混着泪水流进嘴里。
手机再次震动：【灵体具现化成功，精神力消耗30（剩余90/120）。
检测到宿主突破认知边界，解锁“灵体沟通”权限，精神力上限+20（现120/120）】。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盯着漆黑的屏幕低声说：“下一个……该让那只总偷我泡面的橘猫成妖了吧？”
笑完了，他也累了。
广场渐渐安静下来，红布香炉被人搬走，只剩几滴蜡泪凝在青石板裂缝里，映着残月。
他靠在岗亭门框上，仰头望着那棵老槐树——枝叶不再摇晃，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风做的梦。
可他知道不是。
那七秒的虚影，那声洪亮的“你们怎么能随便砍树”，不只是他意志的投影……更像是某种沉睡百年的回应。
凌晨两点，他点燃一支烟，烟头明明灭灭，像一颗不肯睡去的心。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两辆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开进小区。
车窗摇下一条缝，露出枚银色徽章——盾牌中央刻着“镇夜”两个篆字，寒光一闪即逝。
他掐灭烟头，目光微微一闪。
“有意思。”他低声说，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来游戏要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