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月光透过林清寒宿舍的窗户，像一层湿漉漉的薄纱，轻轻糊在窗玻璃上，边缘还微微颤动，好像有谁在轻轻吹气。
她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那是窗外老槐树的树枝在风中摇动投下的影子。
她嘴里泛着镇魂丹的苦味，舌头被这股苦涩刺激得发麻，就像有细沙在慢慢地磨。
这已经是她第四个晚上服下镇夜司特制的“醒神丹”了。
药效说明上写着：“能让人在意识坠入梦境前多清醒三分钟。”
前三个晚上，她都在2点59分惊醒。可今晚，黑暗来得特别快，就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网，直接把她拖进了比记忆还深的地方。
她眼皮开始发沉的时候，雨丝先钻进了她的意识里。
先是鼻尖涌进一股铁锈味，那是陈年血渍混着潮湿混凝土的味道。
接着，她感觉后颈一凉，就像暴雨打湿的发丝黏在皮肤上，顺着脊椎滑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衣服紧紧贴在肩胛骨上，冷得她指尖都蜷缩起来。
耳边响起低频的嗡嗡声，就像远处的雷声在她脑袋里震荡。
林清寒在混沌中紧紧攥住床单，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坠落”，不是身体往下掉，而是意识在往下沉，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按进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
天台的风灌进她的领口，粗粝得就像砂纸在摩擦她的脖颈。
她踉跄着站稳，雨幕中那个蜷缩在护栏边的身影终于清晰了。
少女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连衣裙，裙角被狂风掀起又重重砸下，布料拍打水泥地的声音清脆响亮，就像一团被揉皱的血。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她脚边积成一圈暗红色的水。
林清寒想喊，可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听见楼下此起彼伏的呐喊声穿透雨帘：
“跳啊！跳啊！”那些声音里带着笑，还裹着手机闪光灯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他们说……是我穿裙子活该。”
少女突然开口，声音比雨水还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林清寒的瞳孔剧烈收缩，这是她第一次听清这句话。
话音刚落，梦境就像被人扯碎的画布一样，天旋地转间，她跌进了一间充满霉味的宿舍。
空气又潮湿又厚重，吸进肺里就像吞了湿棉絮一样难受。
墙上贴着“青春诗社”的海报，边角都卷起来了，露出底下泛黄的旧报纸。
床头的日记本摊开着，纸页被水浸过，字迹都晕成了模糊的蓝色，墨痕在指尖留下黏腻的感觉。
“今天导师又摸了我的手，我说不，他说实习成绩归零。”
林清寒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纸页，一股腐酸味猛地冲进她的鼻腔，那是肉体和木板长时间接触后发酵的味道。
梦境突然崩解。
她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睡衣，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她胸口剧烈起伏，就像刚从深水里被捞出来一样。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3:18。
这次多撑了四分钟。
她缓缓松开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
窗外的树影还在晃动，就像不肯退场的影子。
不行，不能再等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心窜上脊背。
她脑海里浮现出档案里那张烫金的照片——“年度师德楷模”，镜片后的笑容此刻看起来全是讥讽。
她拉开抽屉，镇夜司的档案袋静静地躺在里面，就像一口没封好的棺材。
泛黄的纸页在台灯下摊开，报案记录上辅导员的签名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情绪激动，我们以为是闹分手。”附页里，涉事教授的照片端端正正地贴着，笑容慈祥得让人恶心。
“所以你们把她逼死，还让她背负污名？”林清寒攥紧档案的手在发抖，指甲盖都泛白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一盏接一盏，就像一串被惊醒的眼睛。
外面风大了，吹得楼道尽头的消防栓箱门轻轻晃动，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她走到楼下时，雨丝飘落，打湿了她的肩头，布料迅速冷却，贴在皮肤上。
她抱紧资料，快步穿过小区主路。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随风飘来。
“王婶，您看这发卡。”
陈默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手里捏着枚生锈的蝴蝶发卡，在路灯下泛着暗哑的光。
他靠在花坛边，指尖转着钥匙串，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那枚发卡就夹在他指缝间，像一枚等待揭晓的棋子。
灯光落下来时，林清寒瞥见他袖口露出一角泛黄的纸页，上面印着熟悉的校徽图案。
“哎哟，这不是老宿舍那批学生常戴的样式？”物业王婶接过发卡，眯眼辨认，
“听说那姑娘死后，房间锁了半年，后来拆楼时……咳，衣服都烂在床底下了。”
林清寒的脚步顿住了，雨滴落在她的睫毛上，视线模糊了一瞬。
她看着陈默抬头，路灯的光正落在他眼底，那抹暗涌的笑意让她后颈发凉，原来连这种细节，都是他布下的线索。
“林小姐？”王婶发现了她，“您来查案啊？”
“嗯。”林清寒应了一声，目光却没从陈默脸上移开。
他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往岗亭走，保安制服的衣角被风掀起，像只吃饱了的猫在晃尾巴。
申请挖掘七号楼地基的报告被驳回时，林清寒把钢笔尖戳进了文件里。
“没有法律依据。”上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最近查案太激进，该休息了。”
她捏碎了手机壳边缘的硅胶套，指节发白，橡胶碎屑嵌进指甲缝里，带来细微的刺痛。
午夜十一点，她背着探测仪溜进了七号楼地下室。
通风管道里的风带着霉味和尘埃颗粒，灌进她的领口，呛得她喉咙发痒。
脚下的水泥地湿滑，每走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
探测仪的红灯在墙面某处疯狂闪烁，蜂鸣声越来越急，
显示地下一米处有机物异常，那是腐烂的布料、毛发，还有可能未完全分解的……她不敢再往下想。
指尖抚过冰冷的仪器外壳，金属的凉意渗入神经。
“叮——”
灯管突然暗了半拍。
林清寒抬头，透过天花板的铁栅栏，看见楼上走廊站着道红影。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水珠砸在地面发出“嗒”的轻响。
水红色连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肩线，布料随风轻轻摆动，像一面无声招展的旗。
“你是苏婉儿吗？！”林清寒抽出随身的桃木剑，剑尖指向铁栅栏，木质纹理在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
红影缓缓点头，湿发滑下额头，露出苍白的脸。
她抬起手，指尖垂直向下，唇形在黑暗中清晰：“挖……我……出……来。”
探测仪的蜂鸣声盖过了她的心跳声。
林清寒的手刚要摸向腰间的洛阳铲，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未读短信：
“如果你想让她安息，明天下午三点，带那份被销毁的报案记录来台阶前烧掉。否则，下一个做噩梦的就是你。”
等等，这台探测仪根本没有联网功能，为什么能接收到即时推送？
她猛然抬头望向铁栅栏上方，那里本该没有摄像头，可角落里一颗黑色小点正幽幽反光。
她猛地抬头望向小区大门。
岗亭的灯还亮着，陈默靠在门框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风掀起他的保安帽檐，露出眉骨下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原来从苏婉儿的第一声“帮我找到那个人”开始，所有的追查，都是他写好的剧本。
林清寒握紧剑柄，指节泛白。
她忽然想起档案里被涂黑的“电子备份销毁记录”，想起教育局系统那道严密的防火墙。
月光透过地下室气窗斜照进来，在探测仪屏幕上投下一道银线。
突然，仪器发出一声极轻的“滴”，不是来自地下，而是来自网络端口。
屏幕角落弹出一行小字：“外部访问请求：教育局服务器 [IP隐藏]”
林清寒瞳孔骤缩。
风掀起她的衣领，那阵寒意不像来自夜晚，倒像一根细针，扎进了她最深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