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枝叶还在风里晃,七号楼前的警戒线都被雨水泡得发灰了。
自打那天夜里阿杰不见了,这已经是第七个有人来祭拜的早晨了。
每天早上,总有三三两两的人抱着花束、香烛蹲在台阶下面。
最显眼的是个穿米白色针织衫的年轻姑娘,今天她干脆跪坐在青石板上,
火盆里的黄纸被风卷起来半张,飘到了陈默脚边,纸角焦黑卷曲,就像一只快死的蝴蝶。
“姐姐,我爸当年是三建的施工员……”姑娘声音带着哭腔,发梢沾着露水,手指微微颤抖,
“我是在一个叫‘城市灵异档案’的公众号上看到的,说零八年秋夜加班的时候,十三层脚手架的安全网被货车撞破了……
他们怕担责任,连夜把网撤了,连你摔下来的痕迹都用水泥糊上了。”
她低头看着火盆,橙红色的火舌舔着黄纸边缘,一缕青烟打着旋往上升,钻进鼻子里——
是艾草混着硫磺的苦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好像烧的不是纸钱,而是以前的血迹。
岗亭里的陈默正咬着包子,热油从嘴角流出来,在保安服上洇开一圈深色的印子。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业主群的消息——
“苏护士?我表姐以前在市二医院实习,零八年确实有个姑娘值大夜班没回来!”
“怪不得总说七号楼风大,原来那风里都是冤气!”
他喉结动了动,耳边却响起昨夜系统的声音:【苏婉儿·公众认知度:31.2%|阈值触发】
这声音不像电子提示音,倒像好多人隔着很远,一起喊出一个名字,
嗡嗡地从脑袋里传过来,带着潮湿的感觉,就像雨夜中好多人在老槐树下小声说话。
“呵,”他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用指节敲了敲岗亭玻璃,震得窗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你们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猛地冲进鼻子——又冷又刺鼻,就像针扎在太阳穴上。
再一睁眼,世界变了。
白色的天花板,点滴架,墙上的霉斑像一朵枯萎的花,在昏暗的光里慢慢变成一张模糊的脸。
阿杰蜷缩在床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肤被月牙形的压痕勒出淡红色的印记。
三天前护士给他喂药的时候,他看见窗外梧桐叶的影子在墙上晃,
叶脉投下的阴影,竟然特别像那天楼梯间一闪而过的红裙角——
鲜红鲜红的,又特别轻盈,扫过水泥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留下。
“证据……”他突然坐起来,床头柜上的水杯被撞得叮当响,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荡出回声。
“她要的是证据!”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他半只胳膊。
阿杰就像发了疯的猴子,抄起床头柜上的便签纸就狂写,墨水在腕间的约束带上晕开:
“红裙!十三级!消防栓!”笔芯断了,他就用指甲在纸上划,
皮肉都翻起来了,血珠渗出来,在“学生证”三个字上洇成小红花——那红色,比直播预告封面的标题还要刺眼。
深夜十一点,阿杰蹲在七号楼外的灌木丛里,枯叶贴着裤管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怀里揣着从护工那儿拿来的万能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胸口;
备用手机绑在伸缩自拍杆上,镜头对着三楼拐角的消防栓——
暗红色的漆面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生锈的铁皮,就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直播预告发出去半小时,评论区已经刷满了“阿杰加油”“等真相”。
他喉结动了动,手指在摄像头开关上停了三秒,按了下去。
电流接通的瞬间,设备轻微震动,就像一颗心跳重新开始跳动。
岗亭里的陈默正给流浪猫小花顺毛,手掌心传来绒毛细密的触感,又软又暖和,就像以前的梦一样。
手机突然弹出阿杰的直播链接,封面是他苍白的脸,背后是惨白的墙壁和点滴架。
一下子,画面就把陈默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也把我们拉进了那个充满药味的病房。
他挑了挑眉,用指尖轻轻敲了敲保安服上的金属纽扣,发出清脆的“叮”声。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展开,执念锚定的光链从他眉心伸出去,
缠上七号楼的钢筋水泥,就像蛛丝缠上大树,一点声音都没有。
“三楼消防栓后面……”他心里想着,“该有段红影了。”
凌晨两点十七分,阿杰的手机疯狂震动。
摄像头推送的警报画面里,三楼拐角的阴影就像活物一样在动。
一个模糊的红影蜷缩在消防栓旁边,每过十三秒,画面就会泛起雪花,
同时传出一声抽噎——就像有人把脸埋在胳膊里,哭得喘不上气。
那声音透过耳机钻进耳朵,又湿又冷,就像有人贴着耳朵小声说话。
“来了!”阿杰的呼吸声特别粗重,就像破风箱,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把病号服都浸透了。
他抄起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包,顺着安全梯爬到四楼,铝合金梯子在脚下晃得厉害,
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音,惊起了几只夜里睡觉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进黑暗里。
当他用改锥撬开天花板夹层的瞬间,霉灰扑了他一脸,呛得他猛咳几声,喉咙干得就像砂纸在摩擦。
可他也看清了那本沾着褐色污渍的旧本子——封皮上“苏婉儿”三个字,和他在精神病院写了上百遍的完全一样。
墨水颜色深浅不一样,就像在不同时间、不同心情下反复描出来的。
“家人们看!”阿杰举着学生证,直播镜头抖得厉害,“这是她的!她真的存在!”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砸在证件封皮上,晕开一小片水痕,“苏婉儿,医院护理实习,零八年,九月十七日……”
全网一下子就炸开了。
弹幕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我查了!市二医院零八年九月确实有实习护士失联了!”
“十三级台阶!十三秒哭声!这是死亡时间暗示!”
镇夜司的办公室里,林清寒把证物袋摔在桌上。
检测报告上的字让她眉头直皱:“纸质符合零八年生产批次,血迹是红墨水兑咖啡,指纹……”她停了一下,“是阿杰自己的。”
“有人在给他喂‘真相’。”她摘下银质发簪,头发垂下来的时候扫过桌上的照片——
阿杰举着学生证的直播截图里,四楼天花板的阴影处,隐约能看到半片指甲盖大小的反光。
那是监控摄像头的镜头。
周德海的会议室里,烟灰缸都堆成小山了。
“必须把这事压下去!”他拍着桌子,脸涨得像猪肝一样,“今天上午有三拨客户退了七号楼的购房意向金!”
他转向陈默,“小陈,你平时和业主关系好,去跟那些烧纸的人说说,再这么闹下去要请人去喝茶了!”
陈默捏着保安帽,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蹲在常来喂猫的王奶奶身边,看着她往火盆里添纸,火苗跳着映在她浑浊的眼球上,就像跳动的鬼火。
他突然低声叹气:“奶奶,我昨儿听见周经理跟人打电话,说要把苏护士的牌位扔到垃圾站。”
“什么?”王奶奶的老花镜差点掉下来,“那姑娘死得不明不白,连个牌位都不能留?”
她抄起手机就往业主群里发语音,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咱们七号楼的老邻居们听着!苏护士的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谁还敢说小区里的冤屈?”
当晚,“还苏婉儿一个清白”就登上了热搜前三。
市政府官微凌晨发声明:“已成立专项调查组,将彻查零八年相关建筑安全事故。”
陈默躺在岗亭的折叠椅上,小花蜷在他肚子上打盹,呼噜声轻柔得就像风吹树叶。
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轻轻戳了戳系统界面——苏婉儿的执念值已经涨到了百分之七十二。
“群众的情绪,比系统还容易操控。”他小声嘀咕,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笑。
深夜十一点,七号楼的楼梯间没开灯。
陈默摸黑爬上十三级台阶,鞋底蹭到台阶边缘的水泥,发出细碎的声音,就像有人在身后轻轻刮擦指甲。
“演得不错,收工吧。”他对着空气说。
红影从墙角浮起来的时候,带起一阵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凉意直透头皮。
苏婉儿的裙角扫过陈默的裤脚,布料摩擦的触感很细腻,就像丝绸,可又很虚,就像雾一样。
这次她的面容不再模糊——
是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眼尾还沾着没干的泪痕,睫毛轻轻颤抖,就像蝴蝶挣扎着不想死。
“好。”她轻声答应了,身影开始消散,就像墨滴溶进清水里。
就在要彻底消失的瞬间,她突然停住了。
“可……”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陈默的手背,就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
凉得几乎感觉不到,可又真实得让人心里一颤,“我真的好冷。”
陈默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系统警告的红光在眼前亮起来:【
警告:执念体自主意识波动+15%,疑似吸收外界信念能量产生异变】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还留着一片淡红色的印记,
就像被谁轻轻捏过,皮肤微微发麻,好像那温度正在渗进血脉里。
“有意思。”他小声笑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照亮了十三级台阶。
那里多了一枚红色发卡,塑料材质,发尾还缠着几根黑色的碎发——和苏婉儿刚才扎马尾的发绳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金茂大厦顶层,张总盯着手机里的热搜,把钢笔砸在桌上。
“什么苏婉儿?”他扯松领带,额角青筋直跳,“当年那点破事早该烂在肚子里……”
他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却没注意到西装内袋里的U盘,正渗出一丝诡异的红光,就像心跳一样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