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暗度陈仓
忧然2025-11-10 11:3412,642

  春暖阁一行,芷蘅心里并无太多报复的畅快,她独自来到无尘宫。

  这座宫殿,因长年无人居住,已落满尘灰,简陋的木桌椅,一层陈年的浮土,参天古树,枯枝摇曳,素简床榻上还放着自己当年的枕被,那枕上有自己亲手绣了的夜合花,那时,她颇爱夜合,因自己常年幽居于此,感觉,便是那寂寞的夜合,唯有在暗夜里,才能绽放最美的光华。

  殿内昏暗的烛火,明灭不定,仿佛她的心事,那些曾经的、过往的、记忆深处的往事,若隐若现,沉浮在暗淡的烛光里。

  李昭南决定,除十一公主杨芷菡,北冥皇室全部处死,三日后于天牢,男赐毒酒一杯,女赐三尺白绫。

  一切,仿佛落幕了。

  曾经欺侮她的人,曾经对她鄙夷不屑的人,如今皆要臣服于她,李昭南意外饶赵昱卓不死,亦赦免他的妻子杨芷蒽。

  许是因着曾经的愧欠,亦是怕自己心中不安吧?!

  突地,殿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腐朽的木门,声音吱呀刺耳,芷蘅回头望去,凝白容颜泛着哀愁万分,只见月光下,李昭南龙袍威俊,目光如夜,颀长身影被冷夜渲染一层淡淡光华。

  他朝她缓步走来,芷蘅幽幽的望着他,眉心微凝:“陛下如何会来到此处?”

  李昭南抚上她柔长的发,轻声说:“便知道你在此处。”

  说着,在她发上轻吻:“为何,一直叫我陛下?”

  一直以来,芷蘅自从回宫,极少唤他的名字,仿佛生疏了。

  芷蘅微笑说:“陛下已对我万般恩宠,如我更不知规矩,得寸进尺,光是女人的妒火,便将我烧成了灰,我还想活得久一点。”

  “妒忌又怎样?我心里仍然只有一个人。”李昭南说得淡然,目光却艰深。

  芷蘅望着他,惘然一笑:“是吗?”

  她的眼神流动一丝忧色,李昭南一怔,随即会意,挑唇笑道:“你在在意朕纳杨芷菡为妃?”

  芷蘅从不会隐瞒她的小气,因李昭南是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所以对于他,她便显得格外小气。

  “不错,我不懂,凭李昭南之能,岂是这般容易被威胁的?”她依然直言不讳,微微垂眸,目色流转,“我的确小气,的确……心里不是滋味,还是……”

  芷蘅微微一顿,终究抬眸望向他:“还是……还是那什么夫逑香果真对陛下如此重要吗?甚至……重过了我们的情……”

  话未说完,娇柔的唇,便被紧紧覆住。

  李昭南忽的将她身子牢固在怀里,手指习惯的纠缠她的发,那是他唯一心甘情愿,被一生缠绕的束缚。

  他吻她,她淡淡回应。

  他热烈,她却挣扎。

  李昭南心里却反而舒畅,进而失笑。

  芷蘅一怔:“你笑什么?”

  他这分明是在逃避话题!芷蘅心里不禁微微气郁。

  李昭南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呵气,不时亲吻她娇小耳垂,那是他的习惯。

  “笑你这样爱吃醋,我却喜欢你这种样子!”他笑得得意,芷蘅脸上顿时烧热。

  她推开他,微微嗔怒:“你……逃避话题。”

  李昭南自身后抱住她,双手握住她的手,不令她挣脱:“芷蘅,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芷蘅怔忪片刻?他……竟不能说?与自己……竟也有这样的隐瞒?

  究竟是什么事?要隐瞒得如此深刻?

  “可……”

  “叫我昭南吧,不然我会感觉你与我之间,太过生分了,我不喜欢你用那样冰冷的称呼叫我。”李昭南打断她的话,目光深情如水,芷蘅心里蓦然一软,李昭南深黑的眼,摄人心魄的俊魅,令人不可直视,却又忘情流连。

  她不语,怔怔看着他。

  李昭南勾唇一笑:“最好,不要忤逆我哦。”

  芷蘅亦笑了:“忤逆又怎样?”

  李昭南手臂一紧,芷蘅感觉身体轻飘,眨眼之间,已在他的怀中。

  芷蘅一惊:“你?”

  李昭南鬼魅的笑,几步走近薄纱素简的床榻,浮土微扬,芷蘅眼目微眯,两人已倒在一片尘埃中。

  “在这里?”芷蘅惊诧不已,李昭南四周望望,笑道:“有何不可?你曾经居住的地方,尘归尘、土归土,正是最纯、最真之地,有何不可?我看倒是别有情味。”

  说着,低头吻她。

  芷蘅连忙避开:“别闹了。”

  他却似不肯罢休,双手极不安分的挑拨她,芷蘅周身酸软,无法,只得挣扎道:“好了,昭南……”

  李昭南翻身躺在一边,忍俊不禁,朗声大笑。

  芷蘅这才惊觉,羞怒道:“你捉弄我?”

  李昭南笑着点头:“是啊,捉弄你呢。”

  芷蘅张手打去,却被他握住,他将她抱在怀里,难得的轻松与畅快,令这座沉寂多年的宫宇,似乎恢复了生机。

  芷蘅依着他,心里却温暖,李昭南如此孩子气的样子,恐怕这世上,唯有她才见过!

  想着,便不禁更紧的拥着他,笑了。

  “芷蘅。”

  欢声旖旎中,李昭南突然收敛了笑,郑重道:“再过两天,便是行刑之日。”

  芷蘅心尖一颤,他是刻意说起这件事吗?

  她缓缓坐起身子,墨发垂在李昭南胸膛上,她低首望他,幽幽目光亦没有了适才的欢愉:“昭南,可能要我去天牢一次?”

  李昭南眉心一皱,望着她,却似乎没有太意外的神色。

  他抚她的脸颊,低声说:“为什么?”

  芷蘅一怔,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里始终不能安稳。

  她低下目光,李昭南却冷了脸色:“杨元恪吗?”

  芷蘅脸色倏然一变,她惊凝看他,他沉冷的眸光,半信半疑的眼神。

  叶贵妃的死乍现眼前。

  那临死前的恶毒用心,她至今仍心惊不已。

  他信了吗?或是说,心里终究是介意的?

  不错,李昭南一向自负多疑,会放在心上,也并不稀奇。

  芷蘅转身背对他,冷声说:“若陛下不准便算了。”

  昭南再次变作陛下,李昭南坐起身,望着她孤凉的背影,她起身下床,走向月光深处,李昭南叫住她:“准了!不过……”

  他走上几步,冷冷咬住每一个字:“他的命,我是要定了!即使是你,也改变不了!”

  芷蘅顿住脚步,身子亦不免一震。

  心里,仿佛有什么正渐渐远去,她深吸口气,微微闭上双眼,夜气浓重,凝涩窒息,那正远去的……是那些再也不能流连的曾经……

  她没有说话,径直而去。

  她知道,她不该心有杂念,可是对于六哥,便说不再有当年的朦胧情愫,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而不闻不问,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芷蘅终究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去见六哥?要不要去天牢,再次面对那些从不是亲人的亲人?

  秋深,晚菊开了满园。

  芷蘅立在窗阁边,望云天渺渺,那些沉浮的往事,总是如空中绵厚的云辗转在心头。

  侍女进门小心道:“皇后娘娘,杨芷蒽求见。”

  杨芷蒽?

  芷蘅心中一跳,一张纯真幼嫩的脸便浮现眼前。

  十三妹杨芷蒽,从小,虽亦不与自己亲近,但却并未曾刻意寻衅于她,她一派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可却因为自己,而被嫁给了赵昱卓,那年,她年仅十三岁。

  “请吧。”芷蘅淡声说。

  不久,殿外徐徐走进一名女子,娇小的身躯,如从前般清美无尘的面容,水蓝色细绸裙衫,绣水仙负水,她微微低身,哀伤的神色,却礼数不失。

  “参见皇后娘娘。”杨芷蒽从来不似别人般对自己蔑视不屑,而今这样低身在自己面前,到显得由衷。

  芷蘅道:“妹妹不必多礼了。”

  杨芷蒽起身,再望眼前的女子,今日的她,不比那日大殿之上,华美高贵、艳丽逼人。

  今日的皇后,只是一身清淡的月白色长裙,裙裳之上缀着几颗明灿珍珠,发髻只用一支挽花细丝簪绾起,再也没有其他。

  清艳的样子,仿佛才是记忆中的那个姐姐。

  芷蘅看着她,道:“不知妹妹何以求见于我?”

  杨芷蒽见她面色平淡,喜怒不形,心中有些微不安,她犹豫片刻,终还是跪下身子,容色哀伤的看着芷蘅。

  泪水簌簌落下来,许久,方哽咽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看在你我往日并无恩怨,让我见一见母妃。”

  芷蘅一惊,看着杨芷蒽哭声连连,虽已嫁作人妇,却依然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这样的巨变,她虽保得性命,却怎能心中平静?

  她望着她,杨芷蒽不比杨芷菡,她向来柔弱得惹人怜惜,她的母亲洛淑妃虽不善,可杨芷蒽却亦不是那般娇纵的女子。

  想想,赵昱卓娶她为妻,应是幸福的。

  见芷蘅凝眉不语,杨芷蒽泪水更如泉涌,她抽泣不止,哀求说:“皇后娘娘,芷蒽知道,您受了太多苦,芷蒽那时年纪小,虽什么也不明白,可后来,我嫁与昱卓为妻,昱卓对皇后却始终不能忘情,我很伤心,便与昱卓常常说起皇后,经昱卓说了,我才发觉,原来从前皇后您过得那样苦,我了解皇后心里的恨,并不求皇后能宽恕谁,只希望……只希望可以在母妃临死前,见母妃一面,请皇后姐姐成全。”

  皇后姐姐?

  芷蘅回神,温然笑了:“你来得倒是正好,我正要去。”

  杨芷蒽听了,面露喜色:“真的吗?”

  芷蘅点头:“你随着来便是了。”

  对于杨芷蒽,她并无丝毫的怨,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子,已是不常见了,自己曾经便如她一般,可是如今的自己,却也有了许多心思,看着她,她有不曾有过的感觉。

  杨芷蒽连声道谢,眼角还挂着泪光:“多谢皇后姐姐。”

  “皇后姐姐?”芷蘅微微一笑,“倒是稀奇的称呼!”

  芷蒽一怔,芷蘅已笑着向内殿而去:“你稍作等候,我换了衣裳便去。”

  芷蒽点头,在外殿等着,不久芷蘅便换了一身华美的皇后宫装走出殿来,她走在前面,芷蒽连忙跟在她身后。

  才踏出殿门,芷蘅便见一女子垂首立在殿门外,一身素洁长衣,她微微抬眼间,掩不住面容的姣好。

  那双含水杏眸,明亮有光,面生得很。

  见芷蘅望着她,那女子忙低身说:“参见皇后娘娘。”

  她声音悦耳,芷蒽连忙上前道:“皇后,她是……是我的侍女雪娜。”

  芷蘅点头,心里倒是暗赞,丞相府的侍女都是这般标致的吗?

  她并不以为意,转身去了。

  杨芷蒽与雪娜还有其他宫女与侍卫跟在身后,芷蘅令人取了些像样的饭食带去,李昭南既然准许他探监,想必已与天牢守军招呼过了,只是自己耽搁了一日,未能下定决心,杨芷蒽的出现倒是令她迈出了这一步。

  六哥,我救不了你,也不能救你,那么……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吧……

  皇宫天牢重地,因此时关押着北冥皇室,守卫便特别森严,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泛着浓重的霉味儿。

  所有北冥皇室,皆被关在此处,一片死气沉沉,寒冷压抑。

  牢门作响,亦惊不起任何一丝人声。

  一日三餐,各位北冥皇族与普通牢犯吃的无异,可于他们来讲却无法下咽。

  直到,暗无天日的牢房被燃起幽幽火光,随着火光而来的,是扑鼻的饭菜香味儿,这香味儿终令饥肠辘辘的皇亲国戚们抬眼望过去。

  有蠢蠢欲动的小骚动,然而,当他们看清眼前来人,却又不免面色一寒。

  凤冠流光、云髻高耸,妃红色金丝芙蓉裳,烟雾白绉纱霞披,裙摆连长,绣鸾凤高翔,女子一脸端重,玫瑰色凝脂涂得双颊微染,恰到好处的张扬着她的美貌与高贵。

  是如今大沅的皇后——九公主杨芷蘅!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子,凌阳公主杨芷蒽!

  洛淑妃连忙上前,拉住牢门铁柱:“芷蒽……”

  芷蒽看见,亦跑过去,扑在寒冷的铁牢门上,泪水汹涌:“母妃……”

  “杨芷蘅,陛下已赦免了芷蒽,你……你却为何……还要害她?芷蒽代你受过,嫁给赵昱卓,她不曾亏欠你,你没有心吗?你……”

  “母妃!”杨芷蒽连忙打断她,“母妃不是的,是我求皇后,皇后这才带我前来。”

  洛淑妃一怔,望向杨芷蘅,芷蘅并不予理会,她的眼光幽幽落在深牢中,神色安定的男子身上。

  杨元恪,他一身囚服,却仍是儒雅的样貌,他亦抬头望过来,四目交汇,眼光里皆有几分免不去的尴尬。

  杨元恪如何不懂叶贵妃及父皇心里的想法?他们拿此事大做文章,无外乎是皇家那些所谓的虚荣心作祟,他们看不得被他们视作草芥的女子有安平幸福的日子,临死,亦要让她活得不安心。

  而自己?他们一定想,芷蘅会救自己!

  可他们全都忽略了,芷蘅如今,已不是北冥的九公主,他的九妹,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沅皇后!

  即使,对自己仍存一些微薄的情意,又怎样呢?

  芷蘅心里亦是百味杂陈,六哥,这是最后一面吗?她攥紧衣袖,那心里曾经唯一的一缕阳光,便要随着这深牢的晦暗而去了吗?

  杨元恪眼光与她凝视,芷蘅不忍猝睹这最后的决然,她连忙避开,六哥的眼神,令她想到,他即将被一杯毒酒结束生命的样子,她于心何忍?

  可是,她终究也只能见他这一面而已。

  李昭南的话,在耳边分外清晰。

  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

  她想,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深深吸一口气,耳畔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男女夹杂在一起,哀号的叫着她:“九公主,您便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九公主,您开恩啊……”

  一声声哀求,芷蘅并不为所动,洛淑妃眼光却柔下了一些,也许,她亦该谢她一句,在临死前,还能令她见到女儿!

  芷蘅听得心里焦躁,索性回身,望着六哥说:“如今,已谁也不能救了,纵是我,亦不行!”

  她希望,六哥能够明白,杀他,不是她所愿,可是……他却不得不死!

  杨元恪微微笑了,笑得好像并不是即将面对死亡的皇族。

  而只是一个儒雅的普通男子。

  牢内一片静默。

  芷蘅深叹一声,这样的气氛,她怕,她会承受不住。

  “芷蒽,不要耽误太多时候,我在外面候你。”芷蘅捻裙而去,一身华锦消失在牢门口暗淡的火光里。

  北冥之人,觉得那光,便暗淡了。

  心里皆是重重一落,无望了!一切……都再也无望了!

  杨元恪只是轻轻低下头,亦叹息不语。

  “太子……”一个声音娇而清晰,低声在杨元恪牢门边。

  杨元恪被单独关在一个角落,不知是否是李昭南的刻意。

  这声音熟悉,杨元恪豁然抬眼望去,不禁惊声低呼:“雪娜……”

  杨元恪望望四周,北冥皇族失神的样子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雪娜,跟着杨芷蒽进牢的侍女,她目光殷切,声音压至最低:“太子,我本想劫持皇后,可她身边守卫太过森严,我要救您出去……”

  杨元恪亦小心看看四周,凝眉说:“雪娜,不要甘冒生命之险,你一个人,根本救不了我!况且,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慨然赴死,倒也痛快!”

  “太子……”雪娜道,“若可以劫持皇后,定可换您性命!”

  “不可,雪娜!”杨元恪声音微高,便有人向这边望过来,杨元恪随即低沉了声色,淡淡说,“雪娜,本便是我北冥皇室对不起九妹,九妹因此而生的恨,全不能责怪,不要……再让这种恨继续了,也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我北冥欠下的,便注定要还,这是命!”

  “雪娜不是北冥人,雪娜不信命!”雪娜明眸如水,几乎凝结了。

  杨元恪稍作惊讶,却随即惘然笑了:“雪娜,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

  雪娜身子一震,她没想到,杨元恪竟会拒绝她,她看着他不语,杨元恪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所以,你不要想找机会挟持皇后,即使你这样做了,我也不会跟你走!不要白费力气,明白吗?”

  雪娜双手冰凉,握着牢柱的手微微颤抖。

  她目光哀痛:“太子……这么久了,难道……您都不明白雪娜的心意吗”

  杨元恪一怔,望着雪娜泪光闪烁的眼,她强忍着咬唇,不令泪水掉落,可那清白面容愈加苍白,她的目光里,仿佛凝结着一块破碎的玉,碎裂的痕迹浅浅的,一块块脱离眼眶,化作蜿蜒的泪水。

  忽然,忆起了芷蘅哀伤的神色。

  多么相似的眼光,只可惜自己同样未能及时领会。

  杨元恪笑笑:“雪娜,这方面,我似乎总是迟缓一些。”

  雪娜怔忪,许久与他对视,她周身都渐趋冰凉,颤颤说:“是赵公子叫我来的,太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难道……您就这样认输了吗?”

  杨元恪目光望向天牢那狭小的窗,那窗子设计恐怕只能放进一本书而已,根本算不得窗,只是一道缝隙吧?

  他知道,若说一线生机,他不是没有,若他开口求芷蘅,他亦相信,便如父皇临死所想,芷蘅兴许果真会救他也不一定,可是他没脸这样做,那不是他杨元恪的性子,莫说北冥对芷蘅颇多亏欠,便是没有亏欠,叶贵妃和父皇已经将话说到了那个份上,若令芷蘅救自己出去,那她定然有口难辩,那不是平白再度连累了她陷入水深火热,听闻李昭南曾亲手杀死结发妻子,若是以这样伤人的方式获得的生机,他宁愿不要!

  况且,北冥若要颠覆大沅,实在是一个太遥远的梦……

  又何必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替我多谢赵公子好意,便全当我杨元恪胸无大志吧!”杨元恪淡声说。

  雪娜一急,呼出声音:“太子……”

  杨元恪缓缓闭上双眼,不再理会。

  雪娜疼痛的望着他,双唇几乎咬破了,她不可置信,杨元恪竟然面对一线生机而是这样的反应,他视死如归吗?还是……他想要保护谁?

  身后传来轻声的催促:“雪娜,该走了。”

  雪娜回眼望去,是杨芷蒽,她泪眼盈盈,哭得红肿。

  雪娜点头随她而去,却又骤然停止脚步,回头看着杨元恪,定声说:“我一定要救你,一定不让你死!”

  坐在牢房最角落的男子依旧一片沉默,默默无声……

  杨芷蒽流连不舍的看着母亲,母亲似乎比从前倒是沉静得多了,芷蘅站在牢门外,秋色长风扬起她华美裙裳,烟雾白绉纱朦胧了视线。

  “皇后,母妃要我替她多谢皇后……”是杨芷蒽的声音,说着,便又泠然欲泣。

  雪娜始终垂首,只看着皇后一角翩然衣袂。

  芷蘅倒是微微惊诧,那个尖酸小气的洛淑妃竟会和她道谢?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芷蘅叹息一声,轻轻搭住芷蒽的肩,宽慰说:“妹妹还要看开,陛下既下令恕你与赵公子不死,你们便要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芷蒽点头:“芷蒽明白,多谢皇后姐姐。”

  李昭南赐给赵昱卓与杨芷蒽一座宅院,虽然如今已是庶民身份,但却可食朝廷俸禄,虽不能免赵康年死罪,却赐赵昱卓世袭爵位。

  虽然是个空衔罢了,但终究可保日后衣食无忧。

  芷蘅心里亦多少有所宽慰。

  毕竟,赵昱卓非但未曾亏欠于她,如今想想,他甚至才是自己一生命运的转折!

  冷夜秋霜,浓露浮天。

  芷蘅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从此,这个天下,再没有了她的恨,也失去了曾经的那些伤痛记忆,记忆远去了,心,也便突然累了。

  明晨,便是行刑之时。

  留皇族颜面,并不需示众,只需于天牢自裁。

  合葬于山后的青石岭。

  而行刑三日后,李昭南便会下诏纳北冥十一公主杨芷菡为恪妃,恪守的意思吗?虽是如此,芷蘅亦未免心里酸涩涩的。

  想着,忽的有一阵风拂过。

  芷蘅猛然回头,绯纱飘渺、浮烟缭绕,青香燃透,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有些微苍白,她略略舒一口气,是自己太紧张了吗?一点风吹草动,便令她如此虚惊?

  于是合上窗,缓步走到床沿边,看看时候,今夜,似乎特别长,李昭南没有回来,怕是北冥余留之事过于繁琐,最近,他常常接近清晨才来。

  夜吞没烛色,芷蘅心里有些发慌,她忽然叫道:“来人……”

  今夜,似乎静得令人尤为不安!

  云儿不在,伺候的侍女还是北冥宫中留下的。

  匆匆跑入一名侍女,李昭南不喜欢侍女衣装过于柔腻,昔日北冥侍女薄纱丝衣俱换做了如大沅一般的素青色宫装。

  “皇后娘娘……”那女子声音微低。

  芷蘅缓声说:“没事,你在这里伺候便好,不必在门口守着。”

  芷蘅说着缓缓坐在妆台前,她如今所居,是曾经苏妃所居的峈柚宫,苏妃的妆台华美而大气,芷蘅对镜卸去发上繁琐饰物,一支钗缠连发丝,芷蘅微微凝眉,侍女走上前,挽起芷蘅发丝,伸手接过她手中发丝,芷蘅抬眼一见,大惊失色。

  那铜镜中的脸,带着阴寒的笑,正直直的看着她。

  是……

  芷蘅豁然起身,回头惊恐道:“雪娜!”

  这女子,竟是白天的那个丞相府侍女?她怎么还在宫里?怎么……换上了宫女的衣装?

  “你……”

  芷蘅才要言语,雪娜便自袖管中抽出一柄寒刀:“别声张,否则……杀了你”

  芷蘅凝眉,这才好好看她,白天里的匆匆一瞥,未能看得仔细,雪娜粉面白皙,透着淡淡红润,一双杏眸微微陷下,鼻翼微高,颇有些异域风情!

  她并不记得,除了容嫣非,她还认得哪一个异域女子。

  “你是什么人?竟可出入皇宫自由?”芷蘅镇静下心神,冷静看着她。

  雪娜挑唇笑道:“你无需管我是何人,我能顺利留在宫里,也多亏了皇后娘娘。”

  芷蘅心下一思,想来,她定是没有随杨芷蒽出宫,换了宫女的衣装,一整天都在峈柚宫里。

  “你要如何?”芷蘅冷了声色,寒刃在喉,这样的危险与惊吓她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这一点又算什么?

  她的从容镇静令雪娜些微惊讶,随即冷声说:“哼,我不知太子为何不肯让雪娜救他走,只知道,他不让雪娜劫持皇后,不叫雪娜再打扰皇后!他宁愿死在牢里!”

  雪娜一番话,咬牙切齿。

  她眼里是女人常见的妒恨,可笑,六哥与她从未曾有过半点越举行为,但却被所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可是,六哥竟真的不肯走吗?

  因为她?

  她苦笑,不会的!在六哥心里,自己并没有那样高的地位。

  原来雪娜是六哥的人,今天随芷蒽进宫,也是为了六哥。

  芷蘅道:“你想怎样?”

  雪娜将手上刀刃一紧,几乎割破芷蘅肌肤:“要太子和我走,我要带太子回漠山去。”

  芷蘅笑着摇头,无奈道:“雪娜姑娘,无论是何身份,你真的认为,我在六哥心里有这样的地位吗?你既可为六哥冒如此之险,想必与六哥交情匪浅,可曾听六哥提起过我?又可曾见六哥对我有别样的眼神?”

  虽说心里多少酸楚,可这是事实,连自己都分辨得极清楚的事实,可因着叶贵妃临死前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将她与六哥之事放大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自觉的认为,那就是真的,猜来猜去,传来传去,人言可畏,便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雪娜仔细思索,神情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欢愉中,目光里竟露出微微笑意,手上缓缓放松,芷蘅趁机闪身至一边。

  雪娜一惊,才发现刚刚瞬间的恍神,令她逃脱了她的控制。

  “你以为可以逃得掉吗?”雪娜看着她。

  芷蘅笑笑:“我若想逃,早便叫人了,何须等你回过心神?”

  雪娜一怔,不错,她逃脱的刹那便可大叫抓刺客!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逃离开她的控制,站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她。

  雪娜放下手中寒刃,万分不解。

  芷蘅幽声说:“雪娜姑娘,若有可能,我亦希望六哥可以逃过这次劫难,只是……”

  芷蘅没有说下去,她无法说下去,李昭南的话清晰在耳畔,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那么即使杨元恪逃走了,想必李昭南亦不会放弃追杀他。

  从来,李昭南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得的。

  雪娜听芷蘅如此说,目光里似乎重燃希望:“皇后,若我真有法子救太子出去,你可愿帮忙?”

  芷蘅心尖骤的一揪,她微微垂首,渺然香烟浮动如雾,沉沉的思绪随着香烟飘渺,帮忙?这个忙……自己可以帮吗?

  即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己面对李昭南时,会没有愧欠之感吗?

  曾记得李昭南低在她的耳边说过——永远不要骗他!

  这世上纸永远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李昭南质问起来,她又要怎样面对?

  见她迟疑,雪娜忙道:“皇后不肯?”

  神色顿时重归冰冷,她寒刀扬起:“难为太子还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如此绝情,也是,北冥今日之祸,皆拜你所赐!你又怎会伸出援手?”

  芷蘅心一颤,雪娜快人快语,也许亦不知道北冥皇族的这些复杂过去,她只是想帮杨元恪,想要救他而已,救一个……她爱的男人而已。

  雪娜的眼神与心情她再了解不过,曾经,自己亦是这样,可以拼却了一切,也要救李昭南于水火。

  心中激荡的往昔,那些齐豫天牢内的温柔与激情,曾令内心深深震动,那之后,她才感觉到,她爱李昭南已有那样深刻!

  思及此,双手紧握,她看向雪娜,毅然点了点头:“好,你说,只要我可以帮,便定然帮你。”

  雪娜大喜过望,竟哽咽道:“好,那么皇后一言为定,皇后等我讯息。”

  雪娜本是走向窗棂,望一望身上的宫装,又转而向殿门而去。

  芷蘅微微一笑,不错的,她这身装扮光明正大的在皇宫中行走反而更安全些。

  她回身坐回到妆台边,铜镜之内,烛辉摇曳不止,摇乱了她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为何,自己会将自己置于如此两难的境地?

  她对六哥,始终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轻轻揉着额头,六哥,但愿这一次走了,你便不要再回来!

  时间紧迫,正午时分,便是行刑之时。

  芷蘅焦急的站在殿口,任秋冷的风灌入衣袍,她远远望着,终于见到李昭南伟岸身影姗姗来迟。

  她心下稍安,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她令人端了精细的桂花莲子糕,细腻的糕点,再配上一碗安神的桑椹百合粥,李昭南踏进大殿,便见芷蘅微笑迎上来,她脸上有明显倦色。

  李昭南看着桌上糕点,轻声笑道:“又等我?今儿个竟还有这样好的兴致?做了糕点。”

  芷蘅望着桌上细致点心,百合粥粥香四溢,她怔愣片刻,李昭南望着她,轻唤一声:“芷蘅……”

  芷蘅身子竟是一颤,随即笑道:“还不尝尝看?怕你也是饿了。”

  李昭南望着清香扑鼻的百合粥,轻轻搅动:“我还真是饿了。”

  李昭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芷蘅忽的开口:“昭南……”

  李昭南转眼望向她,曜石般黑色的眸,明光烁烁,他的眼照见她恍惚的眸,芷蘅忽的觉得自己太过犹豫了,涩然一笑,平静下不少:“没什么,小心烫。”

  李昭南唇角微微一动,百合粥放在唇边,一口一口,一滴不剩的吃下去。

  芷蘅只是怔怔的望着,晨雾已浮起,湿冷的气息令最后一丝烛火熄灭。

  芷蘅看着李昭南目光渐渐迷蒙,他揉着头:“许是太累了,我要睡一下。”

  芷蘅点头,扶他起身,烟绯色浮花帐若朝霞渺渺,芷蘅令他躺倒在床榻上,李昭南眉心深凝,只是一会功夫,便似已沉沉睡去。

  芷蘅望着他,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

  北冥以香料闻名,其中有一种叫做“淡蜜”的香料,可致人昏睡两个时辰不醒。

  雪娜说,要她务必令李昭南昏睡过去,而她自己前去天牢,自己以她侍女的身份进入,再令一些太子府旧僚扮作侍卫,将杨元恪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来,若李昭南清醒着,便只怕有所变故。

  昭南,原谅我,面对雪娜的深情,我无法拒绝她,况且,要我当真眼睁睁看着六哥死去,我亦不能!

  毕竟,那是我年少之时唯一的温暖,亦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缕阳光……

  芷蘅终于转身而去。

  大殿之内,忽而静得压抑,唯有一缕晨光照透了浮纱帐。

  帐内的男子,幽幽展开双眸,深邃的眼,望着那决然而去的女子,眼里浮起若有似无的几许落寞——

  芷蘅,我说过,只要是你递来的,即使明知有毒,我亦会甘之如饴!

  李昭南闭紧双眼,双手紧握——

  你,终还是不能看着他死去!

  当然,这其中再有的变数,便是杨元恪了,雪娜只望,芷蘅的到来,可以让杨元恪下定决心!

  芷蘅着了妃红鸾凤裙,发上蜂蝶逐舞,庄重的一身皇后装扮,神色凝重而端持。

  雪娜扮作宫女跟在她的身后,一众侍卫皆换做了昔日太子府旧僚,一路急行,穿过长廊暗林,天牢所在偏僻而阴冷。

  一路上,芷蘅谨慎小心的看着周边的一切,似乎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芷蘅生怕守卫起疑,故而说得冷酷阴狠。

  守卫微微皱眉:“皇后,这……”

  “我此来,陛下是知晓的,不过陛下此时正在峈柚宫歇息,才睡下了,你亦大可以去问过了。”半是威胁半是劝诫的开口,芷蘅说得口气得体。

  守卫忙低身道:“小人不敢,皇后请进便是。”

  芷蘅略微蹙眉,打量着守卫,果真便是这样容易吗?

  她略微迟疑,这一切容易得……令她不安!

  但时间来不及叫她多想,一行人连忙进牢。

  牢门啷当打开,牢内的黑暗令芷蘅一时辨不清方向。

  一人引着她走下阶台,芷蘅吩咐道:“你自先出去,本宫有些话,要好好问问。”

  那人稍作犹豫,却与芷蘅坚决的眸光一对,连忙退去了。

  牢内哀伤的人们,死气沉沉中似乎更有几分惊惧。

  他们……怕她吗?

  芷蘅心中苦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目光拂过眼前众人,无论面对怎样或祈求、或平静、或愤恨的目光,她皆不曾停留,转过一个浅弯,便是杨元恪被单独关押的牢室。

  杨元恪见芷蘅前来,目光里有几分意外。

  “九妹。”他率先开口。

  芷蘅点点头,眼神侧向另一边,杨元恪亦随着望过去,忽的一惊:“雪娜?”

  雪娜点头,扑在牢门上:“太子,难得皇后愿意帮忙,太子,雪娜并没有挟持皇后,皇后是愿意帮忙太子脱逃的。”

  杨元恪不可思议的望向芷蘅,芷蘅微微垂眸,淡然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有一丝哀伤。

  杨元恪犹记得那日求和,她一派坚决不肯议和,可是如今面对生死,她却甘冒这天下大险,而救他出牢吗?

  “九妹?”杨元恪一声,似询问,又似感慨。

  芷蘅缓缓抬眸,温然笑了:“六哥,快些换了衣装,芷蘅送你出宫。”

  记忆里那些细碎的回忆突然清晰的穿越脑海。

  九妹对自己的情意,他从不曾发觉,直到叶贵妃之死,他亦不能确定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感情。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信了,九妹于他,许当真有过一些深深浅浅的情愫。

  “六哥,亦莫要辜负了雪娜姑娘的用心……”芷蘅催促一声,杨元恪方回过心神,他看着她,她要他不要辜负雪娜,是因为,自己曾深深负了她的一片情意吗?

  想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杨元恪迅速换了侍卫衣装,另一名侍卫走进牢房内,杨元恪微微凝眉:“你用人代我?”

  芷蘅微微垂首,此事她亦并不赞成,此人是雪娜找来的太子府旧僚,雪娜说:“太子,我们会好好照料他的家人!”

  杨元恪目光沉沉,他犹豫的看向那名侍卫,那侍卫却倏然跪倒:“太子请别再犹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小人岳山,蒙受太子一饭之恩,更令小人在太子府谋事,小人全家老小才不至露宿街头,如今北冥蒙受大难,小人唯愿为太子而死,更相信太子乃言而有信之人,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

  杨元恪这才忆起,十年前,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确曾于街市边救回一命男子,给他饭吃,并让他留在了太子府内。

  杨元恪望着跪在地上,已然将囚衣换在身上的男子,他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只是脸容上的差异……

  见他犹豫,雪娜忙自怀中拿出一副面皮,杨元恪一怔,是的,雪娜来自异域,有极强的易容本领,她可将两人的脸孔做成模子,粘贴上,虽然仍略有差异,但总归不会有太大破绽。

  看来,一切都已准备齐全。

  杨元恪扶起跪着的岳山,郑重承诺:“好,你的家人,我定将他们奉如上宾,决不亏待!”

  岳山点头,接过雪娜手中面皮,黏贴在脸上,杨元恪踏出牢室,芷蘅将牢门锁好,杨元恪最后深深一揖,这一去,他知道,意味着什么!

  有人为他如此牺牲,而活下来的他,却决不能只是苟且偷生。

  心里卷起巨大浪涛,拍击着胸口。

  雪娜忙道:“太子,快走吧,再晚只怕亦要连累了皇后。”

  杨元恪望向芷蘅,两人目光交汇,往昔的、如今的复杂情感在眸光里荡漾。

  昏黑的牢室,似乎,只有彼此的目光是唯一的明亮。

  芷蘅转开眼:“走吧。”

  杨元恪掺在一众侍卫里,深深低首,他走过关押着北冥皇族的牢室,芷蘅走在最前面。

  “九妹,你真的……这样绝情的吗?”杨元鹤见时辰渐到,芷蘅走进牢门之时,他尚且抱着一线生机,可是,她只是进去看了杨元恪而已。

  芷蘅漠然看他一眼,这个曾欺凌她,冤枉她的男人,她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杨元鹤如同疯了一样,最后拼命挣扎:“杨芷蘅,你难道只在乎六哥吗?”

  杨元鹤冲着关押着杨元恪的方向喊道:“六哥,六哥你求求她啊,你求求她。”

  他敲打着牢柱,震撼的声音,令杨元恪心里震荡,他看着芷蘅安静的背影,她只是稍稍顿足,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裙角微扬,决然而去。

  杨元恪目光不敢四处观望,雪娜以目光催促他,杨元恪连忙收敛心神,跟着芷蘅走出大门。

  芷蘅走在前面,日色已亮了,秋阳高烧。

  牢门外已有负责行刑的官员严阵以待,见皇后自牢内出来,先是一惊,随而拜倒在地。

  芷蘅免去他们礼数,步履匆急而去。

  无尽处,地平远。

  芷蘅送杨元恪与雪娜到宫门前,状似郑重的吩咐雪娜要为她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守军打开城门,并未向芷蘅索要任何圣令,杨元恪亦感觉奇怪,以李昭南之缜密,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疏漏的守卫?

  难道,是才到北冥,北冥亦不是他长留之地,方才没有那般警戒?

  此时,无法多想,他站在宫门外,远远望着云天吞没宫宇,这座他从小长大的皇城,这座他曾立誓要守护的皇城,如今,他恢弘依旧,却已不是自己的家……

  杨元恪紧握双拳,目光深瑟。

  曾经的那些年月,琴歌幽幽,笙箫阵阵,这座香艳不凡的城,已萧瑟不堪。

  “六哥,快走吧,我亦不能久留。”芷蘅见他凝望着皇城,她明白,他此时心绪定然难平。

  杨元恪缓缓望向她,芷蘅华裳翩翩,秋风扬起她墨发飞扬,依稀可见的绝色容颜,九妹明明生得一副美艳惑人,妩媚妖娆,却偏偏一双眸子冰清玉洁、不染纤尘,令她那媚惑容颜顿时显得透澈灵秀。

  长风,将华裳吹起,紧紧贴住芷蘅玲珑身躯,她身姿便更显得曼妙多情。

  杨元恪微微一笑,目光渐趋温柔,他一步步走近芷蘅身边,凝视的眼光,令芷蘅心中一颤,她不觉后退一步,却依然被杨元恪轻轻抱在怀中。

  芷蘅一惊,他的怀抱极轻,轻得几乎不能感觉。

  芷蘅怔愣的站在当地,杨元恪微笑的低声道:“九妹,等我!”

  芷蘅忽的一阵大骇,她连忙挣脱出他的怀中,眼光里是惊凝的颤抖。

  不可否认,她心意大乱,但六哥只是淡笑而已,他转身而去。

  身边雪娜,脸色瞬时煞白。

  “六哥!”芷蘅忽的开口叫住他,杨元恪回首,只见芷蘅容色苍白,目光悲伤却坚决,“六哥,别再回来!”

  杨元恪闻言,淡然轻笑,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长叹——

  九妹,如今,我才真正知道,曾经的曾经,是谁,将红颜韶华亲手奉上?

  是谁,用绝美容颜独面异国他乡的凄苦?

  你长年以来,如此孤独寂寥的活着,而我,却对你亲手奉上的那一片情意,视而不见。

  我似乎总是这样,总是错过,总是擦肩,所以,我至今仍孤独一人吗?

  杨元恪修长身姿渐渐走远。

  芷蘅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空阔无垠的天边,心中一片忐忑。

  六哥淡笑的脸,为何让她如此不安?

  等他?他话里有话!

  芷蘅紧紧攥住衣袖,六哥,千万不要再回头,与雪娜远走高飞,不要……再回到北冥!

  希望,我这一次的决定,不是错!

  她转身走回皇城,城门之上,一国之君低眉凝望,双拳紧握,却黯然失落……

继续阅读:第三十四章 阿那兵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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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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