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虽小,却能装得下世间所有的沮丧和落寞,它们会随着灼烈的热流被一饮而尽。】
在坠地之前,沈瑆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口黑洞洞的枯井深处的模样,他正好奇于自己从未进过枯井,整个身体已然着地了,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瑆云没那么幸运,想成为壮美的庐山瀑布下的游魂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当时的确是从高处坠下,但跌落的几处皆有枝桠或是苔藓缓冲。黑白无常眼睁睁看着沈瑆云滚下山去,一摸之下一息尚存,只是跌断了三根肋骨,他们两次都与其失之交臂,无奈只好摇摇头再去向他人索命。
沈瑆云的脑子经常是陷入混沌状态,一会儿是黑袍僧和长须道士,说着晦涩难懂的禅语玄词;一会儿是黑漆漆的枯井,满脸黏糊糊的鲜血;一会儿又是威仪壮丽的宫殿,一张张慈爱的面孔;一会儿是阴暗潮湿的囚牢,凶神恶煞的狱卒押解着囚犯们排队待斩;一会儿又是压抑拘束的沈宅,他被一痛乱拳飞脚打得无力招架……
沈瑆云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他睁开双眼先是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儿,这才意识到应该是被人送到了医馆,不多时瞧见一位慈眉善目的郎中朝他走来。
“呀,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这一睡可就是一个月呀,我心里这块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去了!”
“哦,竟然睡了那么久!”沈瑆云也感到有些吃惊。
“这期间你总是说胡话,特别是起初高烧的那段时间。”
沈瑆云十分好奇地问道:“我都说什么了?”
“喊的最多的是两个人名,一个叫什么伊雒,另一个是黄爷,说的其余的都听不清楚。”
沈瑆云自言自语道:“‘黄爷’是谁呢?奇怪了!”他也不及多想,连忙礼貌地致谢道:“谢谢您救了我。想问一下,是谁送我就医的?”
“来人没留姓名,两位年纪不大的姑娘,一身黑色蓝边的衣装。”
“哦,她们俩还戴着面纱,是吧?”
郎中回忆道:“没戴面纱呀,就是腰间系有类似香囊的东西!她们把你抬进来,想要留银子当你的诊费,我拒绝后她们转身就走了。哦,对了,她们又进来一次,把你的马给拴到了后院。”
听到送自己过来的并不是那两个女孩儿,沈瑆云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于是他接着问道:“这里是九江府,还是西平侯府?”
“当然是九江。别的地方哪里肯给病人免费救治这么久,单单熬的药材都得上百两了!”
沈瑆云奇道:“那你们为何不收诊费?”
“我们九江境内包孕庐山等多处绝世名胜,其景壮丽恢宏,其境如仙似幻,来到我们这的皆是有缘之人。因而,我们九江府主政的钱大人始终秉承诚心待客之道,为来此游玩的客人提供最上乘的服务,以示我们九江之热情。”
“你们钱大人的境界果然如同庐山之神瀑,有层次且有高度!只是……那么多的银子由谁来出呢?单单靠一个府州的财政,恐怕是难以为继的吧。”
“公子所言不错,但我们钱大人自有办法,既然大家都愿意来游玩,商人们也都有钱赚,他们自然是愿意出这笔银子的。”
“噢,原来如此!钱大人是个高人呀,但愿有机会当面请教一二,或许可受益终身啊!”沈瑆云发自内心仰慕道。
“还是公子有眼光。公子既然醒了,还是要多进补身体,一会儿我让人把熬好的鸡汤和小米粥给公子送来。”
“劳烦了。我的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不日即可上路了吧?”
“我也是好奇些,正常人伤筋亦需百日,可公子的肋骨才刚刚续上,却已现痊愈之兆,估计还是公子身体的底子好,又年轻,所以才恢复得这么快。但即便如此,公子还是要将养些时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到时刚刚长好的位置再绷裂,那可就麻烦了!”
“多谢关照,多谢关照,我自会注意。”
由于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且又接近年关,沈瑆云还是想在年前赶到外公家,近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舒心地好好过一个年了。因而他急着赶路,余下的行程虽说没再游山玩水,但每每想到离着亲人越来越近,他心里就会漾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二十日后,他进入云南境内,可以说是西平侯府已经近在咫尺,可越是接近,沈瑆云越是着急,原本三日的路程,他仅用两日。
按理当晚即可进入侯府的他,反倒是不急了,沈瑆云远远地瞧见有家店门口高悬着鲜红大字“云云客栈”的旗幌,于是就把此处当成落脚的地方,而后寻了间瓮堂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饭后沈瑆云先是去选了件得体的衣衫,而后又去买来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基本上是每家一大包,准备次日一早带进侯府里。等到他回到客栈时已经很晚了,临睡前突然想起忘记给自己的马洗澡了,带着那一匹灰头土脸的马回外公家,他是说什么也忍受不了的。于是沈瑆云又爬起来找店家要的刷洗的工具,秉烛洗马,直至把他的伊犁混血种马毛刷得油光锃亮,沈瑆云才肯收拾东西回房睡觉。
这一晚沈瑆云睡得太香了,睡梦中全是他和外公过往的美好回忆,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把他给乐醒的。第二日一早醒来,他精神饱满,吃过早饭,又精心梳洗一番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走在大街上,时不时会看见商贩以及百姓在自家门前摆起炮仗,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搞得哪儿哪儿都热闹非凡,此时沈瑆云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小年儿。
沈瑆云牵着高头大马穿过喧闹的街市,瞧着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聆听着鸟儿的欢声笑语,他的心情也是格外的明媚。
拐过几道弯,很快便到了西平侯府。沈瑆云两步迈上台阶,上前咚咚咚使劲敲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人打量一番沈瑆云,问道:“您是……”
“多宝叔,我是瑆云呀!”
“呀,是二少爷呀,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认不出来了。”多宝犹豫了一下,说:“侯爷不在府上,到越州平叛去了。”
“哦,那也没关系,马上过年了,怎么也该回来了。多宝叔,马上这些东西帮我给各家分一下,这是大舅家的,余下的每家一大包,还有,这个是给你的。”吩咐完,沈瑆云就要直接往里面走。
沐多宝象征性地拦了一下,而后礼貌地说道:“二少爷见谅,侯爷出征后,家里面都是二爷管事,规矩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请二少爷在此稍候,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沈瑆云知道沐晟向来严肃,也并不在乎,言道:“理解,理解,劳烦多宝叔了。”
不多时,沐多宝带着管家沐云前来接沈瑆云,此人他也认得,是以前的后厨总管,估计应该是外公去世后,沐春新提拔的。进入侯府,能够明显感觉到府上布置的节日氛围,与过去一样,节俭而不失浓厚,看上去十分暖心。不料,走着,走着,沈瑆云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云叔,不是先去大舅家吗,即便他去了越州平叛,也是该先去看看舅母呀!”
“二少爷,二爷的意思让您先到会客厅稍候。”沐晟如此安排,确实令沈瑆云觉得有些蹊跷,但他也没办法,只能听从。
沈瑆云在会客厅根本坐不住,左溜达一圈,右转悠一圈,虽说还是以前的模样,但他还是想多看看。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沐春的妻室林氏最先走进来,她穿着朴素,却是大方得体,见到沈瑆云,现出满脸的喜悦之情。
“舅母,哥哥、弟弟、妹妹们怎么没一起来?”
“瑆云,先坐下来说话。舅母问你,你们不是被抓进囚牢了吗,你……你是越狱出来的?”
“舅母还不了解瑆云吗,哪里会干出越狱那等荒唐事来。舅母放心,外甥我是朝廷正式发公文释放的。您瞧,我这路引都是官家批的。”
“那你父亲和你的哥哥、弟弟呢?他们没一起过来?”
“他们……他们虽有幸被免去死刑,但没能逃脱活罪,此刻还被关在刑部大牢呢!”
“你……你跟舅母说实话,你当真不是私自逃出来的?”
“真的不是,舅母。当今圣上念在我年初考了个会试的会元,不仅没舍得杀我,还准备重用你外甥呢!”
林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把搂过多年未见的外甥,说道:“唉哟,我外甥出息了,都长这么大了,也不像以前晒得跟根儿紫茄子似的了,如今啊,是又白皙又拔俊,看着就让人喜欢。”
“大舅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想死他了,应该有十年了吧?”
“侯爷呀,前几日来信,说是对土目阿资作战顺利,叛乱已经平息了,正在返回的路上,不日即可回府。”
“窈妹和外甥女的通告前些天发过来了,唉,苦命的窈妹呀,为什么非要急于那么一时越狱,不然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是啊,若是当时没发生那些事,现在至少也还能保住性命呀!我们家根本没人参与谋逆,是被稀里糊涂抓进大狱的,我想只要上天有眼,一定有还沈家清白的那一天!日后把案子查清了,必然能够无罪释放。”
“沈家是否清白自有公论,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至于能否无罪释放,那也是后话。现在的问题是你,上面没发你的通缉告示,我们也没收到你被无罪释放的公文,所以呢……”
沈瑆云朝会客厅门口一瞧,说话这人正是二舅沐晟,一张寡淡凉薄的嘴唇,可以使所有的冷漠全都清清楚楚写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别人都多余再给他贴上无情的标签。但沈瑆云也了解,这人向来就事论事。就沐晟所说的那番话,是不至于惹恼沈瑆云的,可其后面带进来的那个人,着实激怒了他。
沐晟带来的这人,穿着正式的官服,是贴着孔雀补子的绯服,沈瑆云认得,这是文官三品。而云南地界的布政使要从二品,其他下属带来也没什么意义,唯有负责司法刑狱的提刑按察使是正三品。自己到了这么久沐晟才出现,应该是一直在等这位特意派人去请来的提刑按察使。带这么一位专门负责刑狱的主管来西平侯府,很明显是有两个目的,一来可以让此人进一步确认沈瑆云的身份是否合法;二来也是明确立场,沐家并没有私自接见曾经被判处谋逆罪的沈家人,如此的做法,可以说是没有比这更理智的了。
“所以呢……你是该亲自押送我去提刑司,还是我直接跟着这位大人去呀?”
那位大人连忙摆手道:“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公子既不是通缉的逃犯,又没有犯法,我们也无权扣押公子。”能够听得出来,他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既然无需去官府走一趟,那我还是应该抓紧离开你们侯府,对吧,我亲爱的好舅舅!”沈瑆云强压着怒火说道。
“嗯……倒也不用那么急。”沐晟一时间被沈瑆云怼得有些语塞。
“急什么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不待林氏把话说完,沐晟赶忙把话接过去:“是啊,大嫂说的对,也不急那一时半刻,怎么也得吃过饭再走呀!”
“呵,算了吧,你们西平侯府的饭应该会很难吃。我这就准备走了,离开之前要把外公答应送我的那匹汗血宝马夸父带走。”
“这个没问题,夸父已经长大,一直有专人驯养;另外,你外公还给你留了一万两银子,你也一并带走吧。”
“呵,一万两银子!外公一生勤俭,哪来的那么多银子专门留给我!我的好舅舅,你是怕你这个外甥再来沐家骚扰你们吧,撇得可真够清的!放心,虽说我不会收你这一万两,但外甥永生记得您这份恩情,为了报恩,日后也绝不会再来跟你们西平侯府产生任何瓜葛。我们沈家的事你们也不用过于担忧,不会拖你们的后腿,沈家虽说现在是倒了,但毕竟人还都活着呢,日后必将东山再起!舅母,我想大舅必不会这般绝情,但日后瑆云也是不会再来拜见了,望你们保重身体,外甥就此拜别!”说罢,沈瑆云朝着林氏磕了一个头后,毅然转身离去。
平日里向来理智的沈瑆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发这么大的火。他所不知道的是,当沈家不复存在之后,在其内心中始终视西平侯府为最后可以获取温暖的家园,结果令沈瑆云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被无情地拦在门外。他连家园的最后一个角落都没能走进,瞬间成了最为纯粹且又狼狈的丧家之犬。
沈瑆云独自牵着两匹马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突然有一种失聪的感觉,似乎与刚刚那个喧嚣的世界隔绝了,一股莫名的孤独袭上心头,令他在一天的正午仍是感受到阵阵寒意。
心情糟糕之极的沈瑆云再次来到云云客栈,重新开了房间后,一头栽到床上,试图蒙头大睡。然而躺下去一个时辰了,都没有丝毫睡意,此前在西平侯府的过往,犹如倒灌的海水在脑子里一遍遍冲刷。他极力地试着去想别的事,却总是很快被再次拉回现实,如同陷入无法自拔的漩涡中,无论你怎么挣扎,还是会被吸进去,直至疲惫无力。
原本甘甜的往事,现如今袭上心头,就如同一把把涂了盐巴的利刃,在沈瑆云的心上剜了割,割完了再剜,那种血腥根本无法直视。最终,不堪折磨的沈瑆云一个骨碌爬起来,直奔酒肆。
由于酒客们都回家过小年儿去了,因而平日里人满为患的酒肆里今日却没什么人,只有沈瑆云形单影只地坐在角落独自饮酒。
酒杯虽小,却能装得下世间所有的沮丧和落寞,它们会随着灼烈的热流被一饮而尽。沈瑆云一杯接着一杯地倒着,又一口一个地干掉,令他感到神奇的是,所有的不快,竟然真的慢慢烟消云散。他平日里本不怎么酗酒,从未体会过醉酒消魂的快乐,此刻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令平日里向来沉稳的他,也开始飘飘然起来。
沈瑆云见店小二在边上也是无聊,于是把他叫来一起喝酒。小二也是懂规矩的,哪里肯与客人同桌共饮,可推辞半天,沈瑆云仍是不依不饶,又见掌柜的点了点头,小二这才肯坐下来。
借着灯盏的光亮,沈瑆云可以看到,面前的少年并不像那种麻利爽脆的店小二,从其腼腆谦雅的谈吐更似个文弱的书生,于是跟他闲聊道:“怎么不读书了,上这酒馆里跑堂?”
“家境不允许了,这里至少能管饱呀!”
“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家里遭灾了?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那店小二犹疑了一下,随即回道:“是呀,家里遭灾了,没办法,到这边投亲戚。”
沈瑆云就是顺口一说,那边顺口就接,再一瞧其眼神,他立马就能断定店小二没说实话:“放宽心,我又不是来抓你的捕快,哪个官府的大过节来专门跟你耗着。我就是来喝口苦酒的,你无需戒备,咱们俩敞开来聊就是了。”
见店小二仍是不言语,沈瑆云知道他戒心未消,于是自己先行说起来:“好吧,先聊我自己。我叫沈瑆云,两个月前我还是个死刑犯呢,你还能有什么比我更说不出口的。”
店小二闻言自是十分震惊,连忙压低声音问道:“死刑犯!那你是怎么……是逃出来的?”
“哈哈,咱们大明的地界,有那么多被判处死刑的权臣勋贵,他们得是有多大的能耐,你看有哪个逃出来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白丁,就有那等本事,还能逃出天牢大狱?痴心妄想啊!”
“那你是被赦免的?”
“嗯……差不多吧,皇上见我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觉得杀头太可惜了,一不忍心,就把我给放了。”
“当真?”店小二认真地端详起沈瑆云来,嘴里却还是嘀咕着:“英俊潇洒倒是真的,只是……”
瞧着店小二那副认真的模样,惹得沈瑆云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原来你是在骗我呢!”
“你这人可真好骗,说什么你都信,哈哈……太有意思了!”
“你说得跟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好啦,是因为今年春闱我考中了会试的会元,皇上惜才,于是开恩把我给赦免了。”
“会元!什么样的人能够考中会元呀?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不对,你该不会是又在骗我呢吧?”
沈瑆云举起手来,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我发誓,这个绝对是真的。”
“嘿嘿,我信你。那你是因为什么被判处死刑的呢?”
“唉,说来话长喽!这么跟你说吧,大概就是我们家被牵连了,事实上跟我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结果就都被扣上了谋逆的死罪,你说冤不冤?”
“那倒是挺冤的!唉,既然你都如此坦诚了,那我也不该对你有所隐瞒。我叫董阿,”
“等会儿,啥?”
“姓董名阿,就是‘阿房宫’那个阿。”
“哦,这名字挺有意思的,哈哈,有意思!你接着说。”
“我叫董阿,原是九江府彭泽县董家庄的,是私自逃到这里的,好在周掌柜收留了我。”
“九江府的?那里山清水秀,政通人和,还有个勤政务实的钱大人,那么好的地方,求都求不来,为什么要逃出去呢?”沈瑆云使劲睁了睁已然迷离的双眼。
“那是给你们外地人看的九江,是云山雾罩之下的庐山,只缘身在此山中。当然,你可能很难信服,还有那么多人在九江安居乐业呢!”
“对呀,这正是我想说的,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你?”
“九江是士族官绅的九江,是达官贵人的九江,他们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可以在那里随心所欲,但却不是我们穷苦百姓的九江!”
沈瑆云本就醉得迷迷糊糊,脑子已经不运转了,哪里能听得懂董阿讲的,于是问道:“你就说,你要是不逃出来,留在九江彭泽,会怎么样呢?”
“轻则抵罪,重则抵命。”
“什么意思?唉,算了,还是喝酒吧!”
……
沈瑆云又是三杯酒下肚,那状态基本就要趴桌子了,董阿不敢再陪他喝下去了,于是问过住处,准备给他送回去。董阿一开始是扶着,却根本扶不住,不得以,只好把他背回云云客栈。
次日醒来,沈瑆云稍有些懊悔,觉得昨天对舅舅沐晟说的话过火。此刻想来,沐晟那么做也没什么问题,也是在维护家族的利益,是牺牲了个人和外甥的情面,换来的则是整个沐氏家族的安稳。反过来看,他沈瑆云就显得太不理智,西平侯府毕竟只是其主母的娘家,人家怎么待客有沐家自己的原则,自己没理由去挑剔。而真正的问题出在自己这边,他沈瑆云还是太弱小了,自身不强大,就没理由强行索要他人的尊重,这是必然的规律。
想到这里,沈瑆云暗自下定决心要自强不息。他知道朝廷也快要给他安排职位了,按概率来讲,被分派到地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因而,他决定再走一趟九江府,去虔心学习一下那位钱大人到底是如何治理府州的,怎么才能做到勤政爱民,政通人和。念及此处,沈瑆云隐约想起昨日董阿说的那些事情,既然被迫冒险离家出走,那背后一定是有重要原因的,九江府或许还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此看来,他还是有必要重返九江一趟。
在踏上归途之前,沈瑆云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探望当年给他治病的药王孙,那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同时也算是他的恩师。他当时虽说没正式拜师,在两人相处的几年中,从不收徒的药王孙一直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徒儿,明里暗里教他各种药学药理以及不同本草的药性。
沈瑆云牵上两匹马先是到集市上,把那匹伊犁混血种马给卖掉,算下来他还赚到了三十两银子。随后,他骑上那匹汗血宝马夸父,直奔药王孙的住处——大理点苍山马龙峰与圣应峰间的清碧溪峡谷。那里的环境实在是不能再美,山下就是有如明镜的洱海,由于山势雄伟奇峻,山间时常有悠哉飘渺的云雾,与溪水和瀑布交错掩映,再加上山巅之皑皑积雪,真可谓似仙似幻。
点苍山的十九峰沈瑆云几乎跟着药王孙都走遍了,连每一处悬崖峭壁都未曾落下,往往越是危险的地方草药越是珍贵。当然,每次高悬之处皆是药王孙独自攀爬,沈瑆云只能是远远地望着。
沈瑆云此来只是想探望药王孙,无心赏玩,因而他直接去了清碧溪峡谷,远远的一眼他就瞧见那所熟悉的茅草房。他三步并作两步,疾速走过去。行至近处,可以看到大门是敞开的,沈瑆云走进门后,并未看到久未相逢的药王孙,反倒是看到满地的狼藉,他心里咯噔一下。而当他跑到屋内,更是明显有打斗的痕迹,整个屋子被翻得凌乱不堪。
沈瑆云勘察一番后,失魂落魄地呆坐在院子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助感令他异常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