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请皇甫大人安心落意,我邓伊雒也是个明事理的,现如今沈家大势已去,沈瑆云也是待斩之囚,我不会愚昧到非要吊死在沈家那一棵枯树上。况且,大人您才华横溢,我又何必舍近而谋远呢!”】
京师三年一场的会试可谓盛况空前,全国的举子们齐集于此,使得本就繁华无比的金陵锦上添花。夫子庙附近商贩云集,特别是考试前和考试后的十余日,街头巷尾每天都是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这次的会试,沈瑆云没再经历任何波折,一切都十分顺利,因而在考试结束的次日,他便带了沐来福的口供直接前去报官。面对这位刚刚参加完会试的举人,此番官府也不再似过去那般拖拖拉拉,在对沐来福进行审问后,他们当即决定派出官差前去云南抓捕沐窈归案。
生母的案子终于有了一个公正的结果,沈瑆云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白费,他也可以松一口气了。心情大好的沈瑆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去是向邓伊雒提亲,他知道,大哥沈月云确实对邓伊雒没任何兴趣,况且父亲也不想自己的长子婚配这么个无权且又失势的败落之家。在邓伊雒的守孝期即将三年期满之际,沈瑆云说什么也要把自己心爱的人娶进家门。
近两年,沈家在经济上元气大伤,所有的银子早已被朱允炆勒索干净,外面更是债台高筑。可即便如此,对于提亲一事,凡事讲究体面的沈员外还是不想应付了事。虽说已然向邓家过了重礼,同时也不过是从哥哥换成弟弟,但沈家仍旧是竭尽全力置办,与上一次有如金山银山般的彩礼肯定是比不了的。银子上不宽裕,还可以从气势上找,因而这次沈家的排场也算不小,有如长龙的提亲队伍刚一出沈家的大门,就被热心的邻里给围上了,众人都在暗自艳羡这对郎才女貌的情侣。
提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中正街,没成想又被另一伙儿人给围住。可是这伙儿人不是看热闹的百姓,也并非穿着普通皂服的官差,而是衣着鲜亮的锦衣卫。起初,沈瑆云以为是沐窈的案子移交到了镇抚司,需要把所有人都带回去审问一遍,可是进了镇抚司他们才知道,原来跟沐窈指使沐来福毒杀王氏的案子半点关系都没有,竟然还是梁氏通奸的那个案子。
这次沈家人二进宫,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之处在于,无论沈月云如何哭闹,别说是指挥使蒋瓛,就连个芝麻大的官儿都没来过。沈员外心里十分清楚,已然被榨干的沈家,对于皇太孙朱允炆而言,早已是一文不值。而自己和沐窈以及长子沈月云,三人知道那么多朱允炆惊天的秘密,他早该算到沈家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梁氏与沈万三女婿顾学文通奸一案,案情并不复杂,也没那么严重,那为何会被移交到锦衣卫的镇抚司呢?主要是这里旁生了太多的枝节,传言是梁氏的公公陈伯远担心小小的通奸案无法扳倒沈万三的女婿,因而他决定借着蓝玉案的东风,把沈家吹进谋逆案的漩涡之中。如此一来,不但可以狠狠地报复顾学文,而且还能直接置之于死地,连回过头来打击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沈员外与沈万三一支没有丝毫瓜葛,往前倒查十辈都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如果说是梁氏记仇,非要把他们咬上,倒也说得过去。但沈员外结合自家实际情况,以及朱允炆三番五次地勒索,他很容易看明白,能把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事案件,上升到诛连九族的政治案件,绝非一个小小的杭州府推官能够办到的,这肯定是朱允炆一手设计的。依此推断,一家人除了尚未成年的幼子沈辰云,所有人都将被处以极刑。此刻的沈员外恨极了沐窈,同时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觉醒,可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事实上,远非沈员外所能想象到的是,他们家的案子,竟然还涉及到一名刑部官员——皇甫修的切身利益,因而沈家人想翻身,当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虽说境遇相同,但是一家人中受到打击最大的,还要属沈瑆云。他熬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在沈家立住脚;经历十年寒窗,终于考过了乡试、会试,可现如今榜文还没公布,他却因为一件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而身陷大牢之中。更令其郁闷的是,心心念念的邓伊雒还在等着他去提亲,结果半路上却被抓到这个鬼地方。家里的其余人,还都以为这次会像上次那样,没两日便可有惊无险地返回家中。可是当沈瑆云得知,沈家是跟蓝玉谋逆案扯上关系时,钻研大明刑法多年的他,立时就生出不祥的预感,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即便不会被马上拉出去砍头,可是想重获自由之身,也是绝无可能。
无比悲观的沈瑆云一时间陷入深度抑郁,他一个字都不想说,狱卒一度以为他被人下了哑药。
很快,在签字画押后,沈家所有人被移交到刑部天牢,除了尚未成年的沈辰云,其余皆被关进死囚牢,等待秋后问斩。在将他们一家移交后,锦衣卫诏狱也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老皇帝朱元璋下令废除了其掌管内外刑狱的职责,一应案件全部交由三法司处理。
而蓝玉谋逆案的首告者——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难逃同样的历史命运,与当年郭桓案的主审吴庸同样的下场,也是被朱元璋拉出去杀头以泄民愤。但蒋瓛是什么人,他是锦衣卫的头头,经历过太多的事了,明知道告发蓝玉会是个什么后果,又岂会坐以待毙,因而人们都不相信蒋瓛真的被杀头了。
大明洪武年间的三法司,即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五军断事司等,因考虑到刑主阴肃,故其办公场所皆设置在城区北面的太平门外,于玄武湖之东,钟山之阴,名其曰贯城。贯法天之贯索也,贯索星七宿如贯珠环而成象,乃天牢之状也。
明初与宋、元大致相同,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皆设有监狱,但从容纳体量上讲,是以刑部和都察院为主,大理寺仅是死刑复核时的临时监所。被牵扯进蓝玉案的,实在是有太多的冤魂野鬼,使得刑部大牢早已不堪重负,矛盾日益突出,这一难题亟待解决。在皇太孙朱允炆借蓝玉那张乱咬的嘴,除掉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詹徽后,他推倒了最大的阻碍,从而也获得了更大的权力。除了刑部,整个都察院也纳入了他的势力范围,因而针对死刑犯激增这一难解现状,他重新对在京的囚徒进行了大范围的调配。
第一步,朱允炆先是将都察院里在押的所有非死刑犯人并入刑部。这一措施的益处在于,由于他们与死刑犯不同,一来是可以通过输出力役赎免罪行,二来还有复审翻身的机会,因而这些人就有提调押送、进出监牢的需求,手续相对繁琐,适合分类统管。第二步,与这一措施并行的是,朱允炆把刑部天牢里的死刑犯全部迁入都察院,由于这类人无需提调,完全就是一群秋后待宰的羔羊,因而管理起来可以化繁为简。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刑部天牢超负荷运转的难题,同时也利于精细化管理。老皇帝朱元璋对皇孙的这一举措大加赞赏,给予了全力支持,但是他所不知道的是,囚犯的归类统管对于刑部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而都察院的死囚牢却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死刑犯这一特殊的群体集中于一处,有着共同的命运归宿——皆是要等待秋后问斩。这是正常人的一般认知,可是一般人又怎么会去关心死囚呢。事实上这个群体由于生存时限被极限压缩,因而其欲望需求反而比普通囚犯乃至百姓还要迫切和强烈,由此便滋生了一条畸形的产业链。一群不被关注且已被人们视为死人的囚犯,集中于都察院这个极易被忽略的监牢里,同时还是在心理极度扭曲的皇太孙朱允炆的管理下,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到的。
新组建的都察院死囚监区,共有等待处决的死刑犯近一万三千人,仅比刑部天牢少不到四千人。划分了四所男监和一所女监,共五个监所,分由五名司狱管辖。过去都察院的囚犯人数最多时也不过几千人,因而两个监区同由一名总提牢官负责,称提牢主事,一般由刑部十三个清吏司的各个主事轮流充任,每月进行一次交接轮换。
蓝玉案算是突发事件,现如今都察院的监区死囚犯基数又特别巨大,因而朱允炆依刑部例,从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中也选派出一名提牢官,专门负责统管都察院的五个监所。不同的是,朱允炆未实行轮换制,而是找来了自己的亲信——陕西道的监察御史皇甫修,由他来统管所有死囚。
这个皇甫修是上一届即洪武二十四年的探花,年仅二十四岁就当上了七品的刑部给事中。他的杰出不仅仅体现在小小的年纪上,之所以能够被朱允炆所看中,全赖其天赋异禀的断案奇才。
刑部积压多年的陈年旧案,只要这个皇甫修一出手,必然悉数破解,朱允炆得知后如获至宝,常常与其侃侃聊至深夜而仍旧意犹未尽。在都察院的主管詹徽被斩首示众后,朱允炆当即将皇甫修由刑部七品给事中升调至都察院的六品监察御史。而仅仅过了三个月,又专为其设置了都察院总提牢官一职,朱允炆对这个皇甫修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皇甫修出身寒门,仅仅靠所谓的才华,没有牢固的根基,想要在大明的官场上站稳脚跟,可以说是绝无可能。因而他早早就在众多名门贵胄中来回毞了数遍了,于他而言,筛来选去唯有邓伊雒最为合适。追根溯源,那可是开国元勋的后代,卫国公邓愈的次子邓铭的女儿。
皇甫修并不是不知道,邓家从长子邓镇到次子邓铭,外加上长女,也就是秦王的次妃,三人接连犯事。而他更清楚的是,即便他表现再出众,以自己低微的身份,只要是京城内的,就算是个九品小吏的女儿,也不会愿意嫁给他。反倒是娶这种落破的勋贵,他的成功率才会更高。
众人所不知的是,沈家的大案皇甫修也是居功至伟的,朱允炆提出初步的想法后,两人一拍即合,他们当真是各取所需。朱允炆要的是敲诈钱财和消灭人证;而把整个沈家投入深牢大狱,并定罪为谋逆的死刑,皇甫修也是绝对的直接受益者。他借皇太孙之手,轻而易举地除掉了邓伊雒已定婚的未婚夫——沈瑆云,这对于皇甫修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的馅饼。
沈瑆云入狱不到两个月,皇甫修就急不可耐地带上重礼正式前往邓家求亲。邓伊雒的性格,以及她和沈瑆云之间深厚的感情,他早有耳闻,皇甫修当然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充分的心理准备。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即便是进了邓家的大门,邓伊雒大概率也是不会同意的。但以他皇甫修的绝世才华,让邓伊雒背弃已然宣告必死的沈瑆云,转而接受自己,这不算什么难题,皇甫修早已备下了无数条充分的理由。
被皇甫修视为祥兆的第一个喜讯是,他所送到邓府的拜贴并没有被退回,之前想好的被拒的各种应对措施,竟然全无用武之地。
意外的是,皇甫修登门邓府,非但没受到冷遇,反倒是看到了门口笑脸相迎的邓伊雒的哥哥,邓源十分热情地将这位冉冉升起的皇太孙的新宠,请进自家的会客厅。
还未走进会客厅,远远的就能看到屋内高高挂起的大幅画像,皇甫修都不用细看,那肯定是卫国公邓愈的,对于政坛上已然落魄的邓家来说,这无异于镇宅之宝。邓源在会客厅内陪着皇甫修稍坐不久,岳氏缓步走了进来,与客人寒暄几句后落座主位。
“皇甫大人亲临寒舍,令我们邓家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拔冗前来,所为何事啊?”岳氏正襟肃然问道。
皇甫修先是起身拜道:“伯母如是说,晚辈实不敢当!”
待坐下后接着说道:“晚辈此番前来,主要是想拜望一下伯母。修出身寒微,了无家世可言,家父早早已有拜谒功勋邓家之执念,怎奈其不过一介不入流之小吏,唯恐寒侮了邓家荣光万代的门楣。小可今日斗胆以微末之身前来,实是仰望日久,思之逾甚,今日冒昧来访,还望伯母和兄台见谅!”
岳氏原本是准备了一套说词的,没成想皇甫修会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她反倒不好说别的了,只好客气地回道:“都是为朝廷效力的,哪分什么三六九等、高低贵贱,皇甫大人今日能够来我们邓家,我们也是荣幸之至,待回去后也给令尊带个好,改日让吾儿登门回礼。”
皇甫修见岳氏已有逐客之意,自己若是再不赶紧提出求亲一事,恐怕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于是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晚辈此来还有一事相求,望伯母极力相助。”
“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这个老太太能帮上忙的,一定竭尽所能。”
“虽说晚辈出身寒微,怎奈生来素怀远志。山岳再高,吾必将一一踏于足下,矢志而不渝;沧海再深,修亦要蓄回山倒海之势,使初心勿改。向闻邓家有绝世之凰,待飞之鹤,晚辈也自知不过是卧井之蛙,欲求邓府之闺秀,实属非分之想。但身处当下之盛世,亦多有不靖之难,你我皆心照不宣,皇甫家若有幸与邓家结为交颈之好,势必鸾凤比翼喈鸣,携手共渡讳言之危难,同享万代之繁华,岂不是一件美谈佳话!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岳氏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坐在皇甫修对面的邓源早已跃跃欲试,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孤高自傲的沈瑆云,这次沈家全员入狱,他笑得是最欢的。如今有皇甫修这等才貌双全的金龟胥主动上门提亲,对于现下里处境尴尬的邓家,可谓是求之不得,邓源唯恐母亲断然拒绝,脑子飞速运转,全力琢磨着如何应对才最为稳妥。他嘴都张开了,正要接茬,不想这时从后堂突然走出一人来。
皇甫修瞧着来人,整个人都看呆住了。
时值金陵四月芳菲的花季,邓铭的府邸并不算小,前庭和后院园林被岳氏打理得井井有条,樱花、桂花、白玉兰、常春藤、洒金榕……百花四季接连不断,花香乘风流转,因缘而安。
皇甫修所见之人正是伴着阵阵花香飘进来的,其袅袅婷婷的身段,于淡蓝色的纱裙下若隐若现,足下之罗袜似两朵风中摇曳的白莲楚楚动人。待其行至近处,皇甫修仅瞧了一眼那醉人的花容,一张脸瞬间燃成了火烧的彤云,一个豆蔻年华,一个血气方刚,即便是柳下惠再世,也是万万把持不住的。
“我的事情无需烦心母亲。”
皇甫修一听心已凉了半截,一看这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虽说他事先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但瞧着鲜翠欲滴的邓伊雒,他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您……您就是……是伊雒吧……”
皇甫修还没等说上一句话,直接被打断道:“‘伊雒’不是你叫的。”
“是,是,是,邓小姐,是小生唐突了。我知道小姐您是重情重义之人,但沈家……”
邓伊雒再次打断皇甫修,说道:“你不用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自己的事比谁看得都通透。”
邓源早已经坐不住了,见妹妹又是这个态度,他连忙斥责道:“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和皇甫大人讲话,太没规矩了!虽说现如今父亲不在了,嫁给谁你有选择的权力,但也要听听家里人的建议呀!”
皇甫修的嘴直接被堵上了,他就是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才华,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这种情形是他始料不及的。那一瞬间他心急如焚,不知从哪里下手,以及用什么办法才能赢得转机,其光亮的额头上,已渗出点点汗珠。思来想去,皇甫修决定使出不该拿出的杀手锏:“小生前来提亲,想必秦王……”
邓伊雒再次打断道:“皇甫大人,我们邓家与沈家是世交,沈家对我们也算不薄,我和沈瑆云虽无夫妻之实,却也是订过亲的。”
“他提亲不是没来成吗?”
“当日瑆云的确是人没来成,但三书六礼已行之大半,岂可因事废礼?其全家突遭横难,以我们家现下里的境况,的确是无能为力。今天既然你找上门来,我也知道你皇甫大人是负责都察院死囚牢的,照顾个把犯人,我想不是什么难事吧?”(三书六礼:指提亲流程,三书指聘书、礼书、迎书,六礼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个自然,既然邓小姐吩咐了,小生一定竭尽全力,让他们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安度余生。”
“好,希望皇甫大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如果大人信守承诺,我们俩的事自然也就好谈了。”
皇甫修一听这话,喜上心头,他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转机,于是连忙保证道:“小姐您放心,修向来守信重诺,答应了小姐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也请皇甫大人安心落意,我邓伊雒也是个明事理的,现如今沈家大势已去,沈瑆云也是待斩之囚,我不会愚昧到非要吊死在沈家那一棵枯树上。况且,大人您才华横溢,我又何必舍近而谋远呢!”
“邓小姐不仅有情有义,行事又不拘小节,实有大家风范,佩服,佩服。”
这时岳氏开口说道:“皇甫大人,你与我女儿既然各有约定,今日我们也算是相谈甚欢,老身也有些乏累了,就不陪你了,先行告退。你们年轻人聊。”言罢,岳氏起身转向后堂。
皇甫修也是有眼色的,知道岳氏这是逐客之意,自己再赖在这儿就显得太不知趣了,于是连忙起身告辞:“晚辈恭送老夫人。来邓府已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小生就此告辞,请留步。”
邓源挽留道:“皇甫大人留下来吃个饭岂不是好,恰好也到中午了,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
“改日,改日,邓兄请留步。”
“大人不必客气,请,请。”
皇甫修是有心想留下在邓府吃这个饭的,但没办法,来之前詹绂突然说要约他谈事情,此人他是不敢得罪的。于是从邓府出来后,他直接赶去约定好的夫子庙北面的问渠唤渡酒肆。
正好是中午时分,酒肆的生意又特别的好,若非皇甫修提前订好座位,恐怕两人就得坐到路边上去了。他唯恐迟到,特意提前了两刻钟,没成想上来二楼,往角落里的位子里一瞧,还是看到了已然稳坐的詹绂。他连忙致歉道:“让詹大人久候,卑职失礼了,失礼了。”
“无妨,近日朝廷事少,我便提早来了。”
“哈哈,大人总是为人表率,在下佩服!卑职已让店家备下了您的最爱——烤乳猪,您看咱们今天再点些什么菜?”
“赶紧退掉,退掉,除了猪的,什么菜都可以。”
“大人,这是何故?他家的烤乳猪可是一位难求啊,每天就那么十只,卑职可是好不容易才订到的。您这是换口味了,还是……”
“京城这猪瘟都两个月了,难道你不知道?”
“猪瘟?”皇甫修满脸的疑惑,随即先是向小二吩咐道:“乳猪退掉,其它的菜正常上。”接着他向詹绂说道:“大人请见谅,我这个提牢官无人可替,因而卑职基本没机会外出,对外面发生的事全然不知。这次的猪瘟怎会如此严重?”
詹绂瞧了瞧左右,放低了声音说道:“据我猜测,这次的猪瘟是有人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那……两个月前,岂不是恰好在皇上祭天大典的前后?难道是……想以此来动摇皇太孙朱允炆的皇储之位?”
“你果然聪明,一语道破。只可惜当日同时出现了两个不祥之兆,以圣上之聪睿,很难看不出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另一个不祥之兆又是什么?大人给卑职简单讲讲呗。”
“当日祭天与往年一样,也是在南郊的天坛举行的。只不过今年,朱允炆原本是想把这一次办得更加隆重一些,以彰显开国之盛世。说白了就是想展示一下他的理政才能,同时也是想哄圣上开心。为此,朝廷动用了上万名教坊司的伶优,另外还调动了后军都督府的两万名官兵,阵容可谓十分宏大,场面令人震撼。由于排练了许久,因而每一个细节都十分到位,整个过程也都极为顺畅,可偏偏就在最后叩首的环节,出了问题。”
“如若所猜不错,应该不是圣上亲自叩首的吧,是皇太孙朱允炆代行的。”
“你说得对,圣上已然年迈,如此繁复折腾的大典,不得不交由子孙去完成。岂料朱允炆三叩九拜才进行到一半,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突然间乌云蔽日,”
“不会这么巧吧?”
“哈哈,果然瞒不过你,这些人还达不到能够呼风唤雨的程度,但漫天的乌鸦却是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乌鸦,遮天蔽日的,弄得方圆十里之内皆暗无天日。如果仅此一举,恐怕圣上当真要好好考虑一下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了。几乎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又开始有野猪在天坛附近出现。”
“郊外有野猪出没,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呀!”
“是呀,问题不是野猪出现的地点和时机,而是这些野猪出场的状态,一个个都是摇摇晃晃跑出来的,哈哈……”
“哦,如此说来卑职就明白了,跑出来的都是些得了病的瘟猪。”
“没错。”
“这么看来,即便是两个不祥之兆同时出现,问题也不大,圣上隐约会觉得不对劲,但却也说不出什么来,估计也就不了了之了。”
“差不多吧,皇上命锦衣卫彻查此事,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也就没动静了。但那猪瘟却是坑人不浅,京师之地已然蔓延到四下的乡镇,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好了,先不说这些个了,咱们谈正事。此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沈瑆云,最近情况可有好转?”
“唉,别提了,还那个样儿,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卑职劝大人还是放弃原来的想法吧,没意义。”
“不,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专门谈这个事的。我们要想做成事,就不能听之任之,任由其随意发展。一定要主动作为,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到,才算是尽力了。此人为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才,秋后被砍了头就太可惜了,若能为我们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因而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给摘出来,使其免除死刑,后面的事也就好办了。”
此时此刻,皇甫修的满脑子想的全是邓伊雒,那沈瑆云是他迎娶心上人最大的障碍,他天天盼着秋后问斩那一天的到来,又岂会帮其脱难。
于是皇甫修再次委婉地回绝道:“大人,你也知道,他们沈家的案子是皇太孙钦定的铁案,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更何况卑职恐怕连个小指头都算不上,如何为其翻案?”
詹绂也看出皇甫修有推托之意,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具体怎么办我不管,也不懂,但我要把话先递给你。吏部那边我都已经打点好了,刑部刚好可以倒出来个五品的缺儿,只要你把沈瑆云的案子办妥了,这个位子随时是你的。平步青云的机会,你自己看着办吧!”言罢,詹绂直接起身离席。
皇甫修可不想因此而得罪詹绂,连忙倒履挽留,怎奈詹绂并不给他这个情面,拂袖而去。
詹绂走后,皇甫修越想越觉得郁闷,于是要了壶酒,自斟自饮,借酒浇愁。正当他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突然发现詹绂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满面惶恐地低声说道:“快别喝了,秦王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