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在回家的路上慢摇着，夜幕开始渐渐开始登场，华灯初上，路旁的街灯一个一个被甩在后面，一闪一闪的光划过车窗。妈妈就斜靠在车窗上，脑袋被抖动着摇摇晃晃，她也没有在意。灯光一个个从她脸上闪过，影射着她悲戚的神情。
“妈妈，你今天怎么感觉不对劲呢。”我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同。
“没什么啊。”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没过多久，她又靠在了窗户上。
“妈妈，你等一下，我想买只钢笔和一些本子。”下了车，我把行李放下，朝着街边的超市走去。“你等着，我也一起去。”她把我叫住，“我给你付钱。”
我在货架上搜索着实惠好用的钢笔，忽地，妈妈拿着一个包装的单只钢笔给我：“买这个吧。”我翻过来看着上面的三位数：“妈妈，不用啊，我平时用十几块的就不错了，哪里用得上这么贵的。”我准备把钢笔放回去，妈妈拉住我：“就这只了。”她又拿了一些好看的本子，“走吧，这些应该够了。”在去结账的路上，我迟疑了一下：“妈妈，还是不要买这么贵的了。”
她一直没有回答我，径直走到收银台。
“我给你买。”她说了这样一句，取了寄存的行李就把我拉扯回家。
走到家门，妈妈却没让我进去。
“歆歆，我有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说了。”她静静地看着我，好像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那般，“你不要想得太多，你要学会接受，都已经那么大了是不是？”她继续做着铺垫。
“哦，好，你讲啊，我没事。” 我的兴奋劲仿佛没有过。
“你爸爸把别人砍伤了，现在不在这里。”
“额？”我没反应过来。
“你爸爸差点砍死人了，现在警察在找他。”妈妈暗了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苦se。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面部表情发生了极具变化。
“好了，你吃了饭早些就休息了吧。”
她极力掩藏自己的悲伤，没有让我看出她滴血的心。送到嘴边的饭菜早已失去了它的色泽与味道。
我坐在床上，没有完全懂得妈妈那简短的话语的含义。
接下来的日子，不用我问，其他人也会自动跟我讲述。
“你爸爸那天不知道又和你妈妈发生了什么，他走了出来，没地方睡觉，最后他就到了工厂里面找工友凑合着睡觉。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被鬼附身还是什么，半夜起来操起身边的刀子就把人家砍了，幸好那个工人是个大男人，要是换做你妈妈，估计你现在就看不到你妈妈了。那个工人脖子上被砍了几刀，膝盖壳被砍了下来，那个刀还比较钝，要是刀子锋利，那结果可就难以想象，就是命案了啊。哎，惨得很呐。”外婆拉着我的手，尽力把她所知道的告诉我，皱巴巴的脸填满了忧伤与怜悯。
我是那般畏畏缩缩了，要靠外婆拉着我的手安慰我。
“事情发生了之后，我们都不敢告诉你。”外婆暗了暗眼，“因为你要期末考试了嘛。”
因为一个小小的期末考试就把我蒙在鼓里那么久？就因为怕影响我发挥，就让我错失与爸爸妈妈站在一起解决事情的机会？我心里有了丝丝震怒，终究没有告诉身边的外婆。
“外婆，这是多久发生的事？”我打断了她的话，转身问她。
“嗯，大概一个多月前了吧。”
一个多月前就发生的事情了。
“你要好好安慰一下你妈妈，这突如其来的烂摊子叫她怎么办啊。”外婆叹了口气。我知道她的心疼。
“歆歆，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那个受伤的叔叔好吧？毕竟，是你的爸爸做的错事。”妈妈眨着眼睛，期待着我的肯定答案。
“哦，好啊。”其实一点都不好，我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个大叔伤势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想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现实，“明天你要记得叫我。”我转身走进我房间，不再轻易出来。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让这个冬天更加冰冷。一大早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拖着鞋，头发也没梳，蹭到厨房一看，妈妈又在煮好吃的了。
“哦，不睡了么？”她搅拌着她手中的汤，“待会给住院的叔叔带去，这个骨头汤补身体。”
我转过身，心里竟然是十分厌恶这样的场景。妈妈一大早亲手煲汤给别人喝。
我一路被妈妈拖着，“你要跟上我啊，你又不知道是哪家医院，待会别走丢了。”她手里端着保温盒，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赶。“快些，待会车要来了。”她又急急忙忙找车站。我一路小跑跟着她。
妈妈在人群中穿梭着，怀里护着她的保温盒。她在人群中穿梭，比常人矮了一大截的她若是不细细用眼光追着，转身就会掩埋在人群里。我紧紧跟随者这个小小的身影，看着她深陷的眼眶去追逐公交车的影子。她看的是车，我只要看着她就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小了。
一路上都是我拿着伞，她不肯打伞，怕是嫌麻烦吧。抱着食盒，一路疾行的妈妈哪里再有手握住一把伞呢。我跟着她，把伞盖过她的头顶，心疼地，想为她遮风挡雨。
医院里传出各种药水的味道，我被这种憋闷的气息压抑得说不出话。在外婆住院的日子，我也常常一步一步爬着楼梯，或者等着漫长的电梯幽幽地走近外婆所在的病房。现在我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却无法似以前那么坦然。
“到了。”妈妈站在病房外，并没有立刻推开门走进去，“你待会，待会，记住要热情一些，别整天板着脸，别说话不冷不热的，毕竟是看望病人，要多慰问一下病人。你要问‘好一些没有？’，‘要安心养病，其他的不要想太多’这样的问题，你知道了吗？”妈妈小心嘱咐我。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表示许可。
“记住了。”妈妈摸着门把手又提醒了我一次。
我跟着妈妈，看着她轻轻地推开门，手里提着硕大的食盒，把面部表情从刚才对我的凝重，吐了吐气，一下子变成笑呵呵的样子。
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转换，我的心里下着密密麻麻的雨，顺着我手中的伞滴落，一路蔓延在医院的地板上。
妈妈跟病床边的家属打了招呼：“哦，这个是我的女儿，她刚刚期末考试回家。”妈妈转过头看我，示意在门口杵着的我往病床走近一些，“你期末考试期间，叔叔阿姨都劝我不要告诉你，免得影响你考试的情绪。”妈妈这样笑着对我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我看着她把手中的汤双手端着，轻轻地放在柜子上，拿出抽屉里面的碗一勺一勺地盛着，边盛着汤，一边说着汤很补人的话。
我听妈妈的话，走进去看躺在床上的病人，那个差点做我爸爸刀下亡魂的大叔。病床上的大叔比我想象中老很多，应该可以称他为大伯，头发已有些花白，后来听妈妈提起过他是工厂老板的哥哥，主要是晚上看着工厂的器械、材料等等的，所以一直住在工厂里面。爸爸平时还常常和他下象棋。
床上躺着的大伯，头发已被剃掉，从额头一直绕到后脑勺缠着层层绷带。他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刀痕，嘴角也被划破，嘴唇因肿大而张开，可以看到里面稀稀落落的几颗牙齿。大伯的腿打上厚厚的石膏，右腿被吊起来。大伯大概是十分疼的，时不时传出阵阵呻吟。我想着外婆说的“膝盖被削掉”，不禁毛骨悚然。
“我想转个身。”床上的大伯讲话了，我赶到他的床头，帮他拿起盖在他身上厚厚的被子，“谢谢你啊，小妹妹。”我挤着笑看着面目狰狞的大伯，说着不用客气。
妈妈看着大伯对我说话，对着我笑，而我也勉勉强强笑了起来，忽地，她竟然捂住脸开始哭了出来。
这一切来得有些快，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床那边的妈妈在哭泣，周围大伯的亲人摸着妈妈的肩膀：“别那样哭啊，总会过去的啊，哭也不能解决什么啊，好了，不要哭了。”妈妈背过身去，拼命地拭泪。就在这样的一刻，我的眼泪不知不觉爬上了我的眼角，我极力地忍着我的泪水，死活不想让它掉下来显示我的软弱。
我想走过去刨开妈妈身边的闲杂人等，让我去安慰她，可我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心里面做的事情是不算数的。
不一会儿护士将账单拿进来，夹在床头。“待会病人要去检查一下牙齿，他的牙被打掉了好几颗，看能不能缝合伤口。”护士对着大伯的家人交代了接下来的流程面无表情地走掉了。
“待会好好检查一下，大叔你先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好好治病就可以了，钱什么的事情都不要担心……”妈妈弯下腰对着病床上的大伯交代着，却又忍不住落泪。
“你别哭了，又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现在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呢，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也没有想要怎么样了，现在就专心养病，想那么多也没用……”大伯扯着他的嘴含糊不清地讲着，一直在强调他没有多想，只专心养病。
想？爸爸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被砍伤的大伯，被伤到的大伯，心里是怎么想爸爸的，我却无从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