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我们坐在操场上,躺着、坐着,轻轻地说着话。这时我才觉得我们真的毕业了。
我们玩着游戏,唱着歌。
“我们玩个通宵怎么样?”不知是谁提出来,得到大家的热烈呼应。我坐在操场上,吹着凉爽的风。我好像第一次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吹风。
最后我终究没有和他们一样在操场上唱着跳着度过这样一个夜晚。我走向通往寝室的楼梯,这个我走过上千篇的地方。
睡在床铺上,不一会我就睡着了,或许是食物在消化,让我大脑没了氧气,那么快就沉沉睡去。
直到临走时,我才发现我对这个生活了三年的高中学校并不是那么了解。我一直都匆匆忙忙,没有仔细呼吸这里的空气,看着她的容颜。时光总是在往前,没有那么多机会让我们驻足把人生的所有都记下,把身边的所有都经历。生命的长度只有那么一些,我只是想尽力记得更多一些。
提着繁重的行李回到家,妈妈笑盈盈地迎我回去。照料我的行李,张罗着饭菜,迟迟没有问我“题难不难”,“考得怎么样”之类的话。
饭间外婆终究没有忍住:“歆歆,你觉得考得怎么样啊?”
“哦,还好吧。”我扒着饭。
“没事,已经考完了,就不要有压力了。”妈妈把菜往我这边挪了挪。
“嗯。”
“歆歆,你既然考试完了,要不要去看看爸爸呢?”妈妈放下筷子,试探地问我,“考完了应该没什么事情,你去看看爸爸吗?”
看着妈妈对我眨巴着眼睛,我吸了一口气,这个让人痛恨又让人心疼的爸爸,要去见他吗?
“歆歆,你好好努力吧。”他这样对着我说。
“嗯,要去的。我也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我头也没抬地回答着妈妈的话。
“好,那我们明日就去好了。”妈妈重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如果别人问起你,你就说是去同学家玩,晚上回来。”该我去探望爸爸的时候,我没想到是我一个人去,妈妈早早起来,催促我快去坐长途汽车。
“那妈妈平时是用什么理由去看望爸爸的呢?”我忍不住好奇。
“现在我们两家虽说和解了,但是还是让别人不知道你爸爸在哪里为好。我平日就告诉他们你爸爸在精神病医院,我每个月都去探望他。”妈妈的脸色又变得十分凝重和暗沉起来。
“我知道了,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知道去的。”我背上简单的行李,抬脚准备走。
“你等等。”妈妈叫住我。我看着她,只见她从房间里提出一个硕大的带子,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东西,有些衣物,一些爸爸的用品,还有妈妈做好的餐点。“妈妈,不用每次你都带这么多吃的啊。”我正想说着“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东西给爸爸吗”,妈妈把袋子打包好,说着“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爸爸的了”。
我提着大大的包裹,走去坐车,妈妈却执拗地要送我。
“你回去吧。”她还是跟了过来。
我已上了车,她还走着小步子跟我道别。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喂,爸爸,我到了。”我下了车,拖着妈妈给的硕大的包裹。我站在原地等着爸爸的出现。我竟然还是像个小孩子那般,把重重的包裹放在脚边,想着爸爸会来帮我提,却忘记了他已经是个病人了。
远远看着爸爸小跑着过来,夏天来了,他还穿着长裤子,裤脚被胡乱地卷起,皱成一圈。他的上身穿着一件简易的T恤衫,急急忙忙往着我的方向跑来。我穿着白色的衬衫,脚边呆着一个大袋子,头上拖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街上的人稀稀拉拉没有几个,我站在路中央,本来很好认,爸爸却还是低着头跑,似没有见着我那般。
眼看着他就要从我身旁跑过,我终于向着他的方向:“爸爸。”我喊着他,怕他错过了我,到处找我。
他闻声止住了脚步,这么多时间过去,他还记得我的声音,或者作为爸爸的他本能听到有人唤“爸爸”,他便转过身去的吧。
爸爸慢慢走了过来,不似刚才那般赶了。他拉了拉他的衣服,一脸尴尬的神情。不知不觉间,还是第一次觉得爸爸变小了。他的脸比以前更加铁青。嘴唇乌黑,像许多恐怖片里的怪大叔。
我反射性地想说“爸爸又抽了很多烟吧……”,看着他略带窘迫的脸,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爸爸反射性地提起我脚边的包裹迈开步子走了起来。我跟着他。他的脸变成了青黑色,皮肤也泛黄,显露出很不健康的肤色。即使是这样“病态毕露”,他还是如站在小女孩身后的爸爸,自动提起重物之后,走在我的前面。在他的面前,我永远是那个他要保护的小女孩。
他埋头一直往前走,提着包裹的手青筋暴起。我十分心疼,举起手想抚摸他鼓起来的青筋。可是抬起的手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
我一路跟着他,走过十几年前一起逛过的街道;我跟随他的脚步,看到了童年时期,那个他细心牵着妈妈走过,用大手托着我背着我走过的石桥;那个我和他还有妈妈一起提起花生的沙地。
“爸爸。”我停了下来,泥沙粘在我的脚上,我和爸爸走了那么久,却一直无话,“把包裹给我吧。”我抢过爸爸手中的包裹,把它甩上肩头。爸爸没有握紧,诺诺地说了句:“哦……”他抬起颤巍巍的手去抹掉额头的汗水。
若不是在心里给爸爸的定位是个病人,我可能也不会察觉到爸爸的异样的吧。就像滴水的力量,它每一天都在不停往下滴水,天天看着,怎么会发现其中微妙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