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疗伤(二)
仙人球的掌2021-05-16 23:531,620

  我和爸爸站在田埂边磨菜刀,他有力的大手变得颤颤巍巍,不住地在那里发抖。我端着小半盆清水,时不时用手盛起一点点,浇在爸爸握着的菜刀上面。

  他整个人变了好多。

  “爸爸,荷花池现在都没有荷花了,被人种上了水稻,没有以前漂亮了。”我走在田埂边,有些怅然若失。

  “嗯。”

  “爸爸,这边他们新挖了个大池子养鱼,不知道深不深。”我转过身指着鱼塘对着爸爸笑。

  “哦。”他一个字回答。

  “爸爸,我们的房子看起来很久了,大概是很久没住人了吧。”我和他走回家。

  “是。”他还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回答着我。

  匆匆结束了探望爸爸的时光,我回到学校,时常回想起他木讷的眼神。

  昨天妈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提醒我说,明天是什么日子呀,我说,不知道耶。是父亲节啊,记着跟爸爸打电话啊。妈妈是从来不关注这些节日的,现在却来提醒我父亲节已经来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不知过得怎么样的爸爸。

  我一直都行走在他们的生活之外。他们的朋友是哪些,他们喜欢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我记得在妈妈生日那天,下了晚自习才看见日历上圈的日子。我什么都记不长久,记忆断断续续,以前的记忆又会在以后的某一时刻突然想起来。我用彩色铅笔圈起来的红红的日子,哦,是妈妈的生日。我打了个电话——十点过,妈妈应该是睡了吧。然而电话没有响两声,就被妈妈接起。“喂。”她这样等着我说下一句。

  我说,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记得。

  我还记得。

  她在那边咯咯地笑得很开心“你还记得啊”——这样笑着说。

  我说,那我给你唱首歌吧。我给她唱了首日文歌,她当然是听不懂,她只是很高兴。

  我说,为什么这么晚没有睡呀,以前都是九点过就跑去睡觉了么。她说,我在刺绣呢,待会就睡了。她又咯咯地笑起来了。

  在这个孤独陌生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疼了。

  那个父亲节来提醒我的妈妈。

  爸爸常常给我打电话,自己却不说话。“喂?什么事?”“哦,没事啊,吃饭了没——有没有上课——多吃点啊——”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我高兴的时候就会多讲两句,累了的时候,就“嗯,嗯”地含糊地回答着,然后对方就挂了电话,通话时间可能没有一分钟。

  我并不是个很坏的人,却总感觉自己是个坏孩子。

  明明很多事情,只要我努力努力,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是我一直在逃避。我是那样害怕面对现实。我成天把自己关起来,表现得十分风风火火的样子,笑得很夸张。然而,我却是那么胆小怯懦的一个人。妈妈叫我去医院,我执拗不肯去;妈妈叫我去亲朋家里聚聚,我皱了皱眉,她总是没有强迫我的,干笑着对人家说我学习很忙;妈妈叫我多对周围的人笑笑,我从来都是板着脸,好像别人对我苦大仇深一般。我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时间走了那么远,我却一直在原地。

  我不肯挪动我的那一步,我不肯去经营。爸爸说,你不要这样呆呆地望着书桌啊。其实我在学校不是这样。我就像得了精神分裂那样是个双面人。

  爸爸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依稀记得我送他去车站时,我默默地望着他走进去的身影。朱自清看着爸爸给他买橘子,他看着爸爸在站台边爬来爬去,最后在车厢里抹泪。我送着爸爸,换做他在那里站着,我帮他买东西,我心里很难过,我却固执地不肯哭泣。我轻松提着购物袋,手里握着伞。他像个孩子那样还会迷路。我提着电话一点一点地提示他,他找到我时,终于露出了许久都没有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是那样幸运地,被那么多人关切着,爱护着,真好啊。

  今年是我的第二个十年,感觉就那么眨眨眼,就走了那么多年的长度。在这漫漫二十年中,我没有什么不满。我遇到很多很多的好人。他们伴随我成长,我自己并没有遇到什么大不幸或者大幸,一切都云淡风轻。即使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仿佛被置身事外,那样安逸地活着。

  偶尔我漫步在学校的林荫下,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我一个个去踩着光影,思绪飞到千里万里。可我一旦坐下,我就会忘记我刚刚想了什么。

  我并不是那么浪漫的一个人,会想到各种主意,或者说着“爸爸,哦,父亲节快乐哦”。我一直非常讨厌抽烟的人,只有爸爸,让我痛恨不起来。“爸爸,你今天多吃一点啊,长胖了我还是认你的。”

继续阅读:第31章 走向精神病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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