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的我,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高考迫在眉睫,我心里却是如此的气闷。想到爸爸那张无神憔悴的脸色,我就憋闷,什么都干不进去了。
“A医院是全市最好的精神病院了,我第一次就是带你爸爸去的那里。”这句话是我拐着弯问妈妈得到的答案,而现在我就坐在去那里的公车上。
沿途的路越来越偏僻,房子也渐渐变少,车子渐渐开上山,车窗外的景色变成了一片片的绿。我极力抑制住我内心千奇百怪的想法,强装镇定,塞上耳机,嗡嗡地听着些什么歌曲。
到了A市XX精神病院,我拽紧了我的包包,为自己加油让自己有信心走进去。
早晨的空气还有些湿润,我走到医院里,四处寻找会客区。医院里来来往往的几个人脸上的神情十分压抑。
“探望的?”护士抬着眼皮问我,“一般人不能进去的,你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我还没说话,她却一直在纸上沙沙沙写着画着什么,显出极不耐烦的摸样。
“哦,这里不能进去看看吗?”我小心地询问她。
“小朋友……”她按下手中的笔,翻了个白眼,“这里不是餐馆啦、公园,想进来就进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我厚着脸皮再次尝试。
“不行,不行,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精神病院是说着玩的吗?你出了什么纰漏,你不怕,我还怕呢。还是学生吧,小孩子就好好念书,脑袋里面想些什么。不会是你得了精神病吧?如果自己得了病,叫家长,监护人陪你来看病,那个时候你要进去,我绝不会拦你,现在还是回去吧。”她开始抹平桌上的本子,埋下头不理我,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开始往外走。
尽管预料过这个结果,可是被打发出来还是有些不甘心。一边对灰灰的墙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边心里却又害怕着看到了什么,钻进我的梦境,从此扎根恐惧。
我摇了摇头,缓缓地往回走。
我还没走出去,拐角处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夹杂着女人的叫声和许多人的嘈杂声。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男人!男人!男人!”拐角处的景象渐渐向我靠近。吼叫着“男人”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说她年轻是因为她有一头漂亮的乌黑长发,身材窈窕,皮肤还很好。
她身边围着的大概是她的家人,他们面无表情,大约对于这个女人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再怎么丢脸也无力掩盖了。抬着女人的“轿夫”双手托着肩上的担子,大约被摇晃得十分厉害。
看到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大,画面越来越清晰。我整个人被吓傻了,脚下仿佛涂有强力胶,怎么挪都挪不动我的步子。我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显得中空起来,毫无力气。
他们就这样抬着这个女人,摇摇晃晃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走出医院的。我只记得当我跨出医院的大门,发了疯似的开始飞跑起来,狂赶车站。
坐在车上,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我都快疯了,别说病人了。
回到学校,我开始埋头做题,尽力把这些景象压在脑袋的最深处。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时间一天天过去。妈妈偶尔跟我打电话来,末的,总加上一句:“给你爸爸打电话去了没,一定要打电话问问他哦,他除了你已经找不到人安慰他了。”
每一次的叮咛嘱托都消减了我一分恐惧,激起我的一分好奇。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一次坐上去精神病院的公车。
到了医院的门口,我又走到咨询处,想要进去。
结果还是一样。
“小妹妹,你又来了?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是上次的那个女护士。
“嗯,拜托,姐姐,我真的想进去看看,我保证不添麻烦。”
“不行啊,规定就是规定,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她虽然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但是她的眼神不再那样默然,不再充满排斥性。
“那我坐在这边看看再走好了。”我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想着,会不会再一次看见被送进来的精神病人。
我坐了有些时间,门口进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手里拽着一把铁链,我脑袋偏过去看,终于看到了这两个人背后的那个精神病人。他的手脚被铁链拴着,走在医院的瓷砖上,哐哐哐哐哐哐,吱吱吱吱吱吱,声音有些刺耳,让人起鸡皮疙瘩。
用铁链拉扯着病人的两个把病人带了进去,跟着他们的还有几个人,其中的一个老奶奶没有跟进去,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脸上满是悲怆的神情。
“哎……”她坐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偷偷地打量着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组织不起任何句子。
“婆婆,不要太难过。”想了半天我也只挤出这句话。
“哎,谢谢你啊,小妹妹。”她仿佛是等着我说话一般,看着我开始与她搭讪,她朝我这边挪动了一个椅子的距离,“刚刚进去那个是我的小儿子,生活压力太大了,他精神受不了,变得疯疯癫癫的,不像话。他的哥哥们就说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来,他爸爸呢,又拉不下这张老脸,死活不肯把他送来。你看,就把他困在家里。人一旦被压着困着不舒服当然会跑。他们就用那个链条把他捆起来,让他受罪都不肯送他去医院,死要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奶奶抬手开始抹泪。
“你看,儿媳妇把婚也离了,孩子也带走了。这是什么事啊……”她越说越伤心,我坐在一边,跟着她一直难过。
他们进去了一直弄很久才出来,我就一直坐在老奶奶的旁边,听着她哭诉。
这次回去,我不再像上次那般逃也似地狂奔,而是十分平静,还与老奶奶一家道了别。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
到了周末,我又提起背包,朝着精神病院走去。
“额?又是你啊?”又是那位女护士。
“是啊,护士姐姐,我又来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次,前面的工作人员都开始认识我。
“在那边有茶水房,渴了你自己去倒水喝啊。”他们对我的语气也渐渐开始亲近了起来。
我走在那位护士的值班室里,她跟当初的冷淡判若两人。
“你是怎么这么想进来看呢?”她开始与我闲聊起来。
“哦,我的一位亲人得了这个病,我震撼很大,因此想来看看其他的病人是什么样的。”我还是隐瞒着没有告诉她爸爸的事情,不过我也没有欺瞒她。
“是这样啊,你还真是热心。”她呵呵对着我笑,“除了这里面的人,还有很多人都住不起精神病院的。这里面的费用也不便宜。病人每天都要吃药,常常接受检查,花费也很高。”她不知为何给我说起了费用的事情,大概以前就有不少的人来到这里,颤巍巍地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把病人送进来。
“下午4点以后就不能再去探望了。”她渐渐开始跟我聊起她的工作以及一些琐碎的事情。
时间不早,我起身准备回去,这次仍是无功而返。
我才跨出她的门,突然眼前走过一个女人,让我觉着十分眼熟。我仔细在头脑里挖掘记忆,最后她拨了拨她胸前的头发,她坐在了大厅的椅子上,似乎在等着谁。
在她坐下之后,我叫了起来:“啊!”
听到我的叫声,小庄(那个女护士)走了出来,问我什么事。
“那个不是精神病人吗?我很久以前还亲眼看着她被抬进来的,现在她怎么在外面走啊。”我小声在她耳边嘀咕。
“她的病好了,现在可以出院了。”她面色平静,缓缓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精神病这么短就好了?”
“这也看命了。”她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她是怎么治好的呢?”
“哎……”她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进去,接着她锁了门,压低她的声音,“她在里面治疗之后就好了。”
“啊?”我惊愕。
“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平日对她要求严格。偏偏她喜欢上一个没有工作,没有房子的一个男的,什么都没有,游手好闲,除了讨她欢心,什么都不会。她的父母知道了,变了法子拆散他们。不准他们俩亲近,她老妈就常常跟着她,她老爸还规定了宵禁,不让他们有亲密的举动。最后那个男的受不了,跟她分手了。后来她谈了好几次恋爱,都被她父母弄散了。说是不适合,天天念叨着让她找个正经人家。”
“噢,这样她就疯了吗?”
“是啊,天天这样被念着,早晚会憋出病来啊。久而久之,她就想着是个男人嫁了也好,可是到后来,她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了,她就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