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话语可以很简单,小庄三言两语就说完了那位女病人的经历,而其中的精神压抑却没有那么简短和单纯。
“看来她的确承受了不少压力。”
“谁说不是呢,一直都是乖乖女,不敢轻易忤逆父母的意思,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欲望,长年累月大概也憋出病来了。”
“哎,小庄,他们都好可怜哦。”
“你看啊,现在她稀里糊涂进了医院,长得还不错,被谁谁谁强jian了,她的欲望得到了满足,神志清醒后,给她的却是这样一个现实。她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亏,可是侵犯她的也是个精神病人,这又麻烦。精神病好了,心病也难医啊。”
我的脑袋昏沉沉的,大概了解了一下来龙去脉,回去的路上,我的脚步十分沉重,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终究还是失眠了。
后来我还去了几次,我已经不太拖着小庄他们要带我进去了。他们却为我想起办法来。
终于,有个精神病医生和一个心理学医者要去做调查报告,他们答应让我在询问室外面看着。我极力按捺我激动的心情,缓缓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医院的药水味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询问室的墙刷得灰白,医生打开了铁门,然后上了锁。我在小窗外面打量他们,期待着里面接下来的故事。
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大桌子的另一边并没有任何人,医生就蹲下去看桌子下有没有藏着他。医生刚刚蹲下去,紧接着传来医生的惨叫,我看着他握着他的腿,坐在地上嗷嗷地叫着——病人藏在桌子下面冲上去咬了他。
听到医生的叫声,守在外面的人立刻开门冲了进去,把桌子抬开,按住像释放出牢笼的病人。病人的眼睛瞪得很大,几乎快爆裂开来,他嘎嘎地笑着,口水像蜘蛛网那样吊在他乌黑的嘴唇上,他的块头有些瘦小,骨架支撑着他发黄的面皮,显得十分狰狞。
我站在门口,脚步怎么也抬不起来,刚刚他们冲进去时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我大概是吓傻了,他比电视剧中演的变态更加狰狞,更加具体。瘦瘦的他却似乎有很大的力气,随时可能挣脱掉别人对他的束缚,朝外面逃走。
现场除了我全身冷汗,不停发抖外,其他人立刻又平静了下来。这应当是职业给他们的素养。精神病医生和心理学医生还有医院的医生给病人吃药之后,说着下周再来之类的话。
再来?
我已不大记得怎么走出去的了。尽管小庄告诉我,许多精神病人是非常好交流的,有的甚至逻辑十分有条理,神志也很清楚,还有的对某一方面的知识有特异的才能等等。但我的第一印象实在是有些暴力,让我有些战战兢兢。
这让我想起爸爸发病的那天,是怎么找到的刀子,怎样把刀子砍到别人的身上的?他的神情是怎么样的?他会不会也在瞪大着眼睛,嘴里挂着口水?
想着想着,我都开始认为自己是精神病了。
“陆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大多老年痴呆症并没有按照精神病来处理,它们有很多微妙的不同。”
“嗯,我会再看看。”
“其实你可以带你的亲人来这里看看。”
“嗯,看看是可以的,不过像你说的,住院费可不是一般人担负得起的。”
“呵呵,谁说不是呢。”
在精神病院进进出出几个月,得到了很多的照顾,他们看待精神病人,并没有像平常人那样的鄙夷的神色,或者什么恐惧感。他们还会陪着病人聊天,尝试走进他们的内心,并希望治好他们,尽管几率真的微乎其微。
“有的时候,与精神病人对话,显得更容易。”这是小庄对我说的一句话,我并不是非常理解。
因为我没有怎么和精神病人对话,我爸爸并不是精神病人,尽管他精神并不正常,但是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精神上都有些“不正常”,不是么?
时间过得很快,我立刻就要面临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高考。
高考的学生是很神气的。据新闻报道,若是高考考生手里拿着准考证在大路边一挥,路过的司机都应该伸出援助之手,载考生去考场,为高考做出贡献。
高考是个有毒的种子,种在每个学子的心田里。
挺过去的人,增强了免疫力,更加顽强地活着;没有挺过去的人,腐烂了人生中的那么些东西。
那些为考官下跪,乞求迟到的考生能够进考场的父母和孩子;那些因为压力太大晕倒的考生;那些烧香拜佛,跪地祈祷的人;那些因为承受不了不好的结果而结束生命的人。
明明还有那么多人的不幸,他们只取了一瓢,却把自己淹死了。
痛心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大约是高三被爸爸的事件影响到,我的成绩并不是那么理想,但也没有那么坏。就这样也不错。这是我对自己的安慰和期许。
高考结束后,我并没有觉得人生有了什么大不同。
在和妈妈商讨之后,我让她带着爸爸去了那家精神病院。到了那里,我却没有和妈妈一起进去。里面的许多人都见过我,我竟然怕他们知道了我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爸爸。
“你们进去吧,就在那里面,流程跟普通医院差不多。”我极力想装出不耐烦的神色,好让妈妈不敢强迫着我跟着他们一起进去。
“我先回去了,送你们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撒腿就要走。
忽地,有一只大手把我拉扯住,接着往我的手里塞了几张纸:“歆歆,这个是车费。”我摊开手,才知道那几张纸是钱。爸爸正拽着我,硬邦邦地塞车费给我。他那样畏畏缩缩地望着我,手心略微有些汗。
我于心不忍,把拿钱的手反扣回去:“不用了,我有钱。”
我刚刚转身,又被拉扯住。我不耐烦地转过身,这次却是妈妈。
“给你钱,你就收着吧,这是家长对儿女的关心。”说着,妈妈把爸爸手里的钱掏出来按在了我的手心里,“回去要小心点,到了家记着打个电话。”
“哦。”我把钱攥紧,一溜烟走掉了。
回到家,我把爸爸给的钱扔在桌上,打开音箱,放着刺耳的音乐,震得放音箱的桌子在微微颤抖,让桌子上的被我捏得皱巴巴的钱也在发抖。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努力想着要思考些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头。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掩盖在震耳的音乐声中显得嗡嗡的,有些闹心。
“喂?”我无力地接起来。
“歆歆,到家了吗?”
“到了。”
“哦,到了啊,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放心?不然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我有什么不让你们放心的?每天刮风就是雨的,还是管好你们自己好了!”我“砰”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说的话,它却没有经过我的大脑自己冒出来了,还夹着火气。
我不禁有些懊恼,翻来翻去,燥热不已。
这让我有些精神分裂的暗示。
我翻身起来,开始放些舒缓的曲子,开始抄写一些好听的句子。
到了晚上,妈妈回来了。遇到了正在做饭的我。
“你自己去休息吧,我来。”她抢了我的台词,熟练地拴上围裙,接过我手中的菜刀。
我却没有离开。走到一边开始洗菜。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爸爸的病情如何。尽管我好奇的要死,还是执拗地不想开口问,今天下午还发火了的,哪里好意思。
“哎,你都没有想过要问问爸爸的情况吗?”妈妈埋头继续弄菜,似有似无地问我。
没有说出来就表示没有想吗?我当然在想。
“爸爸是什么病。”
“我也说不清楚,名字有点长,不过是初期。给你爸爸拿了中药了。”妈妈的神色似乎还有一点高兴,“还好,可以抑制住。而且也不用住院。这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我还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这样至少他还能自己照顾自己。”
“送他回去了么?”
“嗯。”妈妈放下菜刀,“以后要经常安慰他,给他打电话。医生说家人的关心和爱护会对他的病情有好处,至少不会恶化得太快。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就只有好好地养着。”
“嗯。”
“你又嗯嗯嗯嗯,每次都嗯嗯嗯嗯……”妈妈提高了音调,忽地又立刻低了下去,“你啊……不要做个太冷冰冰的孩子。”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现在却似走在平行线的两端,互相望着,走在边边上,却永远没有交汇。
每天喝中药么。
我的鼻子似乎闻到了呛鼻的中药味。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遇到的罗军,罗军也应当是精神病人。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好转,他的妹妹呢,有没有跟他一样的病情?我心里开始有些疑问。
自从爸爸那件事发生之后,我整个人对别人的观察莫名的多了起来,常常自顾自地揣测别人是不是潜伏着什么病因。事后,我又忍不住自责,怕自己也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个。
就这样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