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走出阴影(一)
仙人球的掌2021-07-27 09:353,132

  高中毕业的夏日有些燥热,我端着妈妈调好的酸梅汤到冰箱里冰镇。乌黑的汤里荡着细细的波纹。

  妈妈下班回来已经有些晚了。

  她把衣服换掉,坐在门口,头靠着墙,她就那样靠着,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个垂暮老人。

  突然,她“噌”地一下跳起来,急急忙忙走进她的屋子,拿了什么就往外走。

  “妈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我走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哦,这个是我给老伯(爸爸弄伤的那个老伯)他们买的水果,再不拿去,明天我还要上班,又要拖很久了。”

  “你……”大半夜送水果?我有些气愤,“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看着她的眼睛,我怎么忍心。

  妈妈和我带着电筒就往外走。

  经过的地方渐渐开始偏僻,我们慢慢走过被占来新开发的地段,绕道走到后面低矮的单元房,那里就是老伯住的地方了。

  走进老伯的房子,我在门口等着妈妈。只听她在里面嘘寒问暖,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我在外面,用脚在地上不断地画圈。

  终于等到妈妈把这复杂的过程做完,我拉起她:“快些走吧,已经很晚了。”

  我和妈妈走过一条有些破旧的将要拆迁的石桥。妈妈的脚步有些不稳,也许是她累了,走着摇摇晃晃,在瓦砾残块中艰难地前行。我走过去,脸背对着她,把手伸了过去:“来,牵着我的手!”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还是把手伸过来,让我牵着她。

  我忽地觉得心里有一处跳得厉害。又或者我找回了什么东西,让我激动不已。

  经过那一片建筑工地,我和妈妈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什么人,走进了边上的一个小棚。那种工棚很常见,是建筑工人为了上工方便,临时搭建的“住所”。

  妈妈拉我的手不禁有些收紧,她小心翼翼地跨过瓦砾,她的脚步有些快,换做她走在前面拉着我走。

  她着急的神色有些奇怪,我笑着说,有些忐忑:“怎么了,妈妈?”

  “别出声!”她低声呵斥我,拉着我快步走着,一刻没有停歇。

  我们走过那个蒙满灰尘的工棚,不一会儿,从后面传来女人的惨叫,那种惊恐的尖叫似乎要刺破这黑夜,只是前面的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模糊、坎坷。

  妈妈的手心开始冒汗,湿漉漉的开始打湿我的手掌,她紧紧地拽过我的手掌,拉得我有些疼。

  走到大街上,她松开我的手,开始喘气。我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角:“走吧,妈妈,太热了,我们回去喝酸梅汤。”她抬起头开始跟着我走。

  放在她面前的酸梅汤,妈妈果然没有喝。

  在这以后,我常常看着她独自发呆,或者,对着空空的墙壁叹气。

  放在鞋架上的那双破旧的男式皮鞋也会引起妈妈的悲伤。

  她好像一个婴儿那样没有安全感。

  一个漂浮在这个孤独而又陌生的世界的女人。

  “妈妈,我们回去看一下爸爸吧。”我向她提议。我看着她的瞳孔放大,又立刻缩小了回去,“还是不用了,你自己去吧,来回的车费又要好几十块呢。再过几天我会去接他到医院看看,我每个月都会带他去,那个时候你跟他一起回老家去看看吧。”

  妈妈没有再说话,她起身开始走回卧室。她的身体渐渐开始发福,不似一般的中年妇女那般抽条了变得苗条。她的生活水平每况愈下,她的身材却开始发胖;她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安稳,她却越来越平静,显得波澜不惊。

  高中毕业之后,好像什么压力都没有。傍晚,我拉起妈妈:“我们去跳舞吧。”

  “啊?”她显得有些诧异。

  “我说,我们去跳坝坝舞啊,你看邻居那些大妈大婶老太太的,都跑出去跳跳舞、散散步,现在你却什么都不做耶。以前你不是还拉着我去散步么?”我穿好运动鞋,在等她的回答。

  “哦……现在都老啦,还跳什么舞呢……”她显得有些高兴,嘴角边微微翘起,说话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很柔和,很柔和地在拒绝我。

  “走吧,反正,带在家里你也没办法看电视啊,都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却认真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不肯陪她去。

  “可是……”她像个害羞的小孩那样搓她的手掌。

  “好啦,好啦,陪我去啦。”我推着她去穿鞋,她笑着开始更换她的装备。

  妈妈笑起来的样子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几岁,为此我洋洋自得,比她还要高兴。

  “怎么办,我不会耶,走吧,我们回去好了。”妈妈拉了拉我的衣角。

  “走吧。”我拉着她大步往广场走去,混在一群熙熙攘攘的“舞者”中。

  我学着前面的老太太的舞步,脚步开始移动,腰部开始扭动,做出许多奇怪的动作。妈妈在一旁看着我,那样静静地笑。

  “你来啊。”我把她拉了过来,在她的周围扭来扭去,拉起她的手让她也扭了起来。

  妈妈渐渐开始习惯,也开始扭了起来。刚刚扭两步,她就咯咯咯咯地笑起来,灯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面除了高兴,什么杂质都没有了,我也那样高兴着,好像时间、空间之中多了一个极乐世界,而我们在这个时间点,这个空间段,进入了这个极乐世界。

  后来妈妈喜欢上了坝坝舞,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跳,我激发了她体内的某种叫热情的东西。

  看着她渐渐和周围的大妈大婶日益熟络起来,有时还会忘记给我做饭,我却非常高兴。

  她以前望着爸爸的鞋子叹气的目光,看着旁边无所事事的混混的目光,她对着灰灰的墙壁的空洞的目光,从某个侧面,和爸爸某个时候的目光是那么相似,我是那么的担心和害怕,害怕我也会在某个夜晚,失去她。

  她为了我,挺了那么久。而我,也想为了她,更加丰富地活下去。

  我们相互取暖,彼此照应。

  隔了两日,我收拾简单的行李,准备回去看望爸爸。这次的送别已经没有上次的那样凝重,也不再有不可言状的悲伤。若是生活的苦难没有让我们意志消沉,没有打倒我们,那么剩下的,就是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了。

  决定了好好生活,就会笑着含着血泪活下去。

  回去看到墙根的牵牛花开遍,紫色的小喇叭吹出愉快的心情。

  这座土地庙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由混凝土堆砌而成,手抚过去,还能沾上灰棕色的尘。门仍是那样内合的木门,上面的门神画像已褪去了颜色。门槛内还加设了一道赤色的栅栏,红布遮掩下的神像散布者柔和的光辉。

  门外坝子上被火红的鞭炮屑铺满,摸着距门口两米开外的那块地,儿时的回忆涌入脑海。

  那时,我和小海、小里还在读小学四年级。我是镇上的疯丫头一枚,不喜欢坐在家里,成天跑出去爬山、捉鱼、野炊……也不喜欢和女孩子玩。女孩子爬山爬不动拖后腿不说,见到个虫子还叽里呱啦一惊一乍半天。幼小的我才没有那心思去安慰她们。

  而小海和小里是男子汉,那时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常常带着我去捉鱼鳅、黄鳝,去偷菜野炊,去人家的地窖里面玩……

  我与他们一起去捉黄鳝,他们只消看一眼田埂上的洞,就大约能判断出里面有没有货。待他们把洞掏开,黄鳝射出来时,早就有人卷好裤脚,举起钳子状的手等着了。他们在田里飞奔,用食指和中指准确地夹住黄鳝的前身,然后把战利品放进我胸前的鱼篓里。

  被摔倒,跌进田里,甚至不小心被咬到,他们也只冷哼一声,就过去了。在烈日的照射下,我们被晒得发亮。

  在那个时候,我们还有共同的小金库,把自己的私房钱合在一起,然后偷偷坐车到邻镇去买好吃的。有时还会偷拿家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去野炊。他们就一人找柴升火,一人去盛水偷菜,我就在那里煞有介事地掌起勺。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太会做饭。但他们老是说很好吃,一眨眼就抢光了。

  奶奶知道我“劣迹斑斑”,常常苦口婆心悉心教导我怎样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正常的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能贪玩一点么,女孩子就不能到处跑么,女孩子就必须和女孩子以前玩么……我当时在肚子里面就是这样打鼓的。后来也没有和奶奶争辩,常常用找女孩子玩的借口跑出去找小海和小里。

  有一天小里带我们到一棵黄桷树下。我跟小海正疑惑他怎么带我们到这里。小里就拉着我们到这棵树的后面,看到了这棵树的躯干竟是半中空的。小里引着我们沿着树干爬,我们就坐在上面的树枝上,叽叽喳喳说哪个老师不好,妈妈又买了什么稀奇玩意等等琐碎可是对我们却很上心的事情。我们晃动的脚下就是斜斜的山坡,山坡下流淌着一条河流。我们就这样,寄身在一棵树枝上,赤着脚,提着斑驳的鞋子,无所畏惧。

  这座山坡的山腰上,有一座土地庙。那个时候还分不清是什么庙。我想起在电视上共患难、共欢笑的好朋友都要在神灵前拜上一拜,滴血为盟。我热血上涌,叫着也要滴血为盟。

继续阅读:第34章 走出阴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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