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问有没有刀子,说着要滴血。可是我们都没有小刀。其实我当时想到电视里面还有人咬破手指滴出血来,可我看了看我的手指,嘴巴还没有咬,就感觉到痛了起来。我没有告诉他们有这样热血的方法,说了一句:“那我们就在菩萨面前发誓好了。”
土地庙的门没有开,我们就跪在门前的这块坝子上,双手合十,迷上双眼,郑重地开始发誓起来。我很认真地在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我们一直做好朋友,永远在一起,一口气念了好几个永远。
就在那个小学四年级之后,我就随着父亲迁居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有电话,没有写信,没有网络的那个时候,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此飘落别处,再也不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却如昨日般清晰。我在土地庙里,双手合十,为以前的我笑着在土地公公土地婆婆面前磕了头。
而现在,我手摸着我们三人曾跪过的地方,却忽然泣不成声。
我起身开始往回走。
“哎?这不是陆歆嘛??”听见有人在叫我,我转过我的头,是罗军的妈妈。
“陆歆??真的是陆歆么?”她扛着一个锄头,小跑着往我的方向来。
“哦,是罗妈妈。”我有些拘谨。
“真是新鲜事啊,你怎么回来了?现在是读大学了,还是工作了?啊哟,陆歆也长大了啊,都这么高了呢。”她笑起来,脸上开始有了皱纹,岁月在她的肌肤上陌上黑黑的、黄黄的色彩。
“嗯,顺便回来看看,很久没有回来了。”
“到我们家里去坐坐怎么样?你刚刚走的时候,我们家罗军哭得,都不像个人了。”罗妈妈收拾好锄头,指着通往她家的路,示意我去,眼里满满的是期许。
“哦,好啊,我也去看看。”我跟随着罗妈妈的身后,她的背篓还是那样大,她的肩却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宽。
“罗军?罗军!你看谁来了??”罗妈妈还没有到楼下就开始嚷嚷。门口的那颗洋槐还是那样挺拔,斑驳的树皮,应当是又长了几圈。树叶绿绿的,nen、nen的,吹过的风很好闻。
我走上石阶,战战兢兢,害怕从哪个角落跳出一条狗来。
罗妈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没事,狗拴着的,你别怕,大胆地往前走吧。”
“哦……”我的反应和表情应当与5、6岁的当年相差无几,时光流逝了那么多,而纹丝不动的事却还是那样的多。
眼前的人,若不是罗妈妈叫他,我是绝对认不出来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大的块头。
罗军从小就长得高,他还爬到树上为我取过风筝,他还爬到竹林里去为我掏燕窝,他还偷偷跟在我的后面,和我一起回家。现在的他长得更高了,却不似小时候那般健康,显得特别瘦弱,一堆排骨堆砌起他的身子,有些吓人。
“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有的时候也不能叫他去干活的。”罗妈妈开始跟我说起罗军的故事。
“这么多年,我们都是靠着那些药物给他养着。开始还能够读读书、写写字,即使成绩不好我们也认了,可是到了后来,他不仅不会学习老师教的,考试考零分不说,连以前学的很多东西都开始慢慢地忘记。以前他还能很快地帮家里面做些零活,割割草,喂牛都是他的事,为我们减轻不少的负担,现在呢,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身子越来越弱。以前他的饭量很大,要用大碗,现在他都不怎么吃东西,都没有什么食欲,瘦得跟皮包骨似的,我也心疼啊。以前他常常照顾着妹妹,后来他似乎不太跟妹妹熟络了,看着妹妹就像看着空气一样,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疼他妹妹了。你看现在他的眼神,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真是让人担心啊。”
“嗯,其实他这样坚持几年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他毕竟是我们的心头肉,也不可能把他抛弃了吧,他都长这么大了。他以后的日子,没有我和他爸爸的那天,现在至少有个妹妹了,有人照顾他了,也挺好。我和他爸爸,就想着活一天,就多照顾他一天,人嘛,就这样活着就可以了。”
“是啊,罗军他至少还有些自理能力的,而且,没有给你们制造什么大麻烦啊,这样就挺好。”我脑袋飞转,尝试能找到什么词语来安慰面前的母亲。
“罗军呢?”我站在客厅里,四处探望。
“罗军?罗军,你躲在门背后干什么?”罗妈妈把罗军拉了拉,示意让他走到我的面前。
“这是陆歆啊,你不记得了?小时候常常找你玩的陆歆啊?你都忘记了?”罗妈妈轻轻摇着罗军,尝试在他的脑袋里挖出些记忆。
眼前的罗军,他一如往初,摇晃着他的脑袋,似乎在不停地抽搐。他的头仿佛是永不停歇的钟摆,一年四季都在那里摆动。他并不是个机器人,时过境迁,他还是那样抽搐着,那样摇晃着,他会不会很痛?
我心生怜悯,感情竟和十几年前第一次到他家里,了解了他家的状况时一样。我走上前去,对着他笑:“罗军,我是陆歆啊。”
他的鼻涕开始流落出来,吓了我一跳。
“你又流鼻涕啦,妈妈不是告诉过你要用纸来擦的吗,不然就落在嘴巴里,多脏啊。”罗妈妈掏了掏衣兜,终究没有找出一张纸巾,直接掀起她的衣角,把罗军的头拉下来,替他擦掉鼻涕。
罗军就那样默默地望着我,却不说一句话,我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回答,就像看着陌生人那般望着我。
我在衣服里掏出几颗花生糖。这是我今天逛街时,顺道给爸爸买的一些东西里拿的。这样用白纸包着的花生糖,我没想到这么久的时光过去,它还存在,就像我们尘封的记忆卡。
“给你几颗,我很久没吃了,不知道味道还有没有以前那么好吃。”我笑着,试着舒缓我们的气氛。
这下他应该没有地方钻着去找书而不要我的糖了吧。不知不觉,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起在小时候,钻进书桌里胡乱翻书以掩盖我给他糖的窘迫和不知所措的那个大男孩。
我正在想着,忽的,他把糖在手中捏紧,从凳子上蹭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他跑得好快,我追着出门,就看着他的人影已冲到外面的田埂上,接着背影变得越来越小。
“罗军?”我这样叫着他,他也没有回头。
“怎么了?”罗妈妈跑了过来,手在围裙上擦干,脸上还有些水雾。
“哦,我跟罗军说说话,他什么也没说就跑出去了。”我愣愣地跟罗妈妈解释。
“是这样啊,我以为他还记得你,小时候他还常常念叨你呢。”
“是这样啊,我都还不知道他小时候记得我。”
“他肯定记得啊。”罗妈妈也没有再管厨房的事,坐下来开始跟我聊天,“你算是他小时候唯一的好朋友了,小时候周围的小伙伴都看不起他,不跟他玩。他虽然笨,脑袋不好,但是感觉总是有的吧,可是他又偏偏不说,他那样一个有病的孩子,却还要承受那么多的伤害。”
“他的确是很不容易,可是那个时候除了我还是有小朋友跟他玩啊,我还记得。”
“这哪是找他玩啊,都是捉弄他的。他们老是叫罗军帮他们做事。那些小伙伴根本就不是朋友。他们叫罗军拿钱去给他们买东西,还怂恿他去偷钱。他们还叫罗军出去野炊,什么杂活累活都让他干,完了,还不让罗军吃,我是山坡去干农活,有一次被我撞见了,他们正推着罗军去偷菜呢。”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我就劝他啊,不要跟他们来往,说这些小朋友不是真的要跟他做好朋友的,他就是不听。最后我没有办法,怕他不仅是个傻孩子,还成了个坏孩子就不好了。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去劝解他。最后,我说出了一个理由,才让他没有听从那些小孩儿的建议去做些不好的事。”
“什么理由?”我不禁心生好奇。
“这个理由就是你啊。”罗妈妈对我浅笑。
“额?”我很意外。
“我就跟他说,你这些朋友,没一个是比陆歆好的,如果你找到了有比陆歆好的,或者,跟陆歆一样的,那才可以说是朋友呢。”
“原来是这样。”
“但是也发生了让我担心的事。”罗妈妈的眼帘又暗了下来。
“怎么了?”
“就把他训斥之后,确实没有那些孩子来找他淘气,找他占便宜了,但是,罗军的话却变少了。变得跟认识你以前一样了。”
“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了吗?”这个罗军,怎么什么事都不跟家里面说啊,明明有那么关心他的父母。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这样吧。他一回到家,丢开书包,背个背篓就出去割草了,可是,他总是很晚才回来。我和他爸爸就不明白,想着他是不是又和谁去玩了,结果有一天,我们看见他往河边走去。”
“河边?”我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