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我和他爸爸都想不明白，不知道他要去河边干嘛，河边又没有猪草、牛草什么的。我和他爸爸就跟着过去了。我心里还在打鼓呢，心想他这是干嘛呢，走到河边去，结果看着他把背篓仍在一边，跑到竹林里面去了。他爸爸就走进去看，结果他一个人爬到竹子上去看着河水发呆。”
“还好他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我舒了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
“我和他爸爸后来就问他怎么喜欢去发呆，这样不安全。”罗妈妈在凳子上坐正，定定地望着我，“他说你以前常常带他去竹林里坐着玩，还有一个叫青青的。”
“哦……”我不知说什么好。
和罗妈妈草草寒暄了两句，我起身就要离开。
“歆歆，你怎么就要走，吃了午饭再走啊，阿姨特地给你煮了腊肉，吃了再走吧。”
“不了，我给爸爸买了东西回去，还要去照顾他呢。”我起身推迟，脚步踏出了罗妈妈的门槛。
“那你一定要来这里玩，有空，一定要来啊。”她这样亮闪闪着双眼，我转过身，快速走掉了。
我走远一些，走过刚刚罗军逃离的田埂。
我缓缓地翻过他家对面的小山坡，一路上有许多桑葚的果实在迎风摆动，我想起以前去偷人家的桑果，一嘴的乌黑最终暴露了我们的行迹，几个小伙伴一字排开。大人们却没有责怪我们，常常先让我们站着，然后做出要责怪我们的样子。可是看着我们满嘴乌黑，到处都站着桑葚的果汁，却终究没有发起火来。
“以后要小心一点，弄在衣服上洗不掉很可惜，大人也不好洗衣服对不对？”
“是！”我们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以后可以去弄来吃，不过要洗一洗啊，万一有洒农药，你们这些小孩小命都没了。”
我笑了笑，这样一些人和事，大概都会随风渐渐散去了吧。
当我刚刚翻过山头，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远远的有个人影有些熟悉。我揉了揉没有戴眼镜的眼睛。那个人影朝着我跑了过来。
“哦，是罗军啊。”我看清了他，开始跟他打招呼。他的脑袋还是那样摇晃着，眼睛还是那样瞪大着，渐渐和我走进，“罗军快些回去吧，阿姨在等着你吃午饭呢。”
他站在那里，没有回答我的话，还是那样望着我，手臂背在后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弯曲和佝偻。
“你是不是……”看着他一言不发，我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了？”
他的眼神有些浑浊，还是那样看着我。
他忽地对着我笑起来，朝我这里走来。
“你……”我有些忐忑。
“你就站在那里说好了。”我开始往后退。
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我惊愕着想要缩回。我正要使力将我的手用力抽回，手心传来一阵冰凉。我低头一看，罗军在我手里放了一团包好的桑葚。
“额？”我有些意外。
手心里的叶子包着的桑树还没有拿稳，他还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就转身跑开了。
“罗军？”我追了两步，他早已跑得不见。
我走着回去，拿其中的一颗来尝。
甜甜的果汁涌动着我的味蕾，吃着吃着，我就会想起他那张没有杂质的脸，还有他的眼神。
“谢谢你，罗军。”我这样对着手里的桑葚笑着，不知不觉有些伤心。
我回到家，放下东西，去找爸爸。
我穿过杂物房，准备去做午饭，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
厨房的后门开着，洒一门的阳光进来。我看着爸爸俯着身在切菜，他现在已经做不了这样一些精细的活儿了，握刀的手颤颤巍巍，显得十分不熟练。
“爸爸，你在做什么呢？”我笑着走过去。
“哦……煮饭啊，等你回来吃，还没做好呢。”他的脸上有些高兴，拿着菜刀晃来晃去。
“不用了，我既然来了，就做给你吃好了。”我拴上围裙，走过去接了他的菜刀，菜板上的冬瓜被他切得薄一片、厚一片，极不均匀。
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端着爸爸的身份，不让我帮他做什么，而是乖乖地把菜刀交到我的手上，走过去添柴。
午后，太阳还有些毒辣。我却无法闲着。
“爸爸，门后的柴火好像不是很多了，我们要去山上捡些回来，不然你以后做饭怎么办？”
“可是太阳很大……”
“走吧。”我已经把背篓背好，穿好鞋子准备出发了。
“哦……”
我和爸爸经过几道田埂，穿过一个山腰，来到一片树林。
“走吧。”我和爸爸走进了丛林。
树林里很干净，地上没有什么杂草，树与树之间隔得有些开。我和爸爸背着大背篓穿梭其中，拾起掉落的枝头。
背篓不一会被插满，我和爸爸背着大背小背开始往回走，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晚霞从山的那头晕染开来，显得十分静谧。
和爸爸走过田埂，我看着田埂边有两堆稻草。本来是不经意的一瞥，却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
我吓坏了，捏起爸爸的手臂：“爸爸，快走啊。”我心慌意乱，眼神里都是恐惧。
爸爸没有说什么，拉起我就开始往山坡上走。我走得有些快，一路踉踉跄跄，若不是爸爸拉着我，我早已不知摔倒了多少次。
到了家门不远，我瘫坐在地上。
“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呢？”爸爸低下头来问我。
“蛇……爸爸，有蛇……还不止一条，我看到了两条……它们也看着我……我真是吓死了。”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好了，好了，现在安全了，别怕了。”爸爸拍着我的后背，“没事了，回去吧，别想这个了。”他把我拉起来继续走。
在病况中的爸爸拉着我，给我安慰，好像始终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在我的身前，拉着我走，保护着我。
“谢谢你啊，爸爸。”终究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爸爸回去后，也没有让我做晚饭，给我做了一盆绿豆汤。
“喝点绿豆汤解暑吧，外面太热了。”我喝着他的绿豆汤，味道并不是很好，却十分甘甜。
他一个人在厨房忙着，我把柴火放好。立刻走开，我怕从柴火里还能蹦出两条蛇来。
爸爸张罗着一切，好像个正常人那样。做出很好吃的饭菜，讲了好多的话。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下棋，有几次都要考试了，我还要跑出去跟兄弟伙下棋。最后老师请了家长，你奶奶跟着到了学校，被气着了，说回去要揍我，可是等我回到家，她却煮鸡蛋给我吃。”
他的眼光有些深邃。
“你奶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 是啊，她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我小的时候，把人家推到地上，把人家的额头撞了一个洞，也是把奶奶叫到学校去了。姑姑也跟着去了，当着对方的家长和其他看热闹的人的面，给了我几个耳光。奶奶就跑过来，用手把我的头拨到她的怀里，不让别人看着我哭着的样子，也不让别人对我说什么，或者对着我动手。她把医药费赔给人家，说着回去会好好收拾我之类的话。”
“结果呢？”爸爸也饶有兴致地问起了我的事情。
“姑姑就在同学和老师面前吼，说奶奶溺爱我啦，不教育我，说我不学好。奶奶就说，她会教训我的，等我回去再慢慢和我算账。可是等我回去了，奶奶只字未提，还问我喜欢吃什么，叫我好好的。”我那个时候还很害怕，她却没有怪我。
“是啊，你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和的人了。”爸爸的眼神比黑夜还暗淡，我知道又勾起了他的许多感慨。
“爸爸，你看，我和你同时受到奶奶的恩惠，同样受到她对我们童年的教诲，这个想一想非常神奇，你有没有觉得？”
“对哦，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们两个才会这样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和爸爸笑得很开心，就像两个好朋友在说悄悄话，只是我们没有美酒相伴。
时间过得很快，妈妈给我电话叫我回去领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和爸爸道别。
爸爸将我送到车站，给我装了一大麻袋的西瓜：“这是我们自己种的，你给妈妈带些回去，出去买就浪费钱了。”他像妈妈那样絮絮叨叨，嘱咐我给她带的东西。
我们就这样走过街道，快到车站时，爸爸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罗军？你到街上买东西吗？”爸爸停下来询问眼前的那个大男孩。
“是啊，家里没油了，来买点。”罗妈妈听到了，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罗军的眼神还是那样呆呆的，没有说话。他看了看爸爸，看了看爸爸肩上的麻袋，再看了看我。
“我送歆歆去车站，她要走了，歆歆，跟罗军和罗妈妈道个别吧。”
“罗军，我要走了……上次你送给我的桑葚很好吃，我还没有跟你说声谢谢。”
他的眼神闪着悲怆之色，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