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棵树都有它根植的土地,人也如是。也就有了人们常说的“根”一般的故乡。
姑姑和三叔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来看看他们童年生活的地方,还有在家乡渐渐老去的老爸老妈,以及他们的二弟,也就是我爸爸。
在以前的过年的日子,我全都不记得,只记得在小学一年级的那个冬天,他们回来过。
姑姑成天都冷着脸,极少与人交谈,和邻居话家常时也只扯着脸皮往上拉了拉,也从没和我亲近亲近的。这与每日挂着笑容的爸爸极不相同的。三叔也是一个极少具有表情变化的人,常常拿着磁带盒在摆弄,放在黑色的录音机里,看着齿轮转动,等着录音机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发出人的歌声。
那个时候我对音乐是并不感兴趣的,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学过“我在马路边捡了一分钱……”之类的歌,三叔的歌倒也十分别致。常常还会听着三叔跟着里面的音乐摇头晃脑哼着,声音极轻既温柔,与他素日摆着的脸谱倒不符合了。
“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飘啊飘,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录音机的齿轮拖着磁带慢悠悠地走着,流出我所不能理解的生活的味道,我却品尝不出来。
他们即使回到爷爷家也是极少说话的。
姑姑到时就和我打了打招呼,问了问我的学习,就走开了。三叔则看了看我写的字对我说:“歆歆,我听你妈妈说老师夸你写的字还蛮漂亮,我看还将就。”说完他拿起我的铅笔,在我的作业本的空白处写了一个大大的“陆歆”,他指着他写的“陆歆”:“看到没,你不要被人夸了一句就要骄傲,要学会写得更好。”
他也差不多只指正我的学习,以家长的口吻督促我要好好学习。三叔此次回来还给我带来了一个他用过的台灯,台灯是红色的灯罩,黑色的底座上贴着我不认得的男男女女的照片,这大概就是三叔口中的“歌星”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台灯这样的东西的。灯怎么可能会拿着走?插上电之后,按下开关,长长的灯泡散发的颜色却是那样的白净、清晰。
为此我兴奋不已。
他们临走前,姑姑给了我30块钱,叔叔也掏出20块钱作为我的压岁钱就走了。
钱我都是交给妈妈放在一个鞋盒里。
他们走后没隔多久,我就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我把台灯抱回家,在我的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如何给它安身。爸爸妈妈叫我放在楼下,我哪里肯,抱着不愿松手。
妈妈也没有强迫我,给我放在了我的床底下,我一蹲下去就可以看到。妈妈还为我弄了一个插线板,并多次祝福我不要把手伸了进去。
晚上我总是要把台灯放在房间中央,点它一阵子才肯入睡。
不知这样过了一周还是多久,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走到楼上,却见一个方方正正的书桌摆在我的床边。
“哇!”我大叫着跑过去,不停地抚摸这个桌子。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做了一个书桌,这样我就有地方放我的书,有地方安置我的小台灯了。
我的书桌上只有一个台灯在上面,抽屉内则是我从出生开始有的书,也就那么寥寥几本,连我的每个作业本都被妈妈收好放在了里面。
我是极不喜欢台灯上的人物画的,晚上一边开着它,一边撕掉上面的画,落下一圈的纸屑。
有一次回来,却看到上面的画全被清除干净,台灯也十分光洁亮丽。
妈妈便拿着我平时画的画还有在学校学习着做的折纸让我自己喜欢就贴在上面。妈妈是想我天天看着我喜欢的东西 ,我自己做的东西。
每件事的发生或许在当时只当是蜻蜓点水留下的涟漪,转瞬即逝,然而记忆的划痕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清晰,每个细节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面前。
这时候的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自己苦苦想要寻找得到的关爱,原来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竟然就是这样,在懵懂无知之间,一切云淡风轻地全都发生过。
幸福也可以十分清晰。
自从在台灯上贴我各种奇形怪状的作品之后,楼下客厅的墙从此不再白净。
我常常学了折纸,一个纸盒,一艘小船,不管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觉着是我值得洋洋自得的作品便统统往墙上贴。爸爸妈妈却也从没因此责骂我。
最后,连客厅挂着的画像也被我画得一塌糊涂。
爸爸妈妈也没有责罚我,而是觉着画得的确是太难看了,想要擦掉。可水彩笔的痕迹却是难以去除了。
虽然我小的时候也算有着调皮的天性,妈妈却常常说我那时是极其乖巧的。
“你啊,常常会跑到我们的房间盯着钱盒子看,却又不敢偷偷拿里面的钱,我们知道你这丫头又想买什么零食了。”
“你常常一个人背着小背篓去河边捡笋壳回来倒在灶台后面,堆得比你人还高。你却从来没有对着我们讲是你背的,虽然很明显是你去找的。”
“犯了错很快就承认,低着头,用手不停地搓衣服……”
小的时候 ,孩子干的一些小小的有益的事都会被爸爸妈妈记在心里,对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却反而记不起几件了。
家门前的荷花池周围种了不少的东西。在荷花池四方的一个角长着一个比我们房子还高两倍的梨子树。
爸爸曾跟我说,这颗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一直长高长大,结的果却少得可怜,而且太高了也没人摘得到。
这颗树长得的确很高,叶子也很奇怪,稀稀疏疏,风吹起来不停地打转。待到结果的时候,我常常张开嘴在树下张望,希望能掉一个梨子在我嘴里,可我每次只能捡到掉落在地上已经腐烂掉的梨子。
在这里这么多年的人都没有吃到过,更何况是我呢。
但这梨树却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挺拔的一棵,它就站在我们家门前,亭亭玉立。小孩子常常会在他们画的房子边再画一棵树,我想那棵树大概就应该是这棵梨树这样的吧。
但我也再没有机会守望在这棵梨树下,等着它的果实掉进我的嘴里了。
一年级的那个暑假,我过了目前为止我所能记得的唯一的一次爸爸妈妈给我举办的生日宴席。
那天来了很多的人,小坝子上摆了两桌子,很多叔叔阿姨纷纷以我为中心,不停给我糖吃,说好听的话给我听。
大概是马上就要离开了这片土地,所以给我来个送别,只是冠上了生日的帽子。
就在那个暑假之后,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还会在何时能够再见她。我马上就要转换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