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外公说要去工作。”
“他这个人啊,喜欢吹牛皮,不要被别人欺负了才好啊。”她终于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时光就像一把梭子。梭子是多快,能不能追过眼角布满皱纹的脸?梭子是有多快,能不能快过对家人的遗忘曲线?梭子再穿过了多少色彩斑斓的丝线,还是长长扁扁的身躯,而身旁的人,早已老了一圈。
打自从医院回来,外婆终究也步履蹒跚了,一瘸一拐地上下楼。
在雨天之前,她就静静地躺着床上,不敢动弹。
即使病情这般严重的她,却还挂念着我。
我读高中便开始住在学校,一个月也回不去几次。外婆常常牵挂着我,却又不好意思对我说。她每次都会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动,这样的眼神像极了童年时踱来踱去准备给我野果的外婆流露的神采。
“喔,有没有吃饭呢,歆歆?”她老是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还没有啊。”我总是笑着回答她,然后由她带着我去厨房拿东西吃。
“今天给你留了XX,还有XX,专门给你的,要多吃点啊……”她笑开的样子是沙漠里的一抹红yanyan的彩霞。
每次我都会吃很多,又长了好大一圈。
有一次我回来,却没有见着她。
“外婆?”我探进房内,想听到她的答复。我经过的桌子上,躺着一袋黑溜溜的葡萄。
我嘴馋着走过去拿了一颗塞进嘴里,从眼角到心里,都是甜的。
“你回来了。”妈妈在背后对我说。
“哦,这葡萄很不错啊。”我又拿了一颗。
“别吃了,先去看看你外婆吧,为了给你买这个,她又摔倒了。”
我冲进外婆的卧室。
“歆歆,回来啦。”她还是那般笑着。
“我听妈妈说了,你……疼不疼啊?”我摸索着坐在她旁边。
“哎哟,人老了就这样啦。”她调整了一下在床上的坐姿,“我跟你说啊,我认识的一个老奶奶的儿子有一个果园,里面的葡萄成熟了,说一块钱一斤随便称啊,只是要自己去摘……一块钱一斤哪。”她皱巴巴的手掌竖着一个“1”,开心地对着我说,“我摘了两大口袋,提着正准备往回走,结果走到一个田埂边,那个草长得太长了,我没有看清楚,跟着草叶子就划着出去,最后落在一棵桑树边夹着。”
外婆举起她的双手做扑倒状,极力想把这件事说得幽默一些。
“哎哟喂,人老咯。”最末,她吐出这样一句台词。
我把葡萄端过来,剥开了给她,她把头扭向一边:“自己吃吧,我吃不了这些东西,牙齿都没了。”她张开她的嘴,里面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几颗牙齿了。
在人生的路上,我走了那么久,久得都让我忘记它是怎样偷偷溜走。
经过几番折腾,外婆更是谨小慎微,不敢再踏出房门。唯一的陪伴,就是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上班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从看着不太懂的普通话到渐渐懂得里面讲述的故事,她就这样一天天磨着性子生活着。
她想帮着炒菜做饭,可锅铲也渐渐拿不起了;她想刺绣,做两双鞋垫,却连针都握不稳;她想出门参加酒席,却连公交车的门都踏不上去。她生活唯一的色彩便是其他人给于她的,比如说我。
她看着我常常会摆谈她又知道了什么新闻,十分洋洋自得的神情。她又偷偷塞钱给我,然后厉声道:“你还给我试试!”
接受着那么多爱,也是对施与者幸福的一种方式吗?
学校放了一个叫《暖春》的电影。
“我希望你们先放下你们的心情,不管是哪方面,然后静静地去感受这部电影。”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摆着一张扑克脸对着我们说道。
“我不要求你们写观后感。”他顿了顿,环顾教室一周,最后抬起头,“但我也不阻止你们自己主动写。”他说完这句话,全班开始哄笑起来。班主任也没有表态径直就出教室了。
同学们十分兴奋地端着凳子下楼。夜幕开始慢慢降临,操场上的热气渐渐褪去。
电影终于开始播放,黑色的带子绕着齿轮,透过光影准备述说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明yanyan的笑容在村野里一直绽放着。她的名字,很简单,也很俗气,叫小花。她的父亲在煤窖中不幸遇难,母亲难产而死,接着,唯一相依为命的奶奶也悲伤过度而猝然长逝。她受不了铁蛋夫妇的虐待,逃离了村子。最后被宝柱爹收养,她的人生才得以转变。
她不为宝柱夫妇所容,被宝柱妻子香草骗走送给其他人收养,她那样哭着去追逐香草婶娘的背影。“婶娘……婶娘……”这样哭着喊着,最后没能让香草的计划得逞。爷爷带着小花单独生活,她每次都会考第一名,只为了让爷爷高兴。
我知道若是我得了第一名,妈妈爸爸,或者家里的任何人都会很高兴。但我却没有把这当做如此强大的动力。也许,在我小时候爸爸妈妈离开了我,没有在我的身边,我无法看见他们的笑颜。也许,他们即使与我远在天边,我却从来没有失去过他们,所以我那样想着自己而活着,只有在悲伤孤独的时候才会念及他们。不管我是取得怎样的结果,他们都会对我微微一笑。
爷爷和铁柱商量着把小花送到学校去念书,他们上山砍柳条,编筐给小花挣学费。
我还记得刚刚搬家的时候,我们把箩筐当做我们的桌子吃着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香草一直没有替铁柱怀上孩子。香草听说吃蚂蚱能够怀上孩子,这让小花听见了。小花每日放学后就偷偷到山上捉蚂蚱,为此回家晚了还被爷爷责骂。最后小花把十大瓶蚂蚱拿到香草面前,香草最终捂住了自己的泪脸……
隐隐约约我感到有什么打湿了我的双手,仔细一看,才知道这是我的眼泪。我趴到前面的同学的背上,哭得我脑袋缺氧。
故事的最后,小花和爷爷重新与宝柱夫妇住在一起,爷爷告诉宝柱,宝柱也是他抱养的孩子……小花长大之后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乡村教师,一群孩子围着穿着雪白色衣服的“大花”转,而爷爷正拿着小花给他添置的衣服坐在床上挂着笑容。
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行走了多少年多少天多少时多少分多少秒,脑袋里常常莫名的空空的,心里也觉得空空的,好像空虚得只剩一个躯壳。
人往往就是这样,会被浅显的外物而十分感动。
看了电影之后,我兴冲冲地在周末准备回家,归心似箭。我不知道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回去,只是这般焦急地等着车,数着对面红绿灯的秒数。
回到家,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会又叮叮咚咚,响声十分大。
“老子杀了你!”
听到此,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少在我面前耍泼,你再打试试!”我走进去,看着爸爸握着妈妈的双手,而妈妈的手里抓着一把锅铲,正对着爸爸的脑袋。
妈妈的身体被爸爸压在灶台上,失去了平衡的她仍然努力着向爸爸方向扑去。爸爸捏着妈妈的手,不让她向前。
“你们在干什么!”我疾步上前准备把他们分开。爸爸被我拉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减轻了捏住妈妈双手的力道。就在爸爸松开妈妈双手的一瞬间,妈妈的锅铲无情地砸到爸爸的脑袋上,我在爸爸的脑袋上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手掌接触脸颊所产生的暴烈的耳光声——爸爸抽了妈妈的耳光。妈妈被打倒在一边,眼泪簌簌。我愣在那里,来不及多想,跑过去抱住妈妈,转过脸对着爸爸吼道:“走开!还敢动手么!别打了!”
爸爸铁青着脸,最终也没能走过来,转身,然后离开。留下的,是颤抖的我,抱着哭着抖得更厉害的妈妈。
“不要在哭了。”我意识到我说的话不对,“你把眼泪擦擦。”我用捞起衣服笨拙地替妈妈擦去眼泪。
所谓的母亲,是没有欲求的
我的孩子将如何伟大
会多么富有
都不重要
心底深深希望的是
他每天都能健康、快乐
就算有再昂贵的礼物
也不及我的孩子可以心底善良
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所谓的母亲
当真是没有任何欲求的
因此,让母亲哭泣
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为的事
妈妈满脸泪痕,我心里是那样的害怕着,我把她慢慢扶起来,害怕她从此跌下去。我并没有过问他们之间是事情,看着妈妈的泪水,我就站在了妈妈的身边,对着爸爸吼着“走开”。
“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没有出息!”妈妈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我好心好意劝他去跟着别人学技术!他自己学不好却找老娘撒气!”
妈妈吸着鼻子,努力不让鼻涕跟着眼泪掉出来。
我极力佯装镇定,一直无言坐在妈妈的旁边,不知如何安慰她。我却没有走开,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自我安慰觉得这样能够给她振作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