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罗军篇2
妈妈却没有笑起来，她把我的手拿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罗军，我们的耳朵就是这么小小的，我们却可以听到其他全部的声音。猪猪叫，我们知道它饿了，雀雀叫，我们知道它们又要来筑巢了。我们的耳朵如果太大，冬天会被冷到，长冻疮，很痛的。”
妈妈把我抱进她的怀里：“比你被人家说‘笨蛋’还要痛哦，罗军，所以你要好好爱护你的耳朵……你听到你不喜欢听的话，就走开点，不要听，知道了吗……”
像水一样的东西，一滴一点掉落在我的脸上。
“妈妈……”我从妈妈的怀抱里抬起头看她。
妈妈哭了。
“妈妈……不哭，罗军……乖乖的，不长……大耳朵，不会……痛。”我帮妈妈擦干她的眼泪，她却越流越多。
我笑得像个大人，她却哭得像个孩子。
校园的操场边，栽种了一排小叶榕。一年四季，榕树的枝叶密密麻麻，展开巨大的枝桠。
我喜欢爬到上面去看学校下面不远处的河流。我的技术很好，轻轻一跃就可以上去。
“那个大哥哥，可不可以帮我把风筝拿下来一下呢？”是在叫我吗？
我坐着转过身，低下头去看是谁在那里叫喊。
在我的前方不远处，挂着她的风筝。她是班上的陆歆，跟她妈妈一样，习惯在后脑勺后面扎着一根辫子。她看到了是我，肯定是吓坏了吧，她那样用力地把她的头低了下去。
风筝被挂在树上，风吹过来，线缠上了树枝。我把风筝拿在手里，扯断了风筝线。
“呀！”在树下的她突然朝着我吼了起来。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却瞪得更大。她这样看着我，我的脑袋抽搐得更厉害了，我在树杈上不得摇晃了一下。
“你的线……被树枝缠住了，我先……扯断，等我……把风筝拿……下来了，你再系上。”我说话比想象中还要支支吾吾，“你怎么……还不……让开，我要……跳下来啦。”我拼命想解释着，在脑海里早就打好了草稿，可我的嘴巴从来没争过气，这次也如此。
我跳了下去，准确地站在她的身旁。我把风筝递给她。
她还是那样张着大眼睛瞪着我。
真的生气了吗？
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拿着风筝的手开始酸痛。
“哇……你好厉害。”她抓过我手上的风筝，转身就跑掉了，我明明有那么0。05秒看见了她的笑脸。她跑着，后面拖着一根长长的风筝线。
她的笑容就是河水上波光粼粼的阳光，闪闪发亮。
我那样高兴，偷偷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回家。
我已经习惯了周围的人对我冷淡的态度。所以，陆歆面无表情地到最后一排倒垃圾时，这是应该的。
我每天都去爬那棵榕树，我时不时会往身后的那根树枝张望，也会常常看着树下，有没有扎着黄色辫子的小丫头。
原来陆歆就是爸爸照片上的那位陆伯伯的女儿。爸爸指着上面的几个人说：“这个是殷伯伯，是爸爸的同学，这个是陆伯伯，是爸爸认识的好朋友，比爸爸小几岁。他们最近才搬家搬过来的……”
一个星期天，我背着猪草回家。
我看到了那个黄黄的辫子。
“陆歆，你也在这里吗？”这次，我没有结巴。
她却没有抬起头理我，而是更快地拔她的花生。
“哦，是罗军啊，背这么大背草，你们家的牛可以吃很久了。”
“呵呵。”我笑得很高兴，“陆叔叔，就这点，牛一天，就吃完了。”我把一句话拆开了，这样就不像结巴了。
陆歆还是低着头弄着她的花生，跟陆叔叔习惯性地打着招呼。其实我和陆叔叔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我的余光就是我所有眼神的集中点，就落在了蹲在一旁拔花生的陆歆身上。
我背着弄完的猪草，抖抖我的脑袋回家了。
我没想到没隔多久陆叔叔他们一家就到了我家。
他们与爸爸妈妈打着招呼。他们皱着眉头的表情，想必是闻过了我的药罐子。
我下楼的时候，妈妈正在哭，她的身子那么瘦，那么小，就蜷缩在小凳子上，不停地哭泣。陆妈妈把凳子挪过去，轻拍妈妈的后背。我知道妈妈为什么哭。
其实老师说的那些题我都懂，我也能做，可是我却做得很慢。算一道题我要算很久很久，速度越来越慢。得分也越来越低。
我转身上楼，楼上的梧桐花已经可以伸到阳台里面来了。
推开门，妹妹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手上沾着颜料，她总是吵着嚷着让我教她画画，自己却偷懒睡着了。
“罗柠，快点起来，到床上去睡啊。”我轻轻唤她，她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天气有点热，她出了好多汗，头发粘在她的脸上、脖子上，黏糊糊的。我轻轻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看着她睡觉。
如果可能，一个人，总是应当有个妹妹。
她得从小留着长头发，像陆歆那样，可以梳个小辫子；在下雨天的时候，给她带上七彩的雨伞和红色的小雨靴；春天带着她去抓蜻蜓，夏天带她去河边看小鱼，秋天带她去稻田收割果实，冬天一定给她围上厚厚的围巾；还要和她一起画画，把自己会的全部教给她；她一定有一个水汪汪的大眼睛，会瞪着别人大喊大叫，就像陆歆的那双眼睛，在树下瞪着我呵斥；她也一定要爱笑，一定，要健康。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嘴巴嘟起来，还做着吃奶的动作，像个小婴儿。我坐在一边为她打着扇，驱赶四处乱窜的蚊虫。
外面的知了叫个不停，吹来的风也是热热的。
我下去的时候，陆歆他们已经走了。
怎么办，我还没有跟她道过别，一次都没有。
第二天到了学校，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那个贴着垃圾篓，放着扫把的那个角落，就是我的位置。我刚刚坐下来，把我的书放好，有个小手掌经过我的课桌，延伸到我面前，在我前面的那块课桌上，躺着一颗花生糖。
抬起头，我看见了那只胖乎乎的手的主人。
是陆歆。
她看着我，用下巴指了指那颗糖，意思是送给我的。
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是我，给了我，一颗糖。我不敢相信，我不敢去拿。
我低下头，几乎要把我的脑袋都塞在我的课桌里面，我的头因为抽搐，不时撞上课桌，我掏着课桌里面的书，翻来翻去，不知道我要拿哪一本。
我终于抬起了头，她却不见了。
花生糖却还在这，它提醒了我，刚刚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的。
放学之后，我手里还拿着那颗花生糖。我握着它足足一个上午了，手里都是那颗糖的味道。
陆歆和她的朋友们走在前面，我没有立刻冲回家，而是一直等着她们。我偷偷地跟在后面，装作我顺路。
走到岔路，我不得不往回家的路走，远远的，陆歆直直走向她的家。
我喜欢跟在她的后面，看她和小伙伴一起笑着回家。
时间长了，陆歆好像也发觉了。
有一天，她走着走着，她身边的小伙伴忽然躲进了两边的竹林。我止住了我的脚步。
陆歆一步一步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的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我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她一直走着，她的眼睛望着我，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
“一起回家吧。”她的个子那么小，就那样仰着头对着我笑。
她叫我一起回家。
就像是沉睡了那么久的蝉，终于在这个夏天可以喧嚣。
我呵呵地笑着，像个傻瓜一样，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傻瓜，除了跟陆歆在一起。
她走过来，拖着我的衣袖。她小小的个头只到我的胸前，她拖着我的衣袖走到前面，对着两边叫着：“你们都出来吧，罗军不会传染的，你看，我不是拉着他吗？一点事都没有。”躲在两边的学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似乎在小声嘀咕着什么，陆歆吼了一声：“如果再不出来，以后就不跟他玩了。那个时候，罗军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她瞪着眼睛，气呼呼地在竹林里叫喊。
过了一会，两边的人一个两个接二连三都走出来了，表情怪怪的，还是不敢太靠近。
“怕什么，罗军天天洗得干干净净，比你们好多了，还怕吗？”她笑着说比她都要高的小伙伴，一副老大姐的样子。
我们常常一起回家，然后在小山坡的半山腰，她摆着手笑着对我说再见。
“陆歆，再……见。”我抖着我的身体，摆着手想好好跟她道别。
“罗军，我发现有一个地方特别好玩，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的时候，你到我家来，我带你去。”陆歆眨巴着她的眼睛，说着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哦……”我使劲点着头，却像摇头。
妈妈捉了一只鸭子，叫我好好去找陆歆玩，不要给他们家添麻烦。走了一会，翻过一个小山包，陆歆家就在那里，陆歆的手里拿着一根黑乎乎的竹子，站在阳台上和陆伯伯在那里玩。
“陆……歆……，我……来……了……”舞动着我手中的鸭子，我到了。